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夜色如墨,藍色瑪莎拉蒂鬼魅一般在鄉間大道上迅馳而過。烈昊天將油門一踩到底,速度之快已臻極致。
今晚的夜空一顆星辰都瞧不見,烏雲稠密,如同倒扣下來的一口黑鐵鍋。被豪車眨眼間甩在尾巴後的林木花草在怒號的野風中狂亂搖擺,車燈照亮的前方,瀰漫水汽與灰塵,迷濛蒙不甚清晰。天際偶爾有細小的電弧劃過,悶雷轟隆,種種跡象表明,天地間一場雷雨正在醞釀。
烈昊天的頭腦是空白的,不同於所處環境,甚至覺得頭頂正被強光照射,刺地他渾身難受,其他的東西一概無法感應,像被屏蔽了信號似的,只能憑藉本能驅車,在最短的時間裡,沿着外環到達城市的西北角。停在另一棟別墅前。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門庭,還有被他當做馬兒騎過的兩隻石獅子。唯一不同的是,石獅子上不知什麼時候擺放了兩個神龕,裡面供奉着兩個手握刀戟,威風凜凜的神仙。
這棟別墅是烈坤在孟紫瀾離世後購買的,烈昊天在這裡成長到十七歲,後來出國留學,學成以後本來是想自主創業的,奈何烈坤不允許,不管烈昊天嘗試做哪一行,他都要百般阻撓,行事風格完全老舊派封建家長。
烈昊天初出茅廬,哪裡是自己老爸的對手。後來自己也想開了,反正這份家業本來就有自己母親的一半功勞,他安心做這個繼承人也沒什麼。向來不做虧本生意的他,於是趁機獅子大開口,要求烈坤給他在H市東南邊買了自己的住宅,從此搬離這裡,剝離了載滿失落和痛苦的童年時光。
這三四年裡,烈昊天極少回家,有什麼事多在公司就給辦了,反正每天大會小會,父子倆也時常見面,就是少了尋常父子間的溫情罷了。烈昊天覺得這種相處模式反而適合他們,烈坤對此也沒有明確表態過,從前和現在,面對唯一的兒子,他總是板着一張臉,哪怕是烈昊天取得一些成績,他也吝嗇自己的笑容和肯定的讚語。
所以,有些事不究根究底,糊里糊塗也挺好的。烈昊天覺得自己做過最孝順的事就是一直控制着自己的仇恨,安然地待在他身邊,等着他百年西去,自己接手這份家業,繼續姓烈。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良心。
可是,這老爺子今天打那麼一通電話是爲什麼呢?這麼多年該是第一次把孟紫瀾搬到檯面上說吧?她不該是他人生中的一塊醜陋傷疤嗎?明明掩飾遮蓋都來不及,怎麼突然就轉性了,要給她大肆操辦逝世十六週年的祭奠儀式?
“哎呀!少爺,您來啦!外面風好大的,您快進來吧!老爺等着您呢!”管家吳剛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來,見烈昊天傻站着,立刻熱情地過來迎接他道。
“哦,是吳叔啊!沒事,這風吹在身上涼快,而且能叫人頭腦清醒呢!”烈昊天打量對方兩眼,真心覺得自己的親爹還不如管家大叔來得親切呢!“他在等我?嗯,我這就跟你進去!”心裡有些不痛快,什麼叫正在等自己?他就料定自己會回來?
吳剛答應一聲,領着烈昊天穿過前院,走到了前廳。臨進門時,吳剛吞吞吐吐地跟烈昊天說道,“家裡今天有客人,希望老爺不管說了什麼,少爺你不要輕易跟他置氣啊!您都好久沒回來了,大家和和氣氣吃個晚飯哈!就當給你爸爸幾分薄面?”
烈昊天詫異地看他一眼,倒不是因爲他的說話方式!吳剛算家裡的老人了,烈氏發家後就一直是他操持家裡的事務,烈坤對他一直是很信任的。所以,主人們的事情,他也能開口說幾句。畢竟是爲主家的和睦嘛。奇怪就奇怪在,吳剛似乎知道,今晚在家裡做客的人爲烈昊天所不喜,所以提前打預防針呢!
“吳叔,您說的哪裡話!我又不是任性的小孩子。董事長日理萬機,總要結交些朋友的!我不一定要認可喜歡他的朋友,但是尊重,我還是能做到的!”烈昊天眉頭一挑,故意裝作不解地表態道。
吳剛張張嘴,想把話再往開了說。可一想到自己所聽到過的一些傳聞,還是閉了嘴巴,生怕自己真告訴他來的是誰,這位以好翻臉著稱的少爺會直接掉頭離開,那老爺子豈不是要怪他多嘴礙事!
“放心吧吳叔!有些事該發生時躲不掉。不該發生的話,你要擔心就是白費精神,何苦呢?”烈昊天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吳剛聽了這話心就一涼,直想嘆氣,看來烈少爺還真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這話明擺着作風不改,頂撞起老爺絕不含糊嘛。“唉,管不了了,管不了了。我一個下人能怎麼樣?老爺也是,明知道少爺跟那位夫人不對路,偏還要把他們往一個桌子上湊,以少爺的脾氣,不定會鬧出多大動靜呢!那新近做的花梨木桌子老爺可喜歡了。這樣被掀了砸了的話可怎麼辦喲!”
