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所服務的戰艦是水手們心底最深的驕傲所在,其神聖程度不亞於華夏人的祖先崇拜情節,即使是在舊世界實力首屈一指的白頭鷹海軍,航母橫行大海數十年後的冷戰末期,鷹家軍方一度短暫地恢復過二戰後封存的幾艘戰列艦進入現役。在此期間,無數海軍艦員打報告申請調往戰列艦服役,其中不乏在航母上效力多年的精英骨幹。水手們樂於在一條威武雄壯的戰列艦上服務,這是其他戰艦所無法比擬的榮耀履歷,戰列艦在海軍中享有的顯赫地位是無可取代的,即使是新時代的霸主航空母艦也做不到。
出於同樣的理由,揚威號這條優雅強悍的二手雅靈戰艦也是能令佐拉等一衆水手引以爲傲的資本,誰敢侮辱這條戰艦,那就等於在挑戰他們的自尊心和職業榮譽感。
見狀,羅正道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對水手長說道:
“很好,既然你也這麼覺得,那就沒問題了。”
在羅正道精心給水手長下套子的當口上,如影隨形尾隨着揚威號的白色帆影也正在視野中逐漸拉近,不必仰賴望遠鏡就能看出打頭的幾艘船是星辰大海走私商人們所慣用的帆槳戰艦。
處於近岸地區的液態海洋之外,這片被新世界的人們稱呼爲“以太海”的虛空大海,事實上是爲了在語言層面便於描述而採用的簡略說法,以太海是一片近乎於無窮無盡的虛空領域。完全處於靜止狀態的以太粒子,用智慧物種的肉眼是無法觀察到其存在痕跡的,只有當出現外力擾動時,以太粒子受到激發產生了那種奇異的暗金色輝光和光暈漣漪等等能量干涉現象,此時纔會把新世界最爲不可思議的自然奇觀展現給旁觀者。
新世界的航海者們遨遊在以太海上,他們能看到的星星點點亮光也並非是真實存在的星體,光點中有的是距離遙遠的島嶼飛地,有的則乾脆是其他位面在主物質界形成的投影虛像,甚至還有一些神秘未知的所在,是會令深入其中的探索者有去無回的恐怖之地。
船舶航行在貌似空無一物的以太海中,必須使用對以太粒子天然產生斥力的海浮木作爲主要船材,確保船舶獲取足夠的浮力儲備。如若不然,一旦出海的航船遭遇到以太粒子密度偏低的特殊海域,搞不好整條船就會像石頭沉到水底那樣急速地墜落到以太海的幽暗底層無力自拔,屆時被困在船上的水手只能等着被渴死餓死的結局,或者他們趁自己還有一點力氣和勇氣的時候,從船上撬下一塊海浮木趴在上面逃離幽寂的死亡陷阱,此類不幸遭遇可說是新世界航海者們心底潛藏的恐懼根源之一。
神秘莫測的以太海充斥着各種危險,選擇超出海平面以上的航行方式更是自尋死路,隨着海拔高度相應增加,活躍在以太海上空,變化規律難以揣摩的瑪那粒子隨時可能化作一陣瑪那暴風襲來,屆時,折斷航船的桅杆,甚至直接吹散船體都不是新聞。簡而言之,新世界的航海者只能把船隻維持在海平面的基準高度航行,這是安全係數最高的適航區域,不走尋常路的極端行爲通常都會演變成需要付出慘痛代價的無謂冒險。
在星辰大海十分常見的帆槳船上,配備了大量以海浮木製作的船槳,雖說需要爲此耗費諸多人力專職划槳,減少了裝載量和火炮數量,船舶的牢固度也犧牲不小,不過凡是百害總有一利,帆槳戰艦獲得了比一般風帆戰艦更爲可靠的機動力和安全性。
哪怕是落入了到有着“以太陷阱”之稱的稀薄粒子海域,帆槳船也能靠衆多的船槳提供額外動力和升力從絕境中掙脫出來。由此,這種經濟性不高的船型獲得了走私商人的特別青睞,他們專撿那些普通帆船避之唯恐不及的危險海域航行,籍此規避各國海軍徵繳高額稅款的緝捕行動,特別是承攬外海與主大陸之間走私貿易等等非法勾當,非得要帆槳戰艦出馬不可。
羅正道的激將法着實將了水手長一軍,佐拉·黑格爾那張原本就夠黑的面龐此時能跟鍋底媲美了,他氣哼哼地走下了指揮台,跟着動作忽然停頓下來,似乎是醒悟到自己中計,水手長的心情愈發惱怒。
心中窩火的佐拉·黑格爾一路往前走,一路呵斥着水手們備戰不力,他大聲叱喝說道:
“準備戰鬥!小兔崽子們,別想着偷懶。你的手抖什麼?把帆索繫好,待會出了毛病,我就送你下去拖龍骨。”
三桅戰艦揚威號是剛剛翻新過的二手雅靈戰列艦,不管怎麼說底子還是一艘真正的軍用艦船,由內至外的結構設計和配置都是爲了承擔作戰任務,不是那些臨時客串的業餘戰艦能夠比擬的。此刻,隨着揚威號仿如戲水天鵝般姿態優雅地在追兵眼前完成了小半徑轉彎,橫過它那龐大如城垣的堅實艦體迎接敵人,一門門青銅鑄造的火炮被推出船舷炮門,一股肅殺之氣悄然彌散開來。
“咦,難道來的不是地精?那又會是誰?”
