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羅正道對融合到腦海中的荒神記憶進行梳理解讀,昔日發生的那些驚天動地的往事,也逐漸從歷史迷霧中顯露出了本來面目。
簡單點說,事情經過不復雜,那位當年也算強大神力的荒神在同伴們紛紛落敗後,自覺凶多吉少,祂下狠心把自身神魂割裂,只爲謀求一線生機。神魂的一部分被投入主物質界,謀求轉世重生,另一部分丟進世界融合渠道,叫對手追之不及,荒神最後剩餘的神魂與神軀轉化爲威力超強的炸彈,預備跟敵人同歸於盡。虧得作爲對手的魔卡師也不是浪得虛名,他們巧妙地利用了破壞世界就算是邪神的判別規則,喚醒了世界意識把這位荒神塞進亞空間囚禁起來。
實際上,根本沒等到徹底被封禁的那一刻到來,這位荒神就已經把自己炸成了一團介乎於能量和物質之間的詭異樣態,距離徹底毀滅僅有一線之隔。話說落得這步田地,與其說祂是仍然活着被囚禁,不如說是死了,但還沒徹底死透來得恰當一點。
一幕幕的慘烈圖景看得人觸目驚心,羅正道繼續向前翻找,很快發現了荒神們商議世界融合的那段記憶,於是他直接切入進去進行解析。
恍然間,羅正道彷彿置身於一座輝煌殿堂裡,四周是形態各異的與會者,雖然早知道荒神們大多不是人類形態,而是以野獸或植物、昆蟲的形象出現,此刻他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確實比起當今時代的那些神明顯得野蠻多了。
“……魔卡師的計劃很愚蠢,我們要走自己路。”
“諸位,我找到了晶壁系外最合適的目標,什麼時間開始融合計劃,我們要商議一下。”
這時候,羅正道是完全代入到前身荒神的第一人稱視角,甚至能清晰體會到此刻記憶中荒神的微妙情緒變化,祂在激動中隱含着一絲深深憂慮。毋庸置疑,荒神們的實力非常強大,這不表示祂們只會用蠻力而沒有頭腦,對於己方與魔卡師可能發生正面衝突的嚴重後果,眼光較爲長遠的那些佼佼者自然不會毫無顧忌,只是在雙方開戰之前祂們決計想象不出己方會輸得有多慘罷了,荒神沒有高估己方的力量卻低估了魔卡師這幫狠人的戰鬥力,這是一個致命傷。
“魔卡師反對這個計劃,我們強行推進世界融合,他們肯定會阻止。”
“哈哈哈哈,你感到害怕了嗎?夥計,不要爲這點小事擔心,我們是不可戰勝的。”
“好吧!希望我是錯的,老朋友。”
當這句話從自己的口中說出,羅正道真切感受到了這位荒神的複雜心境,祂不看好同伴們的計劃,既然大家已經決定了,祂也只能全力予以支持。
事情不像許多陰謀論者事後所設想的那般齷齪陰險,似乎不充斥着血腥、殺戮、陰謀與背叛的大事件,那就不能被稱之爲歷史,荒神們全力推進世界融合計劃的出發點無疑是單純的,他們是爲了解決問題而展開的此項計劃。
基於阻止新世界陷入熱寂狀態這個初衷,荒神與魔卡師各自選擇了一條不同方向的前進道路,分別嘗試着挽救這個世界,兩者的手段不僅南轅北轍,而且彼此不能兼容,這正是後續一系列悲劇的根源所在。
荒神們試圖引入新的系統變量,從而推遲熱寂到來,通過融合其他世界來避免原世界進入熱寂,雖說這方法有不小的潛在風險,但也不失爲一條出路。魔卡師們則要決定用一種嚴格的數字化管控方式來延長宇宙的壽命,添加新變量對他們是屬於攪局的惡劣行徑。可以說,雙方一旦啓動了既定計劃,那麼對方的所作所爲就會形成實質性妨礙,這纔是荒神和魔卡師都不能容忍對方的根本原因,爲此掐起來不值得驚奇,有如此尖銳的矛盾衝突還沒打起來才叫人奇怪呢!
“霍金,世界融合到底卡在什麼地方?”