“吳叔,你要再不讓我進去的話,我可就打道回府了!”烈昊天見吳剛一臉擔憂猶豫的表情,出聲調侃道。其實,這位半百的大叔對自己還是不錯的。就有一點他挺看不慣的,那就是對烈坤的忠犬態度。看他現在的糾結樣子,心裡指不定怎麼害怕自己闖婁子,害烈坤不爽呢。
不過,話說回來,今晚家裡的客人究竟是誰?烈昊天鎖眉,凝神想了想,臉色突然就難看起來。
吳剛被烈昊天說的沒了脾氣,立刻按了門鈴,有女傭過來開門,把他們迎進廳裡。
一男兩女,果然是烈昊天意料之中的配置。烈坤棱角透着嚴酷的臉上還掛着絲絲笑意,烈昊天如果沒有自知之明的話,還以爲老父親今天看他比較順眼呢,體態豐腴的美婦一貫的風情萬種,看烈昊天的眼神慈和仁愛,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她兒子回家來了,她作爲母親發自內心的歡悅呢!年輕女人的表情有那麼點點不自然,懼怕與期待摻雜,身子微微前傾,想主動跟烈昊天打招呼的樣子,但礙於長輩在前,所以按捺住心中所想,不着痕跡地又坐了下來。
“老爺,少爺回來了!”吳剛向烈坤點頭哈腰道。
烈坤輕咳一聲,臉上笑意收斂,似乎很不習慣這樣面對自己的兒子一般。勉強把視線及時轉移到吳剛身上,吩咐他道,“好!你去叫莊嫂上菜吧!”
“飯菜都準備好了?真貼心呢!不過,麻煩吳叔你,叫莊嫂給我準備個大點的盤子,每樣劃拉些下來,我有潔癖你知道的。不能吃一點點別人碰過的東西呢!”吳剛應了自家老爺就要出門去廚房,卻被烈昊天一把拉住,當着三個人的面叮囑道。
吳剛瞬間身上冒冷汗,還沒等回少爺話,就聽老爺那邊傳來捶桌子的聲音,他戰戰兢兢擡頭去望,就看烈坤臉色從進門的晴朗一下子就變成風雨欲
來的陰沉,跟此刻室外的情景倒是相得益彰。
“說什麼呢?活這麼大歲數,吃這麼長時間的飯,不知道有公筷的存在嗎?瞎扯什麼?誠心堵人呢?”烈坤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訓斥道。看着眼前這張跟自己六成相像的臉,先前的心理建設不知怎的一點作用都起不了,這傢伙一開口說話,就讓他心裡不舒服,像被什麼東西梗住了胸口一樣。
“哦?是嗎?對不起!我一個人吃慣了,還真不知道有這東西存在呢!”烈昊天滿不在乎地回話道。
“你!你放屁!難道你除了一個人吃飯,就沒會過客戶朋友?”烈坤覺得自己平時還挺有涵養的,但跟這個逆子面對面,不需要他怎麼撩撥,自己的火氣就蹭蹭地往上冒,壓都壓不住!粗口一冒出來,他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心虛地瞟了鄰座的林水月一眼,發覺對方的眼裡除了焦急和不自在外沒有其他神情,才放下自己的身段,不過,心裡轉瞬有另一種情緒蔓延。
這逆子一方面是在氣自己,另一方面是給她孃兒倆下馬威呢!果然就聽烈昊天說,“呵呵您真是不瞭解我呢!我交往的人都是我喜歡的,沒一個噁心到我,跟他們吃飯自然沒有那麼多忌諱!”
“你!你再說一遍!”烈坤被氣地直瞪眼。
“哎喲,這又何必呢!您要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啊,真話通常都是很打擊人的!”烈昊天順嘴道。毒舌體質的巔峰發揮。
“哎呀,坤哥,別動怒!昊天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按照他的意願吧,啊?多準備個盤子,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情!”林水月實在坐不住了,不得不出面解圍道。
“是啊烈叔叔,本來高高興興的事情,可別因爲小事起爭執,不值當呢!昊天哥既然這麼覺得,就……尊重他的想法吧!”柳依依穿着一身翡翠綠的連衣裙,先前因爲頭皮燙傷,所以剃光了頭髮,不過眼下又變成長髮披肩的淑女了,她低着頭說出的這番話,烈昊天瞧不見她的表情,心裡一邊感嘆這假髮的髮質不錯,琢磨着能不能輕易扯開,他好“關心”下她的頭皮是否真的治好了。一邊暗暗奇怪,似乎柳依依的脾氣好些了呢。
嘖嘖,今晚這場景倒是稀奇的很。烈坤居然比兩個女人還沉不住氣,他剛纔那麼赤裸犀利的嘲諷,林水月和她的寶貝女兒竟然都沒有動怒,果然應了那句“女人心海底針”吶!比他想象中還不好對付呢。
“看看,兩位美女都這麼大度,您卻這個樣子?唉,我知道您對我有意見,可至於要在外人面前這樣給我難堪嗎?如果不歡迎我回來的話,我現在立刻就走,您看好不好?希望您別生氣了!”烈昊天順着二人的勸話,不卑不亢地跟烈坤說道。
“你咳咳……”烈坤被氣地咳嗽不止,林水月趕忙坐過去,又是給他拿水又是給他順背。看地烈昊天氣血翻涌,着實被噁心到了。
“兩位美女?你就這麼做晚輩的?這是你林姨!我這麼多年的苦心教育,啊?就養出你這麼條白眼狼?進門這麼久,都不知道跟人打招呼?還有依依,你把人家害成那個樣子,啊?她到現在都沒怪過你一句,還在爲你說話!你就不能對人家客氣點!把你對外面那些花花草草的一半熱情拿來給她也好啊!”烈坤順過氣,指着烈昊天憤怒指摘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