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煎熬

103-煎熬

張楚的輕輕閉上眼睛,慢吞吞地說:“這個故事比較傷感吧?”

米小偉點點頭:“他,他得的是什麼病?我……我離死也不遠了。”

“格林巴利綜合症——你還沒有找到配對的骨髓麼?”張楚硬是把思緒拉了回來,或許,這個故事對米小偉來說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觸動,畢竟,這是個很私人的故事。

格林巴利綜合症,又叫病毒性神經根炎,大概還有一個名字:重症肌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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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鐵子開車來接,外面有些陰了。

張楚後半夜睡在了米小偉爲他安排的一間房中,第一次住進別墅,感覺有點異樣。

車子滑出別墅區,天空中沒有太陽,零零落落的枯葉飄蕩在高速路上,那是楓樹的眼淚,只不過,是被風吹下的眼淚。

張楚還沒有從痛苦的回憶中逃脫出來,這麼多年,他從未想過逃脫,弟弟的死,猶如是在昨天,閉上眼睛輕輕點上一支菸,往事竟是如此的清晰。

他從沒有給弟弟燒過紙,因爲弟弟生前和他一樣,兩個人都不信邪,也不信鬼神。

弟弟永遠活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燒紙那些老套的東西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而且這輩子他沒有爲任何人燒過紙,也沒上過墳。

鐵子看得出他的心情有些不好,遞過一支菸,問了句:“怎麼,昨晚過得不好麼?”

“我給她講了我弟弟的事。”張楚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鐵子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他知道這是張楚內心中永遠的痛。

車子很快進入東海市區,二人在一家小店裡吃了點早餐,又繞了無數個圈子,確認後面無人跟蹤後,鐵子才秘密地下車,換乘了幾輛出租車後,這才悄然進入正直街。

不遠處,就是東海市市公安局家屬樓的大院。

沈建國此時家中書房中焦急地等待,對講機中不斷傳來手下民警的報告,對於鐵子強烈要求見他這個危險動作他感覺到了許多的無奈,同時又深深地理解他。

做爲一個地下工作者,鐵子有無數的苦悶。

臥底這麼多年以來,他從未出過錯,萬小喬也從未懷疑過他,現在跟着於志寬這個老狐狸,越來越讓沈建國感覺到擔憂。

擔憂什麼?鐵子做爲國際刑警組織的成員,省內除了沈建國再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他也犯過罪,確切地說,很多事都是不得已而爲之,犯罪的目的是將更大的後臺繩之以法,雖然到現在沒有拿到過任何成績,但這些年每日如履薄冰的生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而於志寬比萬小喬還狡猾三分,如此長久下去……

沈建國習慣地點上了一支香菸,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自言自語地說:難道就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

兩個人見面的動作是極度保密的,沈建國早已派下了幾十名名便衣警察巡邏在家屬大院的前前後後,直到確認無人跟蹤,這才通知鐵子抓緊進來。

十幾分鍾後,鐵子被人引入,坐在了沈建國的書房裡。

鐵子一直板着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些許笑容:“老狐狸,沒想到一下子就是一年不見,你見老啊,看看你,頭髮都白了那麼多,也不知道去染染!”

沈建國摸摸頭頂,看着窗外陰暗的天氣,嘆聲道:“小兔崽子,我整天擔心你,能不老麼?染?染有什麼用,不過是表面的東西而已,怎麼染我也是這麼大歲數了。”

沈建國的夫人送來了兩杯西湖龍井,然後對他們輕輕一笑,轉身退出。

這麼多年,她一直站在身後默默無聞地支持着丈夫,本來兩個人都在市局工作,她的工作能力並不比丈夫差多少,然而丈夫是一把手,她的工作能力再強,也只能做個普通的警員,一旦她被提拔,別人是會說閒話的。

更有人說:你們家老沈可真是的,你換個單位,早應該是一把手了。

她總是笑笑:兩個人都當一把手,孩子誰管啊?

沈建國目視着老伴無聲的退出,心中油然起敬,轉而繼續道:“爲了咱們這次見面,昨晚我是一夜沒有睡好啊,知道麼,這個動作非常危險。”

“呵呵,您老放心,爲了見你,換了多少輛出租車我都記不起來了,再說,我這反偵察能力您心中是有數的……”鐵子看着這位老領導,心中一陣難過,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見到沈建國時的情形。

那時候沈建國已經是東海市局的一把手,五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就在那個陽光明媚的辦公室裡,沈建國輕拍他的肩膀說:“小夥子,你是國際刑警組織的成員,現在把你下派到這個基層單位,這條路艱難而又漫長,你不後悔麼?”