草草地瀏覽了一遍荒神的記憶,該知道的情況,羅正道覺得自己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唯一不能理解的是魔卡師們大費周章把自己這個三分之一的荒神從地球拉到新世界是爲了什麼。
聽到羅正道的問題,霍金的臉上不見了笑容,他語氣苦澀地解釋說道:
“嗯,我們需要一個最終融合指令,這秘密只有少數荒神知道,可惜我們瞭解到這一點,已經太遲了。”
聞聲,羅正道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反問說道:
“你確定知情人也包括我嗎?”
“當然,這是毫無疑問。”
由於時間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細節都悉數看過,羅正道基本是跳着格看的,此刻聽了霍金如此篤定答覆,他也只能予以採信,說道:
“嗯,既然你這麼肯定,我再試一下。”
那種如夢似幻的沉浸回憶狀態再度開啓,從荒神的視角看待世界確實有種回放黑白老電影的奇妙感觸,這回羅正道顧不得多想,集中全部精力檢索相關記憶片段。
擺滿花草的明亮房間裡縈繞着淡淡香氣,使人感覺很舒服,切換到第一人稱視角的羅正道聽到自己開口說道:
“……爲什麼不告訴大家?”
與他並肩而行的鳥頭荒神笑了起來,像是開解同伴似的,對方善意地拍了拍羅正道或者說那位前身荒神的肩膀,說道;
“因爲太危險了,如果兩個世界沒有完成深度融合以前這個指令就啓動,你能想象把一塊燒紅的石頭扔進冷水裡會有什麼後果嗎?”
“那什麼時候能確定深度融合成功了?”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看來不單是羅正道覺得滿頭霧水,那位前身荒神也是如此,在祂不客氣的連番追問之下,那位長着鳥頭的荒神眨了眨眼,說道:
“嗯,只有到了深度融合狀態,我們才能知道最終答案,沒有符合條件以前是不可能預先知道的。”
“那指令是什麼?”
“橋樑!”
當聽到這裡,羅正道突然感到了一波強過一波的脹痛和緊繃,他意識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不僅因爲世界融合隨時可能出岔子,早點下手纔有把握平息禍患,更是因爲他的肉體經受不住完整神魂的巨大壓力。正牌魔卡師或許不在乎這種程度的威脅,奈何他也不是真正的魔卡師,在讀取荒神記憶的時候,羅正道已經清楚地瞭解到這一點,他絕對是給坑了,早前所得到魔卡師傳承是一個不完全的劣質品。
毫無疑問,直面命運的殘酷,得有一份超乎常人的勇氣,現在羅正道很希望自己能有這份非凡勇氣。
吃不準自己的肉體堅持到幾時會發生全面崩潰,憑着多年來養成的強大精神力,羅正道稍微掃視一下自身就能搞清楚狀況,好吧!樂觀估計他剩餘的生命可以用分鐘來計算了,現在無非是關於如何善後處置的問題。
從玄妙的追憶狀態重新切換回到常態,恢復成人形的羅正道一臉疲憊,他不顧霍金在旁邊看着,嘟囔說道:
“該死的,難怪荒神恨魔卡師到那種程度,死了都要拖他們下水,這些傢伙太叫人窩火了。”
聽了羅正道的抱怨,霍金的眉頭動了動也沒說什麼,事到如今再多怨恨也於事無補,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所有可能性中最糟糕的那種情況轉化爲現實,對於任何一方而言都是如此。
“橋樑啊!我來承擔這個責任吧!”
有限的生命和無限的責任,這種艱鉅考驗是個人就不會喜歡,但是真攤在頭上也沒招了。而今,羅正道只能在碌碌無爲地等死與奮力一搏完成這個關鍵步驟之間作出取捨,要說捨己爲人是很困難沒錯,不過在發揮餘熱方面似乎就犯不着太過惋惜了,這是他的基本思路。
“嗡嗡嗡嗡……”
魔卡師霍金全程在一旁註視着羅正道的一舉一動,他嘴角露出了微笑,說道:
“開始了啊!”
哪怕用膝蓋想也能知道,兩個世界融合的過程遠比兩家企業合併來得危險多了,企業併購重組失敗,無非是大家一拍兩散各走各路,世界融合失敗的後果就沒這麼簡單了,不同世界的法則衝突起來那是會要命的。比方說在一個世界,處於標準大氣壓下,不含雜質的co2沸點爲一百攝氏度,另一個則是五十度沸騰,千萬別天真地認爲融合後就會變成七十五度水開始沸騰,懷有這種白癡想法,那隻能說藥不能停啊!
被趕鴨子上架的羅正道情願與否也沒關係,面前只剩下了一條出路,深呼吸數次平復心緒,轉換成狼人形態的羅正道用一種腔調奇異的語言說道:
“最終指令啓動……橋樑!”
