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夜談(下)

懷特家族的書房中,氣氛有些凝重。

柯林與道恩學士相對而坐,都沒有說話。

只聽到蠟燭燃燒發出的輕微響聲。

半晌後,還是道恩學士開口打破了這份有些尷尬的沉寂:

“子爵大人,我對北境沒有惡意。而且,當初聖希爾德公爵也很清楚,我是皇室派去北境的,但他對我也依然信任有加。”

柯林相信道恩學士說的是實話。

畢竟道恩學士從頭到尾就沒有隱藏自己的身份,他本就是懷特家族的次子,而懷特家族,也正是聖洛倫佐家族的封臣。

所以,當他跑去向聖希爾德公爵效忠的時候,以聖希爾德公爵的謹慎和能力,肯定早就將道恩學士的老底摸清楚了,否則也不會那般器重。

“那你爲什麼要去北境?”柯林問出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

按理說,道恩學士更應該爲自己家族的封君——聖洛倫佐家族效力,而不是跑去北境,遭受可能的猜忌。

“您或許不知道,聖希爾德家族和聖洛倫佐家族一直以來在對抗教會的問題上,是同進同退的盟友。”

“哦?”柯林心中微動,忽然想到了三百年前的那次帝國鉅變。

道恩學士繼續解釋道:“聖希爾德公爵死得太突然,沒來得及告知其繼承人,所以,就連薇拉小姐也不清楚這件事,但如果您去詢問加西亞侯爵,他一定會給您一個肯定的答覆。”

“你們這個對抗教會的聯盟主要有哪些勢力?”

“最重要的,其實就兩大勢力——緋焰領和北境。”

柯林心中一驚,身體微微前傾,問道:“難道其餘三境都是教會的勢力?”

“不是。”道恩學士搖頭道,“只有東境是鐵桿的教會勢力,想必您也清楚,幾乎每一任東境公爵都會迎娶一位牧師爲妻,他們是教會在世俗界最強力的支持者。

南境一直以來都保持着中立,既不偏向教會,也跟皇室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而且近些年來,獨立的趨勢越來越明顯,以後會發生什麼……不好說。

至於西境,由於他們面對着帝國最危險的敵人——獸族,一直渴望得到軍事援助,所以,他們的策略搖擺不定,更多的是以此爲藉口,向皇室或者教會索取支援,並不是一個可靠的盟友。

而且,由於這一代西境公爵的緣故,他們更多的是偏向教會。”

“爲什麼?”柯林忽然疑惑道,“我沒有記錯的話,這一代的西境公爵是一位聖騎士吧。”

“沒錯。光輝帝國有兩位在世的聖騎士,分別是萊希親王和聖格里安公爵。”道恩學士目光閃動,忽然問了一個似乎不相干的問題,“子爵大人,您有沒有想過,爲什麼萊希親王和皇帝陛下一直不對付?”

柯林本想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任誰當皇帝,都會對一個無論威望還是武力都在自己之上的親王心生忌憚。

但隨即,他就想到了今日聖光大教堂的那一幕,當時彌黛拉皇后提出要解刨萊託姆執政官遺體的時候,反對最爲強烈的,居然不是萊希親王,而是教皇格里高瑞!

“莫非萊希親王是親近教會的?”

“沒錯!”道恩學士點頭道,“所以您應該明白,爲什麼皇帝陛下一定要驅逐萊希親王了吧。有萊希親王在御龍城,那聖洛倫佐一系就無法形成合力,這個對抗教會的聯盟就會名存實亡。”

柯林隨後又疑惑起來:“萊希親王身爲聖洛倫佐家族的守護者,爲什麼會親近教會?而這又跟西境公爵偏向教會有什麼關係?”

道恩學士深吸一口氣,凝聲道:“子爵大人,其實所有的聖騎士,都會偏向教會!”

“爲什麼?”柯林心中一凜,意識到這恐怕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因爲聖騎士一旦受傷,必須藉助高階牧師的治療術才能恢復。而這,就是教會控制人族最高階戰力的關鍵手段!”

柯林忽然想到了那位在今年年初的時候突然暴斃的凜冬城主教,問道:“那當初聖希爾德公爵在跟巨魔聖武士交手受傷後……”

“公爵大人受傷後就找到了吉恩主教和瑞文大主教,希望能夠得到救治,但瑞文大主教卻趁機要挾公爵大人,想借此讓北境倒向教會一方。

不過,公爵大人卻不願被教會要挾,強行逼迫瑞文大主教爲自己施展治療術,對方不答應後,公爵大人便悍然出手殺死了吉恩主教,瑞文大主教這才屈服。”

柯林微微一驚,暗歎聖希爾德公爵下手還真的是狠啊。

“那瑞文大主教後來被教會撤職,是不是就是因爲這件事?”

