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節和陸胖子相顧失色,這女孩子讀書讀成這樣的還真不多見。
陸胖子是個沒心沒肺的男人,雖然覺得《石頭記》寫得不錯,很好看,卻也不覺得有什麼厲害之處。
而吳節顯然也是低估了這種名著對相對單純的古人的殺傷力,結果弄成這樣,還真讓他有些尷尬。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富夫人,此事是我的不對,你要罵要罰,吳節絕無二話
富先生溫和一笑,用手拍了拍李氏的手背:“夫人,人我可是給你尋着了呀,就看你如何處罰了
李氏這人顯然是個大氣之人,卻是一笑:“那就罰酒三杯
吳節:“應該的,應該的立即倒了三杯酒,一飲而。
富裕見吳節瀟灑爽氣,叫了一聲好。
李氏也是掩嘴一笑:“其實,書是好書,就看你怎麼讀了。依我看來,吳節你這本書包羅萬象,花入衆人眼,各人看的得到的卻大不一樣。比如修道之人,看的是人世無常。至情至性之人,看的是愛恨情仇。讀書人看的是字詩詞,比如這位姑娘,看的卻是宅子裡各色人等的爭權奪勢恩恩怨怨
她指了指丁香,又嘆息一聲:“好書啊,真是一本才子書,難怪我家老太爺吩咐讓家夫一定要仔細閱讀,細心體味
富先生接嘴道:“夫人說的是,我家老太爺確實向我推薦吳公子這本書,讓我好生看看
吳節知道這對夫婦不是尋常人物,雖然穿着簡樸,可從裡到外透着一股從容的氣質,這氣質就是所謂的貴氣,吳節以前也從陸胖子的父親身上看到過。相比之下,這二人比陸家二老爺的氣場爲強大。
而且他,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兩人以前絕對是聽說過自己名字,只不過裝作是第一次知道罷了。
吳節倒不怵,嘉靖皇帝如此偏執涼薄的一個人,他面前,吳節依舊能舉止從容。況且,這個富先生還如此和氣。
他笑笑舉起杯子喝了一後米酒,故意問:“別人看小生這本書,各人看的都不相同,甚至還有人將之當成風月書兒,卻不知道富先生看的是哪一方面?”
富先生說話也直接:“看的是那座院子裡各色人等的喜樂哀樂,看的是這幾個大家族的浮沉起落,看的是人間世情。你不覺得這書寫的就是真實的大明朝嗎,有天煌貴戚,有公卿大夫,有世家子弟,有販夫走卒。浮世畫卷,莫過於此
他讚歎一聲:“我以前也是一個心不想事的人,讀了這書,真真是大開眼界。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一處地方,有那麼些人,各自過着不同的生活。不管是貧賤富貴,都有自己所向往的。想以前,我整日呆家裡,對外面的世界卻是一無所知,總以爲自己也算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可回頭一想,真若落到書的世界,換一個身份,未必能比人家過得好。光大觀院子裡的飛短流長、人際應對,就夠頭疼的了
“夫君切不可妄自菲薄李夫人微笑着看着富先生:“你將來是做大事的,正大光明,只需依着性子來就是。儒家自有純人一說,守住本心,自然不會說錯話,做錯事
吳節插嘴:“有句話叫做相由心生,我們老家也有一句話,性格決定命運。正如夫人剛纔先前評論晴雯時說的,她那個媚上臨下的性子,將來只怕會有磨難。我看富先生乃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將來必定是個大福大貴之人。當年,吳節也被人稱着傻子,被人看不起。可吳節以爲,做人做事,笨一些,敦厚一些,總是對的,至少不會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人人都想有所作爲,可失卻本心,他的作爲對其他人來說卻是一種妨害。所以,有的時候,做莫若不做,一動不如一靜。社會自有規律,有法制和倫常,只需依着道理就是了
富先生眼睛大亮:“還有這麼一說?”
一直負手背身看風景的談先生也轉過身來,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李夫人一揚眉,突然開起了吳節的玩笑:“吳公子,且不說我那侄女看你的書看得五迷三道,京城裡各大世家豪門的女子們也都看得入巷。前一陣子,還傳出某家小姐沒事就學黛玉葬花,提着鋤頭將自家花園挖成菜園子的事兒
“哈哈!”旁邊衆人都小聲地笑起來。
吳節倒是不好意思起來。
李氏一抿嘴笑了笑,又問:“吳公子,聽說你陸家族學讀書,欲參加今年順天府的鄉試,看來,這位陸暢公子就是陸家的少爺了?”