“轟——”
瞬息間,億萬年來一直穩定放射出光芒和熱量的太陽迸發出了數千倍的亮度,仿如超新星爆發,在地球上生活的人類絲毫未曾察覺到這種滄桑鉅變,一層神秘的稀薄物質充盈在無重力空間將這光芒濾除到了安全閥值以下。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以及更遠深空中人類無法看到的其餘幾顆黑暗行星,全都在這一刻發生着某種不可名狀的奇異蛻變。
在主物質界,地精和人類一樣惶恐地仰望着變成淺紫色的天空,膽小的紛紛跪地向神明祈禱,他們卻不知道此時連神明們也自身難保了,搖搖欲墜的神國好似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努力掙扎着不被襲來的驚濤駭浪吞沒。
曾經有很多人說地球只是浩瀚無垠宇宙中一顆平平無奇的巖態行星,這話其實只講對了一半,在荒神們決定把它選定爲世界融合的基準座標之前的確是這樣的。不過等到兩個世界開始了不可逆轉的融合過程,魔卡師們又費盡心力在地球上尋找倖存的荒神來爲那場慘烈路線分歧戰爭善後的時候,渺小的地球就不再是一顆普通行星了。
當變化進入到高潮階段,隨着阻隔視野的迷霧散去,陡然間發現天空出現異樣情況,地球上生活的人們陷入到極度混亂狀態,不是他們大驚小怪,實在沒人見過大白天滿天星斗璀璨如滿月的情況。
“你們看哪!”
“那是什麼?”
“天哪!”
“外星人來了!快點報警!”
“上帝呀!求您寬恕我的靈魂。”
各種膚色各種語言的人們此刻慌亂地應對着自己生平前所未見的奇異現象,這種混亂是必然結果,因爲混亂無序是一切重大變革的共同特徵,打破穩定必然帶來混亂,這是毋庸置疑的邏輯推論。世界上從沒有不流血的革命也沒有無代價的革新,人類社會的前進和變化尚且要鬧到血流漂杵的地步,像是世界融合這種堪稱驚天動地的大事鬧出點動靜來,真是再平常不過了。
“那些星星在變大,不,它們正在拉近與地球的距離,這不科學啊!”
天文臺裡的值班人員透過專業儀器窺探空中的變化,縱然發出敗犬哀嚎也阻擋不了現實世界的滄桑鉅變,只有理論爲現實讓步,從不見現實爲理論改變的道理,除非動用了超凡力量。當然,如果沒有這份力量的話……那就請繼續哀嚎吧!
世界融合這事說起來很複雜,要說簡單的話也挺簡單,正如真理往往是簡潔明瞭的,從表象來分析,普通人也能講個一二三出來。
位於白晝一面的地球上在白天見星星的奇景過後,愈發不科學的場景正在上演,仰起脖子窺視天空的人們能看到無數影像在天空中浮現,有帶着異域風格的城市鄉村和山川河流,長相怪異的人形種族。在位於地球另一面的黑暗夜空裡,億萬星辰正在發出百倍於平常時候的光芒,不住地變化移動着位置,這場面之宏大,較之傳說中的世界末日還要來得恐怖。
神智處於渾渾噩噩狀態下的羅正道不知自己究竟是一種什麼狀態,似乎是存在的,又似乎不存在。他的感知範圍拓展到了人類知覺以外的世界,即便在地球上空掃視着周圍的無盡星光也能清晰判定出哪些是真實存在的,哪些又是在無盡歲月消磨中早已滅亡的虛影。
“橋樑,已經搭建完成。”
一雙狼眼中閃爍着迷濛的光芒,羅正道此時的表現就像沒睡醒一樣,看熱鬧的霍金倒是無比興奮,大聲喊道:
“祝賀你,我的朋友,無論是作爲荒神還是魔卡師,你都取得成功了。”
充滿疲憊地瞥了他一眼,羅正道懈怠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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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覺得被你利用了。”
“哈哈哈哈,你可以拒絕我的。”
“是的,我可以拒絕,但我不希望看到那種災難降臨在自己的家園和親人身上。”
儘管羅正道表現出了不友好的合作態度,這也並未引起霍金不滿,或許在魔卡師看來實際行動比言辭表達來得重要,他呵呵一笑說道:
“請聽我說,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剛好可以坐下來喝一杯,陛下喜歡哪種酒?”
