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羅錦言的確不能和父親見面。
她回到屋裡,獨自坐了片刻,讓丫頭把常貴媳婦叫過來,問道:“徐夫人說過下次什麼時候過來?”
常貴媳婦道:“這幾日都不用過來,去年南邊不太平,黃花梨和雞翅木運不過來,京城裡的存貨成色大多不好,最快也要三月中旬才能運到,給咱們打傢什的老徽州家也說了,要等到看到木料,才能把雕花樣子送過來,最快也要到四月初了,徐夫人就說那就連櫸木、紫檀的也等到那時一起送樣子吧,慢工出細活,也不急在這十天半個月的。”
羅錦言點點頭,嫁妝的事不用她管,徐夫人說過,她只需在女紅上添幾針,到銀樓裡挑挑首飾樣子就行了,所以她也沒有操心過,這會兒聽常貴媳婦說起來,她立刻覺得頭疼。
嫁女兒豈不是比娶媳婦要麻煩?
偏偏她爹又是個實心眼,要把明遠堂的幾個院子全都填滿,秦家豈非只要米分刷房屋就行了?
羅錦言又想起小定那天,夏至聽來的消息,秦家三太太說聘禮一百二十六擡,聘金二萬兩銀子,總計五萬兩;紅大太太就按照事先羅紹吩咐的,說嫁妝不會少於三萬兩,據說三太太笑着頜首,只說一句“親家老爺真是疼閨女”,可那位四太太寧氏卻是嘴角翹得高高的,就像這三萬兩的嫁妝要擡到她屋裡似的。
雖然說是三萬兩的嫁妝,但羅錦言再清楚不過,僅是母親李氏留給她的產業,也不只三萬兩。還有從小到大,她爹一樣一樣給她積攢的那些東西,也值二三萬兩,更別說其中有很多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爹爹爲了她操碎了心。
這麼好的爹爹,今天卻在張家受辱了。
對了,爹爹爲何會去張家?
羅錦言立刻想到父女倆的衝突。
爹爹去張家提親了?
我的天吶!
他該不會沒有請媒人,自己親自上門提親了吧?
真有這麼實在的人嗎?
羅錦言想了想,這還真是她爹能做的事。
爲了表達誠意,他會這樣做的。
羅錦言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撲簌簌掉了下來。
她想很多年前,她在秦家書局裡遇到的那個和藹卻又活潑的老者滄海叟。
她早就猜到滄海叟就是張謹張承謨了。
她不瞭解張承謨,但她對能寫出《浮生偶寄》的人是很有好感的。
現在這個難得的令她有好感的人,卻侮辱了她的父親。
羅錦言強壓怒火,對夏至道:“明天一早,我們去荷花池。”
夏至怔了怔,立刻道:“已經宵禁了,這個時候不能去送拜帖了,明天直接去怕是不好吧?”
羅錦言冷冷地道:“我就是要直接去。”
夏至在心裡吐吐舌頭,也不知道明嵐對小姐說了什麼,小姐這臉色,怎麼像是要把人拉出去問斬似的。
而同一時刻,心情美得像要飛起來的秦珏也收到了消息,他的未來岳父又是滿身狼狽的從荷花池出來。
自從那天得知羅紹去張家提親之後,他便讓若谷盯着這件事,今天他剛剛用過了晚飯,若谷派出去的人就回來了,把這件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昨天羅大人去張家時,張家把羅大人在門房裡晾了兩個時辰;今天下衙後,羅大人是穿着官服來張家的,因爲穿了官服,可能是怕他一直等在那裡不好看,所以只等了半個時辰,鳳陽先生就讓人把他請進去了。可也不知是怎麼了,不到兩盞茶的功夫,羅大人就出來了,官服上溼淋淋的,帽翅上還沾着茶葉呢。小的只能查到這麼多了,鳳陽先生身邊的事一時半刻打聽不出來。”
秦珏卻是清楚,若谷手底下的這羣小子機靈得很,上次就是很快能打聽出羅紹去張家提親,這次怎麼就打聽不出來了,想來是場面過去尷尬,擔心告訴他以後,被他覺得礙眼,過上幾日給打發了。
他揮揮手,讓來人退出去。
白皙纖長的手指在黑漆桌面上輕輕敲着,濃密的睫毛忽閃了幾下,便擡起頭來,對清泉道:“去把張長青叫過來。”
張氏三雄的張長春派出去有一陣子了,餘下兩個還在京城。
張長青很快來了,問道:“大爺,您急着找我?”
秦珏點點頭,道:“你帶幾個人到荷花池把張謹綁了,送到芝麻胡同他那座宅子裡。”
“綁張謹?”張長青愕然,大爺和羅家的親事,就是張謹做的保山啊,這是怎麼了,還沒成親呢,就不要媒人了?不對,不是不要媒人,是把媒人綁了。
“對,就是他,你們小心點兒,不要驚動徐夫人......用迷香吧。”秦珏淡淡地說道,就像是在吩咐人到菜園子裡摘菜一樣。
張長青沒有再問,轉身走了。
秦珏對空山和清泉道:“更衣,備馬,我要出去。”
夜色深沉,羅紹大睜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那輪下弦月,這樣的日子,就連月光也顯得蒼白。
雖然用過煮雞蛋了,可是頭上的那個大包依然沒有完全消腫,好在明嵐把惜惜擋在門外了,若是讓她看到了,還不知會有多麼傷心。
今天他見到張謹,張謹只問了他一句話:“你又來幹什麼?”
於是他也只說了一句話:“我和令嬡的親事,還請先生成全。”
他的話音剛落,張謹就把手裡的青花茶盅砸過來了。
不過他不後悔,有什麼可後悔的,既然想要求娶人家的女兒,被刁難幾次也沒有什麼。
但願張家姑奶奶不要也像張老頭那樣誤解他纔好。
李氏很好,可是他知道,這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李氏,張家姑奶奶雖然和李氏長得相似,但她們的性格上是不同的。
李氏溫柔嬌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而張家姑奶奶能夠與前夫和離,她應是爽朗大方,目下無塵的。
但是有一點她們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很有主見。
她們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
李氏千里迢迢從揚州來到京城,嫁給了自己選中的人;張家姑奶奶甘做大歸婦,一腳踹了新婚丈夫。
一個是嫁,一個是離,但都是有勇氣有主見的女子才能做到的事。
他欣賞有主見的女子,他也一直想把女兒培養成這樣的女子。
想到這裡,他有些煩亂的心緒便平和下來,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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