第143章 扶桑
天光明媚，日頭如刀。
雙手沾血的扶桑少年走過幾條街道，落腳之處是一棟並不顯眼的和式建築。
過了玄關後，裡頭是一整個木頭地板的大房間，拿着竹刀的少年青年左右對壘，看上去像個道場。
“回來了？”
一副菸酒嗓來自靠牆而站的男人，一身單色的漆黑羽織透着莊重氣息，腰間暗紅鞘身的武士刀被他按在掌心下面，按刀的手上套着價格不菲的黑皮手套。
小林邦彥，扶桑武術協會駐夏分會長，他的身份其實並不算多高級別，但眼下出於某些時局因素，這個職務往往相當於跳板，出任者在三到七年後往往會被調到海軍省任高職。
上一位就任者是他的哥哥，小林中道，現扶桑海軍省首席參謀。
這個家族自父輩人起就盤踞在扶桑軍部中，說話具有相當分量。
而在江鬆並不是扶桑的主要勢力範圍，在這裡他們甚至沒有名義上的租界屬地，扶桑在夏國的基本盤源自津門，小林邦彥此番來到這座城市，是出於一些要緊事務。
“我把身份挑明瞭，現在姜沐霖已經面臨一個不上不下的境地，如果五六兩擂的對手打不過我，他會很尷尬。”
山崎龍一如是說道，神色恭敬、語氣謹慎，和方纔國術館中的那個輕狂少年一比，彷彿不是同一人。
“我知道了。”
小林邦彥語氣淡淡的，點了點頭。
見到對方反應如此，龍一顯得有些侷促，“是我做的不夠好麼？”
“不，你做得挺好，折了姜沐霖面子，多少分一分他的心神，總聊勝於無。”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回扶桑，可以爲武協或軍部做事？”
“再看吧。”
“小林先生！”龍一的聲音忽地提高，引來整個道場的目光，隨即他也意識到，低頭咳嗽了一聲，“對不起，但我真的.真的想知道.我的能力”
“你的能力非常出衆，自幼年以來，集英會一直看在眼裡。”
小林邦彥盯着他的眼睛，語氣之中帶着一絲惋惜。
“正常情況下，你在六歲前就會進入著名道館學習，在十年內拿到免許皆傳。同時學士院的專人會爲伱量身打造提升炁電水平的方案，有專門的文化課老師，在十六歲時進入帝國軍校，畢業去夏或者高麗島歷練幾年，歸來之時已經成爲軍界眼中的明星，至於是進入指揮系統還是作戰系統，完全看你個人意願，但是——”
“就因爲我母親是個夏人？”山崎龍一瞪大眼睛，“我已經這麼努力，跟三大道場出來的傢伙相比毫不落後，我這麼多次證明自己對於本家，對於帝國的忠誠，仍舊一無是處？仍舊需要你每次見到我時，單手按在劍柄上？”
“一塊玻璃上只要有了裂痕，破碎的風險就永遠都在，所謂忠誠，驗證一萬次，也無法保證第一萬零一次就沒有問題。你的父親也是因爲陳小姐，才斷了升路，如果不是因爲那女人，現在的他或許已是將星.你的優秀程度跟當年的他如出一轍，但沒有辦法。敏感時期，人情和資質，再大也大不過國家戰略。”
小林邦彥的聲音乍一聽叫人覺得溫和，實際卻沒帶一絲感情。
“我能給的保證，就是你打贏六擂之後可以回到祖國，作爲一名驕傲的扶桑人活下去，但軍部、武協、道館跟學士院中的要職，我想三十年內你都沒有機會。”
少年看着面前的年人，雙眼之中火一樣的情緒滾動。
“我自出生以來，沒有得過哪怕一次好臉色。那些名門正統指着我的鼻子罵，把我圍在牆角，一人一拳、一人一腳。我忍下來了，跟着不出名的師父努力練習，練到沒有人敢再對我指指點點——”
“但我心裡清楚，他們只是怕我，不是敬我，從來不是！十五歲我在演武大會中拔得頭籌，振臂高呼，卻忽然發現，那些高臺上的傢伙，沒人看我一眼。”
“我被丟到夏國，除了父親和祖母的信之外，和扶桑沒有任何聯繫，這一呆就是三年。現在我十八了，本家跟我同齡的人都在享受大學生活。而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誰！”
小林邦彥靜靜聽着，只是聽着，深黑的眸子裡沒有流露絲毫類似情緒。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他說道，擡首瞟了眼腕錶，“這樣吧，我幫你在國內說幾句話，或許會有大學願意接收你，但你最感興趣的專業和科目，大概很難——或者，如果實在不如意，夏國或許是個是個更適合你的地方，他們還在起步階段，百廢待興，急缺人才，你的體內畢竟還有一半你母親的血”
“不是這樣！”龍一再度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激動，“我做了這麼多，只是想要一個承認，我生在江戶，也長在那！我是驕傲的扶桑人，是你說的！”
“也是一個頭腦清醒的成年人，我希望是這樣，所以才願意花時間聽你說了這麼多，不要在我面前談論什麼公平。”小林邦彥冰冷的聲音彷彿一把鐵錘，將龍一心臟敲得停歇，“沒辦法的事情就是沒辦法，你朝我訴苦抱怨，不會有任何改變。若你真有那份決心，就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些，漂亮到那些覺得你是個眼中釘的傢伙，也不得不爲你鼓掌。”
“比方說——拿來姜沐霖的腦袋。”他殘忍地一笑，再度看了眼腕錶，“我該走了，跟你嘮叨幾句，是對你的憐憫。還是那句話，國內那邊，我會替你說話，但這話能有多少分量，看你自己。”
他轉瞬消失在玄關盡頭，那寬厚的背影在龍一眼中逐漸縮小，直至不見。
龍一注視着，兩隻軟綿綿下垂的胳膊一瞬繃緊，青筋暴脹。
榻榻米上，寬面短腿桌上擺滿了新鮮的料理，刺生、天婦羅、壽喜燒身穿和服的藝伎雙手撫琴，大團牡丹和百合的圖案順着寬大的裙襬落到地面。
“你來晚了，小林君。”簾子後頭的人說道。
“我的錯。”邦彥欠身，“一時糊塗，聽人嘮叨了兩句。”
“誰？”
“一個無足輕重的麻煩罷了，除了拉他父親下水外，沒起任何作用，不值得在桌上提起。”
“那就談談正事吧，琉璃種、記憶芯，江鬆的麻煩不少，光是不勒顛那邊就很難纏，夏國人多少也注意到了。不然，姜沐霖不會來得這麼急。”
“我知道，現在江鬆裡，軍部在意的東西只有兩件。我只想問，你們能夠接受，事情鬧得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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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越小越好，封頂的話，不要讓局勢僵到可能會宣戰的程度。”
“那軍部能接受什麼樣的結局作爲底線？我知道這話有些泄氣，但人的眼睛不能只看天花板，凡事要考慮周全。”
“我們得不到的，無論如何不能讓給別人，這是就是底線，一切以帝國不，以海軍省的利益爲優先。”
“明白了，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很好，夏國有句古話，‘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我喜歡小林君這樣的智將。”
“乾杯，敬明天。”
“敬明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