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的被褥被鬆鬆垮垮的包在一樣‘東西’上面,即使慕言瀮與邢楓離這麼近,他也依舊沒有感覺到被褥中孩子的呼吸。
慕言瀮的身子僵硬了起來,寧公公順勢接過小皇子,叫奶孃帶着小皇子下去。
“這個是……這個是朕的女兒?”慕言瀮指向那團被褥的手有些顫抖,那是他期待了許久的長公主,現在正乖乖躺在邢楓的臂彎中。
“是!”邢楓有些不忍心看到主子略有些崩潰的神情。
只是,這個孩子,再怎麼說也算是長公主,也是主子心心念唸的女兒,雖說孩子沒有保下來,但是也要由皇上做主,看要如何處理。
總不能,像普通人家的死嬰一般,隨便挖個坑,一席涼蓆裹身,就那般簡陋的葬了吧。
慕言瀮還沒想那麼深,他還沒仔細看這個孩子的容貌,他還沒來得及聽這個孩子的哭聲,他還沒來得及等這個孩子喊一聲父皇,那人就這麼……死了?
還是他親自下的旨意!
“把孩子給朕,叫朕抱抱。”慕言瀮有些惶恐的從邢楓的手中接過那個孩子。
慕言瀮小心翼翼的把蒙在孩子臉上的被褥掀開,孩子的身上還沒有被人清洗過,臉上有些地方還帶着血絲,只是血已經變成了深褐色。
慕言瀮用衣袖,輕輕的擦去孩子臉上的髒漬。
孩子的臉色有些烏青,渾身冰涼的可怕,慕言瀮從未想過,原來一個人的身子能冷到這種程度。
“皇上……”常洺有些看不下去,慕言瀮都這樣了,等殷楚怡清醒過來,那可怎麼是好?
“你們說,這個孩子眉宇之間是像朕多一些,還是像楚怡多一些?”慕言瀮眼中已全是淚水,但怪異的是,他問這句話的時候,慕言瀮的嘴角是帶着淡淡笑意的。
常洺和邢楓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幅場景,說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還是寧公公先反應過來,他看了看慕言瀮懷中的孩子,擦了擦眼角的淚也笑着說:“依老奴看來,這個孩子長相比較像皇貴妃一些。小公主的嘴巴、還有這個鼻子,都和皇貴妃一樣。”
慕言瀮有些不忍心繼續看下去,他把孩子緊緊的抱在懷中,慕言瀮的聲音有些哽咽的說道:“她會埋怨朕,她一定會埋怨朕心狠。”
寧公公不知,慕言瀮口中的‘她’指的是皇貴妃還是這個小公主。
“不會的,沒有一個人埋怨皇上,大家都知道,皇上做的所有選擇都是爲了皇貴妃。”寧公公眼眶紅着,低聲的勸道。
“是朕沒有護住這個孩子,是朕的錯,全都是朕的錯。”慕言瀮把臉埋在孩子的胸口處,不斷的指責着自己。
常洺把手放在慕言瀮的肩膀上,也無奈的勸道:“不是你的錯,何必要把所有的重擔都揹負在自己的身上呢。”
“你們都下去吧,朕想要一個人靜靜。”慕言瀮抱着孩子,嗓音很是沙啞的說。
常洺知道,這件事無論是放在誰身上都不好受,這個孩子的逝去,對殷楚怡來講是一個巨大的衝擊,對慕言瀮來講,又何嘗不是一個災難呢?
常洺示意大家都出去,留慕言瀮一人在這裡冷靜冷靜也好。
邢楓看到寧公公和常洺的態度,即使他再擔心主子,也只能乖乖的隨着那兩人一同出去等着。邢楓害怕主子出什麼事,他一直不敢走太遠,三人只能在門外等着慕言瀮傳喚。
邢楓聚精會神的聽着殿內的動靜,可惜聽了許久,什麼都沒有聽到。
邢楓頗有些氣悶的問身後的兩個人:“你們說,留主子一個人在裡面真的沒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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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洺看着緊閉的房門,無力的說:“這件事我們誰也幫不了他,只有他自己想明白了,慕言瀮才能走出這一劫。”
寧公公有些擔心的說:“怕就怕皇上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悶在心裡,當年皇貴妃消失以後,皇上就是如此把自己困在誰也觸摸不到的世界裡。”
“常公子,娘娘真的會忘記皇上嗎?”邢楓看着常洺,有些猶豫的問道。
“不,楚怡不會忘記聖上,只是心死了而已。”說到這裡,常洺還特意轉過頭,看着寧公公與邢楓兩人的臉色,他接着說道:“心死了,就是說她與聖上之間的記憶,她全都記得,但是卻不會再愛了,也不會再奮不顧身的爲對方再做什麼了。”
“什麼意思?”邢楓面色很難看的追問了一句。
“沒什麼意思,簡單點說,就是你們家的主子和楚怡再也不可能心心相惜了。皇宮向來都是一個爾虞我詐的地方,你說沒有一點羈絆的人,是會選擇離開,還是會選擇留下?”常洺冷冷的問了一句。
其實這個答案很明顯,沒有所圖、沒有所愛、沒有所依之人,怎麼會留在這個吃人都不吐骨頭地方?
