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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逛了過去,靜雪的心情仍然像六月的陽光一樣燦爛,東摸摸,西逛逛,琳琅滿目的衣物飾品看得她簡直眼花繚亂。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種地方,可以用很少的錢買到很多又漂亮又新鮮的東西!不過才小半天的功夫,她渾身上下早已換了一身行頭。出門時穿的寶藍GUCCI早已被耀眼的彩裙取代,渾身上下叮叮噹噹掛滿了一堆廉價但可愛的項鍊首飾,腳上精巧的高跟鞋換成五顏六色的球鞋,讓人看了幾乎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屬於普通人的生活,也是可以滿足她的。

她並沒有一般貴族小姐的嬌氣蠻橫,雖然任性是任性了點,但是絲毫不影響她的魅力——女孩子,任性一點反而更可愛。

他看她站在一家小小的店面前快樂地衝着自己招手:

“哎,顧紹暉,快來看啊,她們把身上弄得好漂亮!”他手裡大包小包滿滿一堆,略顯吃力地走到她的面前嗔道:

“又看什麼?大小姐,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家裡得着急了!”心裡卻恨不得永遠不要回去纔好。靜雪只當沒有聽見,轉過身去指着身邊的女孩,豔羨地叫着:

“看她,她的胳膊好漂亮!”他伸長脖子看向店裡,店老闆正在爲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紋身,看那走勢,要的顯然是朵玫瑰。粉紅色的花瓣開在白皙柔嫩的肌膚上,極爲豔麗動人。

“這是紋身。”見身邊的裴靜雪伸長腦袋一臉嚮往,紹暉趕緊扯住她道,“好看是好看,可是一旦烙上很難去除,好好的人要它做什麼?不好!咱們走吧!”

“不要,”靜雪拉長了臉,不滿地鼓着嘴巴道,“我喜歡!我想要!”孩子一樣賴坐在了櫃檯上。

“哎喲,這位小姐要紋身嗎?”老闆一見又有了生意,立刻滿臉笑容地迎上來招呼,“很便宜的!你看看,你看看多漂亮!來試一試吧!”轉頭笑謂紹暉,“這位先生不要這樣嘛,女朋友難得高興,你就遂了她吧啊!現代科技這麼發達,小小紋身算些什麼?你不需要,激光激一下馬上搞定,哪有那麼麻煩呀!”

媽呀,紹暉聽得心裡暗叫,還激光激一下就搞定,咱好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兒,幹嘛要受那份罪!想也不想拉起靜雪:

“走啦!還激光激一下!你還嫌你長得太美嗎?快走快走!”

誰知靜雪卻是紋絲不動,身體後仰用力扒住桌沿,閉着眼睛嚷:

“我不走我不走!我也要一個!我也要一個!”竟然當衆耍起賴來!紹暉仰天翻了記大大的白眼,心裡想笑,面上卻是烏雲密佈,皺着眉頭又伸手扯她:

“快走!”見靜雪挪挪屁股又往後縮,復又咬牙切齒地怒道,“再不走我可動手了!快點起來!”見靜雪頗爲不屑地仰頭撇嘴,驀地鬆開手臂神秘一笑,轉身擡腳出了店門。

“哎!”靜雪急了,跳起來嚷,“顧紹暉!”

他頭也不回,瀟瀟灑灑地衝着身後揮揮手臂,得意洋洋地大聲喊道:

“再見了裴小姐!你想要紋身,那就自己付賬吧!”她跺一下腳咬牙切齒地跟了上去。

回家的路上她還在生氣,鼓着嘴,惱恨地看着窗外動也不動。紹暉一面開車一面從後視鏡裡看她,委屈得不得了的樣子!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紋身?那是她可以做的事情嗎?只怕她今天想要,明天指不定得多麼痛恨他沒有及時阻攔!想到這兒他有些發懵,怔怔開了好一會兒車,忽然猛轉車頭繞了回去。

他把車子靠在路邊停下,打開車門囑咐一聲:

“乖乖在車裡等着,我買個東西馬上回來!”誰料回來時竟然帶回一疊貼紙。他呼吸紊亂,顯然一路都用跑的。

“我們用這個!”顧紹暉笑着揚了揚手裡的貼紙,“一次性的,不喜歡了可以洗掉!”

“這……這個是什麼?”靜雪臉上表情微怔,不解地擡起頭來問他。

“是貼紙。”他口氣仍然有些不穩,氣喘吁吁地咧嘴一笑答道,“我們可以用它來印一個!要不要試試?”話音未落扯過靜雪的雙臂,“過來,我幫你!”