剛放下望遠鏡,羅正道皺着眉頭唸叨起來,在他看來地精艦隊追殺自己是天經地義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麼!可是後面這支船隊類型複雜,明顯是一羣大雜燴,船隻數量也遠少於地精追剿艦隊,這情況未免太古怪了點,難道說他們是威爾·尼達姆的舊日仇家?
“福祿伯爵家的小崽子挺有一手嘛!上,包圍他們,別讓這小子跑掉。”
透過望遠鏡確定了目標人物,全身隱藏在黑色斗篷兜帽之下的神秘男子陰笑了兩聲,下令改變艦隊的隊形,由適應高速追擊狀態的一列縱隊改爲兩翼包抄的雁行陣。
見此情景,羅正道也迅速作出相應調整,轉身衝着傳令兵大喊道:
“升旗,告訴超勇號躲遠點。”
新世界存在着魔法等超凡力量,這不表示就該巫妖多如狗,半神遍地走,或者說前面那種近乎於令普通人世界觀崩壞的情況不會出現在一個正常世界中。
對於生活在新世界大部分凡人來說,魔法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看待覈武器跟核電站的疏離感,儘管所有人都明確地知道那些破壞力恐怖的武器是真實存在於世界上某個角落裡的,而且會對自己的生活存有重大影響,但要說因此每天一推開門就能瞧見個把洲際導彈從家門口路過,那這事還真是活見鬼了吧!正因如此,新世界缺乏如舊世界無線電之類廉價便捷的民用通訊手段,刨除那些價格貴得要人老命的魔法奇物,船舶間通訊主要依賴古老的旗語和燈光信號實現即時聯絡,這兩樣算是最方便實用的通訊方式,或許對魔法世界的奢望太多也是一種罪過吧!當然,這種不甚成熟的信息交流渠道僅限於傳遞比較簡單內容,類似五筆旗語什麼的就不必期待了。
隨着揚威號的桅杆上掛起一長串信號旗,雙桅帆船超勇號上忠心耿耿的獨眼龍船長福爾·肖邦雖然覺得不該讓自己退出戰場,卻也不得不遵從伯爵大人的指令,轉舵偏離戰場中心區域,與拉開架勢備戰的揚威號隔出一段安全距離。
“敵艦距離六百碼!”
旗艦揚威號上的炮長職位沒有合適人選,彈道學這玩意不是文盲能玩轉的高科技,最終只能由半精靈美女維娜·杜波夫負責兼職,起碼她的數學水平值得大家信賴,至少比通過高考後立即把數學知識全還給高中老師的羅正道靠譜多了。
雅靈皇家軍械局審覈認證的原裝艦炮早在揚威號戰艦退役時就被卸除,現在船上裝備的火炮是來路不明的黑作坊產品,據說是日惹王國專供出口的便宜貨色,實際來源如何說不準。那位禿頭的安汶船廠老闆信誓旦旦地承諾,這些火炮的質量堪稱一流,緊急情況下裝填雙倍石松粉都能保證不炸膛,在舊世界見識過無良奸商們坑爹不打草稿的醜惡嘴臉,羅正道對這些三無產品的質量委實不託底。
聽到維娜·杜波夫報出的數據,羅正道躊躇再三,說道:
“不要開火,再等一等。”
距離越近就越容易命中,這個規律對新舊兩個世界的管型火器都適用,相對於理論上超過一千五百碼的火炮最大射程,六百碼的距離其實已經很近了,既然羅正道覺得現在開炮不妥,維娜·杜波夫也不可能跟他對着幹。轉頭瞧着羅正道那張寫滿了苦大仇深的年輕面龐,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又繼續擺弄儀器觀測數據,計算雙方位置變動後的彈道數據。
過了兩分鐘,維娜·杜波夫再度報出彈道數據,嬌聲說道:
“敵艦距離四百碼!標尺十二。”
聞聲,羅正道仍然點了點頭沒吭聲,新世界的四百碼摺合舊世界大約三百米,雙方靠得足夠近了,揚威號的炮手們卻始終沒等到船長下達攻擊指令,倒是敵人方面搶先一步開了炮。
“嗵!嗵!嗵……”
“注意規避炮擊,準備沙桶滅火。”
一顆顆石彈掠過以太海上空,與富集的以太粒子摩擦生出了一道道炫目的金色彈道軌跡,這些準頭雜亂無章的炮火由對面的四條帆槳戰船上分別射來,隨即,臨時替下了大副位置的水手長佐拉·黑格爾高呼蛇形機動規避攻擊。毫無疑問,這是標準的防禦姿態,可惜對手的炮術水平過於拙劣,浪費了羅正道預備着大炮上刺刀的悲壯心情,僅有一發近失彈由距離揚威號船頭三十米左右的位置低空擦過,其餘那些以布朗運動軌跡飛行的石彈天知道落到哪去了。
在這樣一輪亂哄哄的炮擊過後,作爲射擊標靶的揚威號連一根汗毛都沒傷到,不知是該說羅正道的運氣不錯,抑或是對手的戰力太蹩腳。
“距離三百碼!標尺四,左側風速修正一。”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在維娜·杜波夫報出了彈道數據之後,揚威號的炮手們重新調整了火炮參數瞄準,自己剛捱了一頓炮火,羅正道雖說比較外行也知道不能再這麼忍下去了,縮頭烏龜行爲有損士氣,他拔劍出鞘指向迫近的敵船,高聲喊道:
“準備齊射……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