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談判(二)
“那吳少俠對我的感覺是什麼呢?”
曹用說着,伸手從懷裡探出來一隻土黃色的菸斗,又撥弄跟火柴,劃入一點赤星。
“殺人者。”
吳鉤冷不丁丟出這三個字。
“哦?你這是在罵我咯?”
面前那人叼起菸斗,聲音半帶含混,卻也沒見怒色。
“那誤會可就大了。”吳鉤淡淡一笑,“匹夫一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殺一人者爲賊;十人乃寇;百人成軍;千人將相;萬人者,一代帝王。殺人,也要看爲何殺,怎麼殺。”
“好啊,那你倒說說,我是個什麼樣的殺人者。”
曹用身子微傾,似乎對於吳鉤的話有些興趣。
“我不是算卦的,只是說說一點感覺罷了,曹老闆究竟是什麼,還得聊了才能知道。”
“喲,合着你這話裡話外意思是在教訓我,這冷不丁現身,還不自報家門的,太不禮貌了?”
“不敢,沒有強硬之意。”
“沒問題,我便把自己介紹給伱,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曹用一撩衣角,抓起藏在裡頭寒光閃爍的一把手槍,湊上前輕輕貼在吳鉤的胳膊肘上。
玻璃櫃臺後頭的老闆原本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提醒曹用這裡不允許吸菸,但在看到了他手上那危險的東西后,立刻縮下腦袋,整個兒大臉囫圇埋在櫃檯裡。
那隻槍看上去怪模怪樣的,圓頭、粗柄,青色的槍管比尋常手槍要粗上不少,外頭一根根金屬支撐的棱形鐵條攢成精緻的螺旋形,若是忽略那黑洞洞的槍口,倒也像件藝術品。
看似華而不實,但吳鉤知道,這種外旋設計是一位米利根的名匠所提,目的就是讓這類炁金屬科技加持下的槍支,不因威力過大而在開火後瞬間散架。
這樣東西跟戰場上大放異彩的後膛槍,已經屬於截然不同的兩條科技線路,是早期時代力大磚飛的典型,以目前夏國的水平恐怕都難以量產。
吳鉤吞了口唾沫,隨後款款而談:“‘暴牛’炁彈槍,能夠裝填米利根九十年代最新研發的炁爆子彈。但因爲威力太大、穩定性欠缺、操作難度過高等問題,還在實驗改進和優化中,沒有大規模軍隊實裝。如果它轟在我胳膊上的話,恐怕連骨頭茬子都不會剩下,大出血會要了我的命。”
這話一出,曹用眉頭頓皺,連帶着眼中詫異閃過,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那柄手槍收了回去,帶着玩味的眼神溜過吳鉤全身。
“你可真不像個十五歲的人那。”
“早慧也不是什麼好事,家裡窮罷了。”吳鉤低下頭,銀勺在咖啡杯裡輕輕攪動,“我之前給一個洋販子做過清潔和搬運活,從他家的沙發底下發現過一些紙冊,上頭就有這東西的素描和一些簡單信息。”
“洋販子?”
“湯姆·托蒂。”
“原來是這個洋烏龜。”曹用目光掃過吳鉤,“你給他幹活,是巧合?”
“當然不是,該死的烏龜殼裡說不定也有好東西,信息、遺落物,都可以換來銀元,不然我一家五口人,怎麼在母親患病的情況下撐過幾年呢?”
“聽你的口氣,似乎不大喜歡這個托蒂。”
“曹老闆會喜歡一個倒騰軍火機械,大發戰爭財的不勒顛販子麼?”