吳節已經肯定這對夫婦來歷不凡,連這種事都清楚,就客氣地回答:“正是,這位就是陸公家的嫡孫陸暢
李氏:“原來是陸公的嫡孫,難怪剛纔如此霸道。陸公官居一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剛纔得罪陸公子,妾身很是抱歉雖然這麼說,我李氏提起陸炳的名字,卻是毫無畏懼之意。
這一點,自然逃不過吳節的眼睛。
陸胖子一擺手,大大咧咧地說:“說這些做啥,我不樂意別人提我爺爺的名字。我爺爺是我爺爺,我是我。我這人就是爆脾氣,剛纔若有得罪之處,夫人和富先生不要放心上。倒談不上霸道,若真要霸道,我先就會報出我的名字了
他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麼,不樂意了:“夫人當我是那《石頭記》裡的薛蟠嗎?欺負比我弱小的人算什麼好漢?咱雖然性子急,可只欺負比我強的
“你不就像薛蟠嗎,倒有幾分彷彿富先生插嘴道:“不過,本質卻好,你們爲人都很不錯
“你!”胖子氣得跳了起來:“我纔不是他呢!”
李氏掩嘴笑了起來。
大家也沒有什麼講究,就這麼席地而坐,邊喝酒邊聊天,氣氛很是融洽。
過不了一會兒,隨富先生一道過來的談先生上前:“富先生,山上風大,仔細吹着了夫人。時辰已然不早,該回府了
說完話,也不等富先生和夫人說話,就一招手。
就有兩個腳伕擡着滑竿過來。
李夫人:“妾身和夫君就告辭了
吳節一拱手:“夫人請,富先生請
等富先生一羣人離去,陸胖子還生氣。
吳節:“胖子,咱們也該走了
陸暢才無精打彩地點頭:“好,下山,咱們還得去參加重陽節的宴會呢,回去遲了,又得被罵
這次重陽節過得還算有點意思,至少對蛾子他們來說就是如此。
據說後來連老三的女兒說,蛾子回去的路上又說又笑,顯得非常高興。
倒是胖子被富先生說成薛蟠,心非常不爽,一路上都沉着個臉,抱着一本八股選看個不停。
等到進城之後,臉色纔好看了些。
進得城去,已近傍晚,說來也怪,北京城突然涼快下來,再不復前幾日的悶熱。
秋天是真真正正的來了。
吳節因爲要去參加陸府的宴會,陸胖子就吩咐下人用馬車將蛾子和連老三送回家裡去,自己則和吳節一道回了陸府。
陸府門口的紅燈籠已經點亮了,門口也停了很多車,都是官員們來送禮的拜門的,堵得水泄不通。
一見到陸胖子的馬車,就有幾個小廝迎上來,急道:“二公子,你們怎麼纔回來,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夫人和二老爺都急壞了
說着話,就不住地用拂塵撣着他身上的灰塵。
“別煩我,這就去陸胖子推開小廝:“人都到了嗎,爹孃都嗎?”
一個小子回答說:“大抵都到了,各房的少爺小姐,還有學堂裡的公子們,宴會安排沁香院。二老爺和夫人都那裡,等下老太爺也要過來。只是……”
“只是什麼?”陸暢問。
那小子:“只是陸大爺和大公子還沒到陸大爺就是陸炳的長子,陸暢的大伯父陸繹。大公子則是陸軒。
陸暢倒是奇了,禁不住問:“伯父和陸軒去哪裡了,怎麼還不到?”
小子回答:“陸大爺今兒個南衙值守,要晚些纔到。至於大公子,小的也不知道,已經一整天沒見着人了
“這樣啊,伯父事務一向繁忙。至於陸軒,管他呢,前面帶路
小子:“二公子,要不,先換身衣裳?來的士子和少爺小姐們今日可都光鮮着呢,你若穿這一身過去,仔細要吃二老爺罵
“罵什麼罵,一個大男人,哪裡有那麼多講究?”陸暢一瞪牛眼,也不理睬,就同吳節一道去了沁香院。
沁香院很大,是陸家家宴聚會的所,裡面張燈結綵,看起來喜氣揚揚。
不過,今年因爲請了學堂裡的士子,陸家的家眷自內堂裡團聚。而吳節、陸暢和其他讀書人則留了正堂。
正如剛纔那小子所說的,今天來的讀書人和陸家的子弟穿得都很光鮮,可吳節越看卻越覺得不對勁。
陸胖子眼尖,頓時驚訝地呼一聲:“節哥,這些鳥人怎麼都穿成一個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