邢楓還是有一絲執着的說:“不會的,皇貴妃已經爲皇上生下了皇子,就算爲了自己的孩子,皇貴妃也不會輕易的離開。”
常洺好笑的說:“我是該笑你天真,還是該笑你傻。楚怡連慕言瀮都能放下,你倒是說說,此時的她,還有誰是不可放下的?”
“皇貴妃不會的!娘娘絕不會如此的!”邢楓有些抗拒的搖着頭,他嘴中不斷的重複這句話,不知是說給常洺挺難過,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向來都比較冷靜的寧公公,此時纔開口問道:“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老奴比較擔心的是,娘娘醒來之後,會如何對待自己夭折的孩子,這份罪孽娘娘誰怪罪到誰的頭上。”
常洺沉默了許久,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寧公公的話。
如若是之前,常洺敢很肯定的告訴所有人,孩子的夭折殷楚怡會算到自己頭上,他的師妹會埋怨自己體力不支,耳慕言瀮的所作所爲不過是爲了護下自己的性命而已。
但是現在……
看到常洺久久不回答,寧公公也知道常洺心中的答案。
邢楓看着緊緊關閉的房門,咬着牙根質問道:“這樣對主子公平嗎?憑什麼所有的事情都要主子來承擔?憑什麼?”
“……”回答邢楓的,是所有人的沉默。
不知道等了多久,慕言瀮把殿門打開,他把懷中的孩子交到邢楓的手中。
孩子身上的血跡全部被洗乾淨了,慕言瀮還給這個嬰兒穿上了老嬤嬤們早就準備好的衣物,就在邢楓接過孩子的時候,他注意到,孩子的脖子上戴着一個護身符。
寧公公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看來剛剛皇上在裡面忙乎這麼久,就是爲了幫小公主清洗身子。這個孩子,終究還是福太薄……
夭折的孩子一般都是自家人悄悄處理的,甚至連墓碑都不會有,特別是這種死胎,更是被大家視爲不吉。可是邢楓知道,皇上定不會這般做。
“把朕的汐兒葬入皇陵。”慕言瀮頗有些淡漠的開口。
“皇陵?”邢楓一震,想要葬入皇陵,至少也要未序齒或者存活個把月纔有資格入葬皇陵,像這種死胎,雖說是聖上的孩子,也是一種不吉之物,能有個墓地、墓碑已算不賴了。
慕言瀮眼神一寒,有些不悅的說道:“怎麼?可有什麼爲難之處?”
“不是,屬下這就去辦。”邢楓的身子一顫,下意識的應道。
這邊有邢楓操辦,慕言瀮也放心些,算算時間,已有兩日慕言瀮未曾歇息一下,寧公公有些擔心慕言瀮的身子。可反觀慕言瀮,對方就像沒事人一般,該批奏摺就繼續批奏摺,該上朝就上朝。
但慕言瀮越是這個樣子,寧公公就越是擔心。
終於所有的寧靜都被燕兒給打破,燕兒過來傳消息,說皇貴妃已經醒了,但是娘娘似乎不願意見到皇上。
“她不願見朕?”慕言瀮手中筆一頓,但隨之繼續低頭批改手中的摺子。
“娘娘最新心情不好,甚至就連小皇子也甚少見面。”看出慕言瀮的情緒有些不對勁,燕兒有些尷尬的笑着說:“過幾日娘娘就會想明白的,皇上不必太過擔心。”
“行了,朕知道了,你先回笒月宮吧。”慕言瀮十分平靜的說。
燕兒被慕言瀮的態度弄得有些心慌,皇上沒有想象中的盛怒,甚至沒有想象中的質問,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放自己離開?
燕兒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寧公公,而寧公公對燕兒示意,叫燕兒先退下,這裡交給他。
燕兒略有些擔心的看了看慕言瀮,可對方依舊全神貫注的批改着奏摺,好似剛剛她彙報的事情,並不是什麼關緊事一般。
到了三更天的時候,寧公公輕聲說道:“皇上歇息歇息吧,你再這樣熬下去,就算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這一個月,慕言瀮就像是瘋了一樣處理公事,幾乎事事親爲,一有空閒就會去親自照顧小皇子。
皇上現在每夜睡不到兩個時辰,醒了之後還會偷偷溜到笒月宮中守在皇貴妃的牀榻前,一守就守一整夜,到天亮時皇上才悄無聲息的離開……
“寧公公你先下去歇息吧,朕,朕一人留在這裡就行。”慕言瀮不會理會寧公公話語。
“皇上,既然你想娘娘,就去看看娘娘吧,你們兩人可是夫妻,總不能一輩子這樣僵持下去。”寧公公嘆息着說道。
“朕……朕怕。”說完之後,慕言瀮就不再多說什麼,燭火下的慕言瀮看起來那麼的孤漠,好似被家人拋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