“像他這樣的,以前我殺過一船。”
“那現在我知道了,曹老闆身後血水,映的是紅毛枯骨,肩頭鱗甲,披的是大夏堅軍。”
曹用聽罷愣了片刻,隨後一臉堅硬驟然化作淡淡淺笑,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自己的平頭,一直明暗不定的氣氛到了這裡才明朗起來。
“我呢,倒也沒有刻意跟你逗着玩的意思,只是恰好看到那高經理帶着你,又得一點閒碎時間,就跟來了。說實話,前幾天看你打了那一二兩擂,覺得你很有前途,但也就到此爲止。一來你最終能不能成人家的徒弟也不一定,而且就算成了,又能說上多少話?二來呢,在我眼裡你也就一小孩。不過是一時興起,讓那姓高的探探口風罷了,成不成也無甚可惜不過現在,我有點改變主意了。”
他壓低腦袋讓自己跟面前少年的目光平視,嘴角一咧,露出肉紅色的牙膛。
“跟我仔細說說,你爲什麼偏偏看上了我驕龍洋行在軍工這塊虛無縹緲的生意構想,那姓高的就是狗屎也能誇出朵花來,這事目前都還八字沒一撇呢。”
“這第一,你們通過我攀上姜沐霖,能派上用場的也只有軍火重工這塊,總不能是幫他開武館,所以我認爲,驕龍重工絕不是子虛烏有,而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第二呢——”吳鉤一聳肩,眼神甚是無辜,“也只是興起之選罷了,誰叫你們驕龍洋行在其他地方,對我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哈哈哈哈——”曹用一揚菸斗,笑聲嚇得那西點店的老闆額頭大顆汗珠往下冒,雙手合十一個勁地祈禱,“好,好狂一小子,倒有幾分膽氣。聽你這說法,就是不愛財咯,那要入我驕龍軍工的股作什麼?”
“我不要錢,要股份,是爲了權力,我希望日後驕龍重工研製任何的新型軍械設備,我可以參與實驗,並有優先享受成果的資格,最好,在規劃方向上也能有一定話語權。”
“好傢伙,這邊種子還沒落地,你已經想到豐收的時候去了,那你怎麼不去找如日中天的山河軍工?”
“人家也得理我才行嘛。”
“得,怪我這邊太不矜持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我看啊,別的地方不說,至少在江鬆,就你曹老闆一個能行的。”
“爲什麼?”
“那些人腦袋裡頭,只想着賺錢。”
“笑話,掙錢是商人天職,我不想賺錢的?”
“但你不止想賺錢。”
“怎麼說?”
“謀血食者,亦可慮國器。江鬆如今商貿空前發達,每一天都有新的商機被人發覺,你曹老闆一無關係二無權職,眼睛不往別的地方看,就盯着這難上加難的軍火重工,要說只是爲了掙錢,我不信。能做到你這一步的,沒有傻子。”
曹用聽了這話,半響沒有出聲。
他嘴角抽了兩抽,忽地伸出腿,拉起褲腳,裡頭上上下下猙獰的彈孔將近十個,赤紅色的疤痕尾跡一直落到腳跟,很是瘮人,
“可惜嗄,我還就是個傻子。”他輕輕吐了口氣,眼神飄渺,“十年前,不勒顛跟弗蘭克的軍隊從津門打進大夏的土地上,我是冀軍神火營翼長。曾經大夏火器獨步世界,是洋人求而不得的寶貝。只可惜風光不再,在那場戰爭裡,我見識了什麼叫做摧枯拉朽。”
“武器、管理、士氣,全部都是碾壓式的,我們的軍隊敗了,一敗塗地。那時我的隊伍在撤退途中,看到沿路河裡全是水漂子,隨後就發現不遠處的村莊,弗蘭克的部隊燒殺搶掠。”
“嘿嘿,十歲的小孩被他們故意放跑,兩個王八蛋在那裡比槍法,砰的一聲人就倒了,身上兩個窟窿眼兒。”
“我這人渾,看到點劃拉眼睛的就忍不了,我讓怕死的滾,剩下的跟我一起上,結果沒有一個人跑的,他們都是我兄弟。”
“然後我們就摸了上去,先給那兩比槍法的牲口腦殼射個對穿,然後然後就稀疏平常,輸了,打不過,他們人多,武器也好,還有高炁的。我臉上中了一槍,還有肩膀,部下都被圍住。”
“那些藍眼睛的畜生氣不過,朝着我的大腿開槍,還拍照,他們在我面前將我的兄弟們一個個殺掉,又找兩根大釘,把我釘在原地流血等死。”
“可我沒有死,我活下來了,這副臭臉,閻王爺都不愛看。”
“我就是個粗人,什麼血食,什麼國器,聽不懂,不想懂。”
“老子他媽的,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