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主大陸墜落與魔卡師和荒神的戰爭有關?”
“是的,國王陛下。根據我的研究成果,主大陸墜落的起因是六大元素的不平衡,您請看這副圖表,這是我對空間失衡的數據分析和假想趨勢圖……”
在由病房改造而成的這間實驗室裡,一頭亂蓬蓬白髮中鑽出一對類似山羊犄角的艾爾·提克里特神情十分古怪,瞧着他口若懸河的演講姿態和兩眼放光的那股勁頭,簡直跟舊世界電影裡的那些瘋狂科學家可以歸爲一類了。且不說藥是否需要停,單看他談到自己的研究領域時,那種激動與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的架勢,羅正道就不得不懷疑他的精分又病發了。
雖然在世界意識的要求下曾經幹掉過位於深淵之下的某個類似黑洞的扭曲點,羅正道並不真正瞭解這種現象背後隱藏着什麼秘密,此刻他沉思了一會,說道:
“你能說得再簡單一點嗎?”
被打斷了陳述,泰夫林老頭不悅地瞪了羅正道一眼,說道:
“嗯,我們的世界像一疊堆起來的盤子,很可能在某次高強度戰爭中,世界的重要支撐遭到破壞,所以主大陸正在從主物質界墜落到下層位面。”
聽了這段分析,羅正道略有感悟,點頭說道:
“那主大陸墜落跟世界末日之間有什麼關係?”
似乎剛好搔到癢處,艾爾·提克里特像個在講壇上佈道的傳教士一樣,張開雙臂大聲說道:
“主大陸墜落是這種世界結構失衡的表面現象,在我們觀察不到的地方,這個世界正在走向滅亡。”
類似這種專以聳人聽聞爲能事的蹩腳預言,羅正道真的是聽得不少了,像在舊世界那邊隔三岔五就保不齊有幾個預言家跳出來,大聲宣佈世界末日即將到來。隕石撞地球,彗星降臨什麼的實在太常規了,人們早已感覺不足爲奇,後來居然連全世界三天沒氧氣這麼令人發噱的滅世理由都能扯得出來,實在叫人沒法高估這些業餘預言家的三腳貓水平和無下限節操,真心是小學老師死得早啊!
沒有輕信這種無稽的預言,羅正道的眉頭一挑,說道:
“等一下,戰爭?哪場戰爭?你確定是荒神和魔卡師的那場戰爭嗎?”
這位半瘋的泰夫林學者登時擺出一副“信我者得永生”的傲慢態度,大笑着說道:
“呃,您說得沒錯,就是那場該死的戰爭,這是我基於已有線索的推測結論。國王陛下,請原諒我只是個博物學家,不是傳奇大奧術師,您知道的,要準確判斷所有線索,對我來說太困難了。”
不瘋魔,不成活,沒有全心全意的投入和專注就不可能獲得超乎常人的專業成就。爲了搞研究弄到自己精神失常,這樣的人不論出身如何,又怎麼可能是無能之輩?儘管這位泰夫林博物學家艾爾自嘲了一番,冷靜傾聽着他的觀點,羅正道不會淺薄地認爲他是異想天開憑空構思出這麼一個世界末日的故事唬人玩,只能說他實際掌握的知識和信息量不足以構建起一個完整的數據鏈條和理論體系來闡明這種巨大變化背後的成因。
話講到這份上,羅正道也不能再要求更多東西,人家都自認能力有限,你非得要人家幹力所不能及的事嗎?羅正道擠出了些許笑容,說道:
“艾爾,非常感謝你的合作。”
老泰夫林抓撓着蓬亂的白髮,訕笑說道:
“這是我的榮幸,國王陛下。”
“你還有家人嗎?”
“已經沒有了……”
羅正道聽出這句回答背後有着沉痛的往事,他也沒心思掃聽別人的隱?私,直截了當地詢問說道:
“艾爾閣下,請問你願意留下替我工作嗎?”
出手闊綽的金主誰都喜歡,搞研究的人沒一個不想傍大款的,真有那種呆貨也絕壁是缺心眼到家了,艾爾·提克里特轉憂爲喜,連聲說道:
“我隨時願意爲您效勞,偉大的國王陛下。”
聞聲,羅正道點了點頭,說道:
“你就作爲國王顧問團的一員留在瓊州吧!正式的聘用文書會有人送來。”
“不勝榮幸,國王陛下。”
“……我不喜歡陰謀論,可是世界末日聽上去更像是個陰謀,國王陛下。”
“別緊張,高德閣下。陰謀總會有敗露的那一天,只要我們擦亮眼睛總能看得到,不是嗎?”