聞聲,羅正道眼神幽怨地看了看霍金,說道:
“……聽說82年的拉菲不錯,沒機會嘗一嘗。”
“沒問題。”
在咔咔兩聲響指過後,恢復了人形的羅正道和霍金一同出現在一間寬敞的酒窖裡,掙扎着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肢體動作顯得不大靈活的老魔卡師手微微顫抖着從旁邊酒架上取下一枝紅酒。跟着,他的手指輕輕一抹把酒瓶和酒變成了兩杯紅酒,在不牽涉到物質的性質變化,僅僅改變物質外在樣態,這種小手段對於粗通鍊金術的羅正道也算不上多難,他不以爲意地接過酒杯喝了一口,隨即皺起眉頭說道:
“噢,味道太澀了,西方人怎麼會喜歡這種玩意的?”
笑得像一隻偷雞成功的老狐狸,霍金端着酒杯說道:
“呵呵呵呵,我猜你也不會喜歡。”
“這個世界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知道。”
“真的?”
羅正道的銳利目光落在霍金身上,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於是老魔卡師聳聳肩說道:
“這計劃是你們荒神制定的,我們只改動了一點點,結果會怎麼樣,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聞聽此言,羅正道沉默了一下,說道:
“那是會變得更好,還是變得更糟呢?”
霍金的嘴角牽動了兩下,似乎是努力想要表示出喜悅神情,回答說道:
“從理論上講,各有50%的可能,但變化是必然發生的,世界會大大不同於我們曾經認知的模樣。”
嘆了口氣,羅正道舉杯說道:
“好吧!新的時代總會到來。”
深深地望了羅正道一眼,霍金臉上的笑容似乎別有深意,他也舉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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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我們在新的時代裡,迎接新的希望和生活,乾杯!”
感受着肉體無處不在的撕裂痛感和隨時可能渙散的意志,羅正道苦笑着喝下了這杯酒,這或許就是他這輩子的最後一杯酒了吧!
“這是……”
突然一下被人觸碰,羅正道猛地睜開雙眼,出現他眼前的一切卻令他難以置信,張口結舌地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歡迎回來,我的老朋友。”
眼前是一幕足以媲美百鬼夜行的驚悚場面,主動上前跟自己打招呼的傢伙,羅正道看着十分眼熟,只是人身鱷魚頭的造型着實有點嚇人,不過對方態度倒是挺友善熱切的,鱷魚頭大力拍着羅正道的肩膀以示親熱。狼人形態的羅正道下意識低頭看了看,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裹着一件雍容華貴的深紫色長袍,綴滿了各種寶石與繁複多變的金銀絲線刺繡圖案。在羅正道周圍則是一羣可以用衣冠禽獸來形容的奇怪異類,身軀大部分是人形,頭部則有鳥有獸有魚有花草樹木,總之除了純種人類根本看不見之外,其他什麼奇葩物種都能瞧見。
前不久剛讀取了神魂融合後的那份荒神記憶,羅正道依然記得這些傢伙不就是早就應該死挺了的荒神一系嗎?他們怎麼又活蹦亂跳的跑出來了?
“難道這是死亡世界嗎?”
聽到羅正道在那裡自言自語,鱷魚頭聽了笑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大聲說道:
“哈哈哈哈,爲什麼這樣想,極樂淨土是我們最後的底牌,死亡世界可沒這麼好的風景啊!”
的確,從某種程度上說,作爲人類的羅正道業已不復存在了,他的肉體在強大神魂的壓迫下崩解成了無數微粒子散溢,靈魂則與早前開來分裂的兩部分重新融合在一塊,此刻的他既不是純粹的荒神也不是人類,而是某種處於常識之外的超凡存在。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羅正道表情茫然地掃視着周圍,說道:
“主物質界什麼樣了?”
“哈哈哈哈,融合後的世界不只有一個主物質界,你來看。”
鱷魚頭一揮手,相似而又略有差異的幾幅即時圖景出現在羅正道眼前,他凝視着這些似曾相識又全然陌生的畫面,俯瞰芸芸衆生的悲歡離合。過了許久,羅正道才勉強辨識出這是已經模樣大變的太陽系幾大行星,他面露驚容說道:
“這是兩個世界融合的結果嗎?”
那個鱷魚頭倒是一點都沒客氣,語氣中帶着幾分炫耀地說道:
“是的,我們的計劃很完美,除了那些混蛋魔卡師出來攪局之外,其他的都在計劃當中。”
羅正道認真思索了一番,繼續說道:
“那我們得到了什麼?”
