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他當然還得上班,這是他的事業,他的家庭仰仗着他,他縱算是死,也仍對他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這責任現在也有她的。他父親說:

你們得儘快生個孩子。

這句話讓她羞紅了臉,可他卻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意思相當清楚:他不要她的孩子。

他的雪兒,如今已經爲他所累,他怎麼能,還自私地要她把所有的青春都賠上?

他們一前一後進的公司,他在前,離她三四米的距離,走兩步,回一次頭,再走兩步,再回一次頭,本來是想避人耳目,現在卻是欲蓋彌彰。

她垂着腦袋跟在他後面,鼓着嘴巴正在偷笑,眼前一黑,撞在一個結實堅硬的懷裡。

程俊軒永遠都是這樣冷清。他的父母去世得早,跟着一個性格怪異的爺爺,自然開朗不到哪裡去。

她其實也是心疼他的。她是二十歲的年齡,六十歲的心,他又何嘗不是呢?他的父母死得太過悽慘,二十年前的那段公案轟動一時,程家夫妻兩個,一個含恨而終,一個自殺殉情,在她眼中,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加悲慘的事情。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謙謙君子,溫良如玉。

不要太深情,不要太聰明,不要太完美,不要太執着,這是他爺爺從小對他的教育。

可是他真心疼她。雪兒,如果你還需要,到我這裡來。

她趴在他的辦公桌上擺弄着孩提時的拼圖,《星夢奇緣》裡小民哥的形象,她試半天找不到安在旭的嘴,垂着腦袋亂哄哄地嘀咕:

“咦,嘴呢?嘴呢?剛纔明明在這裡的啊!”身後忽然有人笑起來,她一擡頭,他脣已壓了下來:

“寶貝,嘴在這兒!”

這小不要臉的傢伙!

他把她抱在腿上辦公。她身材嬌小,縮在他懷裡無聊地把玩着自己的長髮。他眼盯着手邊的文件,間或拿起筆來劃上兩下,她身體隨着他的動作小小地晃動着,這樣的懷抱如此溫暖,她閉上眼,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氣息。

他壟斷着這個國家的通訊行業,除此之外,還生產許多奢靡高端的電子產品,他希望她能跟着學到點什麼,可她從來興致缺缺,一看見那些密密麻麻的外國字她連腦袋都疼。

她坐在他懷裡的樣子像他的孩子,而他此刻操心得像她的父親。他伸出手去扳正她的腦袋:

“雪兒,別隻顧着玩,你也試着看看這些文件。”她聞言乖乖地轉回身體,手捏文件默默看了半天,忽而哭喪着臉向他求饒:

“卓哥哥,我看不懂。”睜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他聽罷心裡酸澀異常,雙手捧着她腦袋,柔聲哄:

“乖,你再看看,如果真地不明白,我讓人來教你,嗯?”

這還有什麼好看的?這個人又自作主張,未經她同意私自安排她!新仇舊恨一起上來,她瞪着眼睛氣洶洶地衝他發火:

“看什麼看?我看不懂!你要真地操心,就趕快好起來!我這樣出身的人,你以爲能坐得了你的位置?” 背過身去生起氣來。

她先他一步到的家裡。他晚上還有應酬,想帶她的,可她大小姐偏不願意。他心裡明白她的意思:

卓爾羣先生,別以爲自己生了病,我就會好心讓着你,該生的氣要生,該訓的地方要訓,該撒的嬌也當然要撒。

他捧着一大捧玫瑰回的房間。這多麼俗氣的一件事情,大名鼎鼎的卓爾羣,竟然也要靠買花來哄女人開心?他進門的時候老覺得有人看他,家裡的傭人,上上下下,看他的表情像他是個怪物。

看什麼看啊?看到我買花很奇怪嗎?我們的雪兒小姐正在生氣,不哄哄,不哄哄我哪裡來的好日子過?

她看他進門笑了起來:

“卓爾羣先生,你買這些要做什麼?”

他表情哀怨悽婉,癟着嘴,悲悲慼慼地向她訴苦:

“哄老婆開心。”他說,“我做錯了事情,現在回來向她賠罪。”

“哼哼,”她滿臉不屑地撇了撇嘴,“一束花就想賠罪,我看起來那麼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