鐵子搖頭,臉上滿是興奮:“絕不後悔。”

“局裡沒有你的檔案,你現在就是一張白紙,你想幹大活還是小活兒?”

“最大的。”鐵子毫不遲疑的回答。

“那好,東海是個不算太平的地方,從今天起,你已經被開除,混社會去吧,任務現在還沒有,但是東海有個人,他的產業頗多,銀行雖然還沒有懷疑到他,但局裡懷疑他的生意有些問題,至於是什麼問題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鐵子認真聆聽着沈建國的敘述,最後他攥緊拳頭說:“沈局,您放心,我這麼多年在國外吃的苦不是白吃的,一定勝利完成任務!”

沈建國笑了:“這麼多年?呵呵,你纔多大?不過,你這五年的苦我相信沒白吃。”

……

思緒回到現在,鐵子走到窗前,灰色的天空顯得是那麼的平常,而自己卻一直沒有什麼成績,心中難免愧疚起來。

他覺得自己又讓沈局失望了,人總是會老的,人老了,就圖個平安,這次絕不再讓他失望。

沈建國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走到鐵子身旁:“你看,雲雖然不多,卻擋住了太陽,世界就因爲這一片陰雲而變得黯淡無光。”

“我明白,老狐狸,這片雲由我來撥開。”

沈建國笑了:“你找我,不是就想說這個吧?”

“您永遠都是老狐狸,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您的眼睛,我有個兄弟,需要您的幫助。”鐵子表情鄭重地說。

“好,你說。”

“他叫張楚,現在和我站在一條線上,如果……如果他犯了什麼錯,那也是爲了大局,我希望到時候……”

鐵子的話說了一半,這個老局長便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插口道:“鐵子,我知道,這件事我不會讓你爲難的,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你們也會保持清白,其實這件事我早已上報到了公安部,嗯,我快退休了,按說,我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可是省廳就是不放過我……”

週末的時候喝喝茶,看看報,哄哄小孫女本是沈建國最開心的事,然而這麼多年卻沒有幾個週末是這樣度過的,有的時候他很嚮往退休的生活,卻又放不下局裡的大事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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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一個人開着車漫無目的地行駛在大街小巷之中,不知不覺車子被他開到了東海大學門前。

他不由自主地下了車,信步走進校園之中。

舒湘已經畢業了,這裡還有什麼好轉的呢?他也想不明白。不過,他仍是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舒湘宿舍樓下。

他想起了夏天的時候,在這個位置等待舒湘的情景,那個短髮秀麗的女孩現在成了別人的女朋友,那份期待已久又不敢觸摸的感情就這樣漸漸地消失不見,或許這就是緣分。

“什麼它媽的緣分?這叫有緣無分!”他在心裡狠狠地罵道。

思緒伴隨着陣陣秋風而變得冰冷起來,週末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出現在校園各個角落,天已涼,他們都已經披上了外衣,只有他一個人還穿着短袖,看起來似乎有點另類。

風吹得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款款而來。

她依然那麼的秀麗,依然是齊耳的短髮,烏黑的短髮。

不同的是,她的臉上化了淡妝,一身得體的職業套裝下,腳上是一雙黑色高跟鞋——她以前很少穿高跟鞋的。

張楚的心哆嗦了一下,還好視線裡只有她一個人。

舒湘停在了宿舍門前,驚異地看着他:“呀,楚哥,你怎麼來了?”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甜美,張楚的心隨之一動:“我……好久沒來這裡了,我來看看……”

只是看看?不可能。舒湘知道他來的目的,絕對不只是來看看,更多的是尋找回憶吧。她的臉上露出淡淡笑意,卻微帶苦澀,輕啓朱脣,天籟般的聲音從潔白的牙齒中間緩緩吐出:“你還好麼?”

“還好……你,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從前的室友,她久沒來了,趁着週末有時間過來一趟,她們明年都要畢業了。”舒湘的目光始終沒離開張楚那略顯滄桑的臉,她知道這張臉上有着許多的無奈,而且她看到了張楚眼角邊那若有若無的魚尾紋。

“哦……你……”張楚本想說:“你上去吧,我不打擾你”。

可是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來,他期盼能與她多聊一會兒,哪怕是片刻也好。

“怎麼了?有事麼?”舒湘笑了出來,只不過笑得很牽強,很無奈。

“你……你幸福麼?”

身旁三三兩兩經過一些同學,飄來些許豔羨的目光,怎麼看他們都是那麼合適的一對,然而他們卻沒有在一起。

冷風吹過,舒湘雙臂抱在胸前,輕輕轉過頭,目光飄向遠處沒有開啓的音樂噴泉:“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一輩子上學。”

她是什麼意思?感情上出了問題?張楚急忙問:“怎麼了?”