一聽這話,鱷魚頭衝着羅正道擠眉弄眼地說道:
“世界的眷顧啊!嘿,夥計你忘記了嗎?沒感覺自己不再受信仰之力的束縛嗎?是的,我們獲得自由了,不再是爲世界服務的神明,我們可以按自己的意志行動,不必再爲了那該死的信仰整天苦惱……”
這時候,注意聆聽着鱷魚頭荒神近乎癲狂的傾訴,羅正道臉上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原來荒神們奮鬥的終極目標,僅僅是爲了找回失去的自由,這還真是一個充滿了黑色幽默意味的有趣故事啊!現在荒神們達成了自己的願望,他又該何去何從呢?掃視着正在發生了滄海桑田般變化的十幾顆大小行星和衛星,看着那些曾經死寂,如今繁華的星球,羅正道陷入到了長久的思索之中。人生的道路在於選擇,擁有作出選擇的權力,纔是真的自由,被賜予的幸福是靠不住的,他早已深深明瞭這一點。
“嘿,夥計們,我有一個新計劃!”
鱷魚頭荒神手舞足蹈的舉動吸引到了別人的注意,在場歡宴慶祝的荒神們聽到這話,紛紛打趣似的大聲呼喊說道:
“你說來聽聽。”
“索貝克,你又有什麼主意了?”
像是舞臺劇演員一樣,動作極爲誇張地張開雙臂,鱷魚頭跳到桌子上,大聲說道:
“你們不想看看其他晶壁系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嗎?我們一起上路吧!很久沒機會去看一看新世界了,我都忍不住感動得想要哭出來了。”
“新的旅行!新的旅行啊!”
在一片歡呼雀躍的熱烈氣氛下,那個被同伴稱作索貝克的鱷魚頭荒神轉向羅正道,十分熱絡地招呼說道:
“喂,阿拜多斯,你也來嗎?”
從未被叫過這個屬於荒神的名字,羅正道不由得楞了一下,他不覺得自己跟荒神很熟,對方也不在意他怎麼想。荒神們本就是因相同興趣和愛好聚合起來的強大跨界集團,對這些喜歡探索新事物的傢伙來說,武力是用來確保旅行安全順利的輔助手段,不是追求的終極目標。
猶豫了一下,羅正道搖頭說道:
“我?不,我想要回家。”
聞聽此言,鱷魚頭索貝克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說道:
“噢,夥計,你這想法太奇妙了。沒關係的,等你想要參加的時候,帶着這個道標來找我們。”
從腦海深處逐漸泛起的塵封記憶清晰告訴羅正道,荒神們並不是新世界孕育的土著居民,甚至不是同一個世界出身,這是一羣酷愛冒險的異類同好會。
組團在不同晶壁系穿梭往來,尋找那些前所未見的新鮮事物,這是這些冒險家自認爲的存在價值和人生目標。在踏入新世界之前,這幫倒黴蛋剛剛被一個即將毀滅的世界困住了,在此次險象環生的絕路逃亡過程中,被迫使用了某些禁忌手段來幫助脫險。於是乎,後面的事情就有點悲催了,元氣大傷的旅行者們剛到了新世界需要大量資源恢復自身,不得不賣身給了世界意識,通過替世界長期服務來換取在此休養生息的權利。
由於不是出於自身意願而成爲神明的,因此他們不屑於稱自己爲神明,而是自稱爲荒神,言外之意是來自域外荒野的神明。
荒神們制訂的那個與魔卡師相悖而行,規模空前宏大的世界融合計劃,本質上是他們用來跟世界意識交易替自己贖身的重要籌碼,爲了重獲自由解脫束縛可以不惜一切代,乃至於與神秘強大的魔卡師們決一死戰。
應當說這個計劃本身異常完美,唯一的缺憾是荒神們低估了魔卡師陣營的戰鬥力,好在祂們也不是全無準備的。受到荒神詛咒的威脅和世界融合計劃的後續推進影響,迫使對手只能放下身架來配合計劃,羅正道這個三位一體的特殊存在更像是雙方默契下的妥協產物。
回味着三種不同記憶糾纏的視角切換和邏輯思辨,羅正道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終於不必再揹負着那些沉重得令人難以喘息的東西前行了,不知爲何,他心中卻有種揮之不去的悵然。
鱷魚頭索貝克不再糾纏着羅正道,大聲對荒神們喊道:
“夥計們,偉大的探險又要開始了,但願這次我們不會再被困在某個倒黴的世界好久好久,我已經煩透了。”
“嘿,我該怎麼到地球上去?”