她白皙的手臂猶如秋天裡剛剛洗淨的蓮藕,十分細緻圓潤,只是摸上去如同她的人,不是溫暖而是冰涼。而他不知怎麼體溫節節攀升,覆在她手臂上的掌心炙熱無比,甚至隱隱有些發抖。

她心裡困惑起來,想這人風風火火地奔出去一趟,難道就是爲了給自己買張貼畫嗎?有心想說不需要,可看他眼角堆笑,又閉上嘴巴緘默不語。

印個紋身要花些功夫。靜雪垂頭坐在車裡,漸漸地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們貼得太近了!他手抓住她的手臂,身體與她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距離,她微一側頭,臉立刻就能碰上他的!窄小的車廂裡寂靜一片,她只要稍稍屏住呼吸便能聽見他急促紊亂的呼吸聲,心臟劇烈跳動,漸漸漸漸地,越來越響越來越快,到最後她甚至害怕:它也許會從自己的胸膛跳出來也說不定!

紹暉鬆開雙手退離一步,長吸口氣卻仍然無法平息自己瘋狂劇烈的心跳。他想太多了!真地想太多了!自己不過是個一窮二白的小保鏢而已,她這樣一個千金大小姐,怎麼會在乎他?又怎麼可能在乎他呢?

他真地想太多了!

可心雖這麼想,卻仍然遏制不住想去看她,轉回頭,她精緻美麗的臉頰就在自己脣邊,控制不住,到底還是沒有剋制得住,俯身在那豔麗嬌俏的圖案上,顫巍巍、輕柔柔地印下一個淺淺的脣印。

到家的時候爾羣已坐在客廳守着。本來臉色平靜,見到她一身堪稱“怪異”的打扮臉色一下轉暗,攥着雙手在沙發上坐了好久,終於一甩手起身上了二樓。

她神情倨傲地提着自己的戰利品上樓,一眼瞥見他揹着雙手立在窗邊,心底冷笑,無所謂地揚揚嘴角進了臥房。

他心底憤怒起來,身體裡似有一把火,熊熊燒得渾身每一根神經都劇烈疼痛着。漫天的疼痛洶涌而來,五臟六腑糾結不已,喉嚨裡像灌了鉛,想吞吞不下,想叫也叫不出。

他突然一腳踹開房門,雙手成拳,臉色發青,眼裡隱隱似要滴出血來。

她手裡捏着一張鮮紅的婚宴請柬,面色清冷,幽幽地吐出一句:

“一樣的,男人都是一樣的。”排山倒海的疼痛襲來,有劇烈到鋪天蓋地,洶涌到無處可逃的絕望兜頭呼嘯而來——這世界都是一樣的,生命還有什麼意思?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他身體劇烈抖着,不停地、無法遏制地抖着,咬牙切齒,無可奈何地恨聲質問:

“你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她美麗的眼裡蓄滿淚水,卻依舊倔強地、無比強硬地咬牙反問:

“我怎樣了?我到底怎麼樣了!”眼淚跌落下來。他胸中亦痛亦悔、亦愛亦恨,猛地抓住她的雙臂大吼:

“我錯了!我真地錯了!你別再這樣琢磨我了!別再這樣折磨我了行不行!”

她不是她!她真地不是她!他那時說凌子涵身上的紋身漂亮不過是爲了氣她而已!誰讓她竟然敢在他的面前跟別的男生調笑,誰讓她竟然當着他的面數同校男生們的情書,誰讓她竟然一臉天真地奔到他的書房,歪着腦袋笑容滿面地向他請教:

“卓哥哥,你說我的情書要怎麼寫?”

神智模糊起來,他幾乎已經憤怒到出離的程度,氣勢洶洶地硬拉住她拖向浴室,打開水龍頭,一把扯過她的胳膊瘋狂揉搓起來。

手臂火辣辣的疼,他緊繃着的面容陰沉可怖,甚至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憐惜,只是眼角有透明的液體涌出,咚一聲摔碎在她的心上,心臟驟然一緊,她用力甩手拼命想要掙脫卻被他更加緊地按住,更加用力地揉搓。嘴角有一絲腥甜溢出,一點一滴,控制不住馬上就要從嘴裡溢了出來,她甩着手臂叫:

“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你走開,走開!”他一言不發只是用力,胸口劇烈起伏,十根指頭環環用力,箍得她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她張開嘴巴猛吸口氣,忽地胃部一陣抽痛,咬起嘴脣勉力支撐一陣,到底抵抗不住,身體一軟向下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