“沒什麼,每個人都有許多無奈,而又沒有辦法。”舒湘的聲音變得憂鬱起來,兩隻潔白的手緩緩地放了下來,不自覺地輕搓衣角。

“他對你不好麼?”張楚注意到了這一細節,刨根問底。

“就是那麼回事吧,利益下的感情,哎……”舒湘長長嘆了口氣,低頭看着眼前男人的那雙黑色的休閒皮鞋,突然說道:“我……我可能快要結婚了。”

她的聲音不大,此時卻如同一個炸響在張楚頭頂的焦雷。

他擡頭仰望,沒有閃電,也沒有雷聲,只有灰色的天空,還有那枯黃的樹葉。良久,他才問道:“什麼時候?”

“還沒訂下來,我不知道。”

“哦,到時候通知我,我一定去。”張楚這句話絕對是昧着良心說的。

“嗯,我上去了。”

“好。”張楚的聲音變得很小,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他在想:鐵子這個時候應該和鄭姍姍在一起吧?多麼幸福啊……

校園中一對對情侶在秋日裡穿梭來去,秋風若有若無地拂來吹去,張楚默默地注視着她,轉而,那個美麗的身影消失在宿舍門前。

他在不遠處的一條長椅上坐了下來,絲絲冷意瞬間麻木了他的下半身。

煙已點燃,絲絲青煙隨風飄蕩,如同他的心情一般,永遠沒有着落。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唯一動的是夾着香菸的手。

煙是一支接一支的,第四支菸點上的時候,眼皮下而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高跟鞋,舒湘這麼快就下來來了?爲什麼?

他立即把頭擡了起來,眼前的人沒讓他失望:“舒湘……”

“叫我湘湘吧。”舒湘平淡而真誠地說。

“湘湘……你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張楚把煙踩在了腳下。

“外面這麼冷,我看到你坐在這兒,容易感冒的。”

“你冷麼?”張楚站了起來,關心地問。

“我穿的多,不冷。”舒湘頓了頓,望着他的雙眼,轉而說道:“我想喝咖啡。”

張楚的心中豁然開朗:“你想去哪兒?”

“聽你的。”

“那……我帶你去小天堂酒吧,那裡的藍山咖啡是最好的。”

昨晚他剛剛在米小偉的臥室裡喝過,現在他準備帶舒湘去小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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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回定陽的時候,天空中下起了秋雨,淡淡的秋雨。

張楚的心卻晴朗起來,或許只是因爲和舒湘喝了杯咖啡的緣故。

奧迪車裡播放着勁爆的DJ音樂,鐵子從沈建國家中出來後,一整天都和鄭姍姍在一起,並且找個了酒店嘿就了一番。

現在兩個人都在回憶着甜美的時刻,雖然張楚的歡樂中還隱藏着一絲憂愁。

雨刷偶爾才動一下,將風擋前不多的雨水分刷到兩邊,車子平穩高速地前進着。

鐵子把音量調小了些,臉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你們,有沒有那個?”

“嘿嘿,沒,你想啊,怎麼可能呢?”

“有什麼不可能的?她喜歡你,笨蛋。”

“你怎麼知道?”張楚緊握方向盤,目視前方。

“第一,傻子也看得出來,第二,她和姍姍說過很多次。”

“她和姍姍說過?”張楚一時有些茫然。

鐵子遞過一支菸,又把點菸器伸了過來:“她們是最好的朋友。”

“都說什麼了?”張楚深吸一口,急急地問。

“你都猜不出來,我告訴你,舒湘人小鬼大,想的很多。”

瞬間,張楚急於知道答案,側頭問:“到底說什麼了?快告訴我。”

鐵子嘿嘿一笑:“你呀,有的時候過於自卑了,舒湘曾經說過,如果你願意,她會把她的一切都給你,甚至遠走高飛!”

……

張楚心神錯亂地開着車,幾次超車都沒打轉向,最後狠狠一腳踩了剎車,車子在溼滑的路面上嘎地停了下來:“換一下,你來開。”兩人交換了位置,車子又向前駛去。

“你認爲你能不能給她幸福?”鐵子問。

張楚深吸氣,閉着眼,過了好久才搖了搖頭:“從任何一點上來說,我都配不上她。”

“那你就打算這麼煎熬下去?”鐵子的話語裡明顯有些生氣。

“還能怎麼樣?”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大燈透過零星的雨點直射前方,車子在高速公路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曲線。

突然,於志寬打來了電話:“回來後你們到我別墅來一趟,公司有點事需要和你們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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