“希望是這樣,陛下。”
在花木繁茂的庭院裡小憩,手上端着一杯加冰的朗姆酒,羅正道神情平靜地微笑與首相高德講出這番話,在周圍的下屬們看來,國王陛下表現出的這種漫不經心,多少有些做作成份。花花轎子人擡人,沒人特地在這時候跑來拆臺,頂多是在相互投去的眼神中略有流露罷了。
自家事自家最清楚,羅正道明白自己要不是有着魔卡師這根金手指傍身,各方面的能力平均下來頂多算箇中人之姿了。人們眼中那些別人家的孩子,兼通百藝無所不精,上課睡覺下課玩,考試門門都能打滿分,那種妖孽學霸的行列他死也擠不進去呀!艾爾這個博物學家對主大陸墜落原因的分析很合乎邏輯,即便羅正道跑去下層位面蹲守研究幾年,他也未見得能拿出什麼更高明的獨到見解。既然如此,莫不如先騎着驢找馬,等到事態更加明晰的時候再做下一步的行動籌劃。
嘆息了一聲,羅正道擡眼掃視着四周,冷冷地說道:
“比起世界末日,那些混蛋更叫我惱火,他們這是自尋死路。”
聞聲,高德深有同感地點點頭,說道:
“是啊!國王陛下,那些傢伙只會找麻煩,可是我們沒辦法拒絕,您得慎重考慮。”
聽了這話,雖然羅正道自覺情緒變化小了太多,此刻依舊是面色鐵青,說他馬上就要拔刀砍人,大家絕對會深信不疑的。
等待,永遠不是一件能夠使人身心愉悅的事情。恰如那個樓上扔靴子的笑話一樣,當你知道一隻靴子已經落下,另外一隻也隨時可能墜落時,那種漫長等待的精神煎熬,甚至要比扔靴子這個行爲本身更令人不快。
有賴於大力發展新型海藻農場和遠洋漁業,填補了因接納大批人類難民對光明王國食品供應體系造成的巨大壓力,吃得算不上有多好,最低限度是餓不死人了。然而,人們習慣性地迅速遺忘那些遺留着痛苦回憶的時光,轉而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質量和未來。像是舊世界那些世紀末高呼口號怒砸白頭鷹大使館的年輕大學生,十數年後被媒體爆出不是移民大洋彼岸就是乾脆嫁了過去,這故事裡簡直包含了一部傑出黑色喜劇的所有必備賣座要素。
曾經有位網絡寫手極爲犀利地吐槽,與其窮盡畢生之力把自己的國家建設成一個富強民主的先進國家,努力了一輩子仍不知能否實現目標,莫不如直接移民到發達國家那就省事多了。毫無疑問,在明確的切身利益面前,人們的選擇總是很現實和理性的。
儘管羅正道在與地精的戰爭中建立起了極高威望,本陣營最爲強有力的競爭者高德·尼達姆也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入體制內,納傑夫乾脆投入隱修會變成了不死生物,在臺面上夠資格跟國王陛下掰腕子的大佬已經不復存在,這不等於檯面下也會同樣風平浪靜。
光明王國和光明王朝除了名稱相似之外,餘下的地方可就相距甚遠了,羅正道制定的國家體制是君主立憲制,或者叫作立憲君主制也是可以的。核心標準不外乎是一句“法在王上”,君權被束縛在相對有限的範圍內,更多的權力由內閣掌握。話雖如此,作爲這個國家的偉大締造者,羅正道的個人威望在他的有生之年足以保證壓住局面,哪怕從法律層面來說不受支持,任何人試圖挑戰他的權威地位,在這種大前提下都掀不起什麼風浪。
那些在地精征服時期失去了領地的貴族後裔們強烈要求國王重新認可他們的政治地位,並且主張追認光明王朝時代的規則,這一點當然不是羅正道能樂意接受的,憑什麼把這些一點力都沒出過的白癡當祖宗供起來?難道就爲了他們的血統出身很高貴?
有句話叫作沒有人能超越自己所處的時代,如果他要一意孤行,所有的人都會成爲他的敵人,這是那些倒黴的先驅們變成先烈的重要原因之一。
新世界的人類社會普遍遵循着等級制度的標準,貴族天生就理應高人一等,出任公職和擔任軍官都是屬於貴族們的特權,即使他們犯下彌天大罪,照樣有權要求得到公開抗辯和特殊禮遇的權力。問題是在由羅正道一手構建的這個新國度裡卻沒有爲世系貴族們保留這種特權,他所參照的標準不過是唯纔是舉而已,所謂能者上庸者下,白癡混蛋滾一邊,這話說白了就太難聽了。
類似這種破壞社會固有結構的出格行爲,在戰亂時期羅正道可以憑一己之力壓制下去,如今人類已經與地精停戰,來自外部的威脅大爲削弱,潛伏在國家內部的潛流便開始暗中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