羅正道的問題令鱷魚頭感到詫異,隨後他搖搖頭,伸出了右手說道:
“夥計,我這就送你過去!”
“咔!”
車水馬龍的喧囂都市街頭,熙熙攘攘的往來人羣,乃至於天空中熟悉的霧霾,一切都與曾經記憶中的樣子一般無二,眼前呈現的繁華景象令羅正道感到不知所措。
“小子,你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嗎?”
羅正道直愣愣地朝着一個方向看了半天,誤以爲被基友盯上,發飆摘下頭盔的摩托青年露出了滿頭燦爛金髮,那如紫羅蘭般絢麗的雙眼沒有眼白和瞳仁的界限暴露出了他的血統來源。
見狀,羅正道先是一愣,隨即他在路人投來的異樣目光注視下尷尬地笑了笑,明智地選擇了轉身走開。新舊兩個世界的深度融合確實改變了很多他習以爲常的東西,像是這樣在他記憶裡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只看旁邊那些對此見怪不怪的行人就知道答案如何了。
在街邊的一家新潮服裝店裡,兩個墨綠色長髮的精靈少女一起開心地拿着手機玩自拍。街口崗亭正在指揮交通秩序的那位交警,大檐帽下略尖的耳朵告訴旁人,他是個半精靈。豎起黃色警告標記,揭開了下水道井蓋準備檢修的工人戴着黃色安全帽,身材矮墩墩胖乎乎,下頜留着一把大鬍子,明顯是個矮人。當然,四周街市上數量更多的還是和羅正道記憶裡一樣普普通通的人類,所有人似乎都忘卻了這一幕何其不可思議,彷彿有生以來就生活在這樣人類與異族雜處的社會環境中,沒人爲此感到驚奇。
在街邊滾動播放新聞和廣告的巨幅屏幕上,一幕幕令羅正道始料不及的畫面相繼呈現,叫他感到自己如墜雲霧。
西裝革履的佐拉·黑格爾站在一面四吋厚的防彈玻璃後面對着無數觀衆進行演講,神情冷峻的高德·尼達姆赤膊着上身從溪水中釣起一尾大魚。莫多·黑水站在一面白地藍色六芒星圖案的旗幟前,情緒激昂地揮舞着拳頭,似乎是在發表什麼重要決定,畫面下方配屬新聞標題是“以土地換和平計劃宣告擱淺,以總理表示絕無達成協議可能”。宏大的婚禮馬車隊停在教堂前,神態慈祥地看着孫子和孫媳婦走進教堂的雅靈女王風采依舊,她看起來與孫輩更像是一代人。
荒誕與現實交錯的場景,那些曾經熟悉,而今變得陌生的面容,感受着這份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古怪滋味,着實令羅正道不大舒服。努力平復一下心緒,他邁步穿過了似曾相識的大街小巷,當來到記憶中熟稔的建築剪影前,羅正道擡頭仰望着鱗次櫛比的高大建築物,深吸了一口氣纔有足夠的勇氣邁步繼續向前走去。的確,逃避不是辦法,真的猛士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他需要這樣的勇氣。
“你是誰?”
柔美的女聲從可視門鈴中傳來,下意識地摸着自己的面頰,羅正道細細分辨着這聲音,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說道:
“……我就是我啊!”
持續時間不長的沉默過後,一個身影突然從門裡飛撲出來,她的雙臂緊緊擁抱着羅正道,淚光閃爍的雙眼中滿是眷戀與喜悅之情,聲音顫抖着說道:
“威爾!”
難得地流露出溫情一面,羅正道撫摸着懷中半精靈美女的柔順發絲,輕聲安慰說道:
“我回來了,親愛的。一切會好起來的,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快步走出電梯進入房間,情緒激動地與父母和小女兒蒂朵擁抱在一塊,沉浸在喜悅氣氛中的羅正道不曾注意到,在他的身後,客廳裡的電視上正在播出一期科普節目。在屏幕中央的那位斜倚着瘦弱身軀癱坐在輪椅上霍金教授,他的臉上掛着一絲略顯詭異的扭曲笑容,在電視屏幕下方顯示的字幕則發人深省。
“……對於生存在浩瀚無垠宇宙中的我們,究竟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虛幻,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