“是的。教會在知道公爵大人晉升聖騎士之後,便一直在想方設法拉攏北境,但公爵大人卻並沒有立刻屈服,他不想成爲教會的傀儡。

其實公爵大人的傷勢很嚴重,僅憑瑞文大主教的一次施治根本不夠,也正是因此,雖然公爵大人還未倒向教會,但皇帝已經不再如以往那般信任自己的盟友了。

他擔心聖希爾德公爵遲早會倒向教會,因爲公爵大人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傷勢日漸惡化而不管。”

柯林點點頭,這才明白當初皇帝爲什麼要縱容覡先生攪亂北境,甚至默許對方用“審判之眼”殺死自己的大舅哥了。

如果東、西、北三境全都倒向教會,那皇室的威嚴如何維持?

教會就真的會成爲光輝帝國實際上的主宰了。

柯林心頭沉重,有些喪氣地說道:“如果聖騎士都會倒向教會,那我覺得,皇室的恐怕沒什麼勝算呀……”

道恩學士卻搖頭道:“子爵大人,您這麼想可就錯了。”

“哦?爲什麼?”

“聖騎士是何等驕傲的存在,怎麼會甘心被教會用這種手段操控脅迫?

聖希爾德公爵受了那麼重的傷,哪怕被皇帝猜忌,被大主教脅迫,但也至死沒有倒向教會。

萊希親王如果不是因爲出身聖洛倫佐家族旁系,從小便不受重視,絕大部分修煉資源都是教會資助的,他也不會甘心成爲教會的打手。

至於西境的聖格里安公爵,他由於需要面對來自獸人的威脅,經常受傷,如果沒有教會的治療術,他根本堅持不了這麼久,所以,他目前偏向教會實屬無可奈何。

但我相信,如果皇室和教會撕破臉,萊希親王和聖格里安公爵大概率不會出手幫助教會!”

柯林想了想,覺得道恩說的很有道理。

沒有哪一位聖騎士願意被教會脅迫,就算表面上屈服於教會,也不會誠心順服。

見柯林陷入沉思,道恩學士又問道:“子爵大人,您知道光輝帝國的開國皇帝加納陛下是多少歲離世的嗎?”

“嗯……我只記得他離世的時候好像挺年輕的。”

“沒錯。加納陛下五十七歲便英年早逝!”

柯林立刻意識到,這其中有問題。

一位傳奇聖騎士怎麼會這麼早就離世。

“莫非,是教會的緣故?”

“是的。加納陛下征戰一生,即便實力超羣,也難免會受傷。在皇室與教會關係融洽的時候,這當然不是問題。

但後來,當加納陛下開始有意限制教會的勢力時,教皇便也立刻嚴令禁止牧師們給陛下,乃至不願合作的聖騎士們施展治療術。

這也導致了加納陛下的傷勢惡化,但即便如此,加納陛下至死也沒有向教會屈服。

所以,其實這是一場從建國之初綿延至今的暗戰,皇室希望教會只成爲一種精神象徵,不保留軍隊,不摻和世俗政務。

但顯然,教會並不滿足於此。他們想要成爲帝國的無冕之王,想讓皇帝和貴族成爲他們手中的牽線木偶。

所以,這場交鋒還將繼續下去。

而北境,就是雙方目前爭奪的關鍵!

而且,您或許沒有意識到,擊敗過東境天馬軍團的您,也是皇室極力想要拉攏的對象。”

柯林點點頭,這才明白爲什麼今天在馬車上,皇帝會讓皇子和公主拜他爲師了。

這是準備讓他成爲皇室手中的一把利劍,率領北境大軍進攻早已徹底倒向教會的東境啊。

柯林陷入了沉默。

其實他並不想摻和這場皇室和教會之間的爭權奪利。

他對教會沒有惡感,對皇室也沒有多少效忠之意。

想要讓他成爲進攻的馬前卒,柯林可不會輕易上當。

除非,有利可圖……

“我明白了。”柯林灑然一笑,起身道,“感謝你幫我解答了許多的疑惑,光輝帝國的局勢現在對我來說,總算不再籠罩在一片迷霧當中了。”

“這是我的榮幸!”

“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明白還要陪薇拉去元老院。”

“好的,子爵大人,我送您。”

道恩學士將柯林一路送到大門口,剛揮手告別,卻見柯林突然回過頭來,笑着問道:

“道恩,你究竟是效忠北境,還是效忠皇室?”

道恩學士愣了愣,看了柯林一眼,然後一臉鄭重地答道:

“我效忠光輝帝國!”

柯林有些意外地看了道恩學士一眼,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卻沒有對此作出評論,只是笑了笑,就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