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鳴雷陰雨天,擇偏僻路,把傘焚紙,待聞吹打歡愉之聲,抹紙灰塗眼,便見百鬼披麻,紙馬冥燭,擡棺吹喪,此爲太陰婚嫁;待有陰鬼前來,拾紙灰作禮,邀請入席;席間菜餚,皆爲土泥,杯酒瓊漿,皆爲蟲汁,陰婚流程與陽事無異,見男女合棺同寢時,收傘速離;名曰:吃鬼席。——摘自《無字天書》通陰八卷。
……
白世寶坐起身來,感覺渾身說不出的痠痛,雙腿更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解開縛魂紅繩,掙扎着下炕,穿好鞋後在屋裡巡視一圈,問道:“你在哪裡?”
“我肉身在苗疆呢!怎麼帶我到這裡來?”
桌上燃着半截的蠟燭,燭火忽閃忽現,火苗撲躥,像是被人吹動。
“我先前在家中撒了陰狗的骨粉,陰狗尋着就回來了,你那個地方它怎麼會知道。”
白世寶盯着那半截蠟燭,見那蠟燭竟然在桌上慢慢挪動着,心中一驚,心想這便是人燭蠟,鬼移燈?
“我不管,既然你答應要幫助我還陽,就要幫到底,現在我肉身不在這裡,你快帶我去川南苗疆找肉身!”藍心兒的陰魂坐在椅子上,用手擺弄着桌上的蠟燭,鼓起腮幫吹着火燭。
“你要我去苗疆?”
白世寶不禁嘆道:川南苗疆可是離這裡足足千百之遠,快馬加鞭也要幾天才能到達,更別說拖着兩條像是被鉛鑄的雙腿了。
“怎麼,你不肯幫我?”藍心兒將臉鼓得像是氣球,向蠟燭上一吹,火苗蹭地躥出半米高。
俗話說:請神易,送神難。
白世寶心想藍心兒不是善茬,招了她的陰魂在家,惹了一身麻煩,若是不答應她,不知道她會捅出什麼亂子來,要是放那條黑蛇咬我,可是吃不消。便謊稱道:“你且等我將師父出喪安葬後,再送你去苗疆可好?”
“不成……晚了我師姐的毒蠱一煉成,我就鬥不過她了!”藍心兒的聲音在屋子裡迴盪。
白世寶沒有張瞎子那對白眼,看不見鬼魂,從懷中掏出舊書翻開後頁,看見張瞎子寫的通陰之法:取柳葉肉汁,塗抹眼瞼便可通陰。
白世寶推門在院子裡的柳樹上摘下兩片柳葉,放在嘴裡嚼了,吐出來粘稠的肉汁往眼皮上一抹,走進屋裡,果然見到藍心兒蹲坐在椅子上,擺弄着手腕上的銀鐲,撅着嘴巴說道:“怎麼樣?你若肯幫我還陽,到了苗疆,我有的是銀子打賞你!”
“我師父還未發喪,我怎麼能棄他屍身放在這裡不管?”
“那好!我便等你爲師父出殯後再走……”藍心兒說罷,用手指掐着蠟燭在屋內好奇地亂照。
白世寶翻着舊書,在上面尋找着驅鬼的法門,見上面有一條記錄道:陰物怕陽,拈黃紙畫符,作‘鍾馗鎮鬼符’,念清水咒,取陽血滴入,貼於鬼身之上,鬼力盡失……
再往後看,勾勾草草的記錄着畫法和咒法。
“你在看什麼?”
藍心兒見白世寶捧着書,站在那裡看的出神,將手上燭火一丟,火苗飛射在蠟燭上,撲滋滋地燃了起來。
“啊,沒什麼,我在看什麼時候是出殯的良辰!”
白世寶慌忙將舊書揣入懷中,歪着頭看着窗外,見天色已微微泛白,心想快到辰時公雞報曉的時候了,便問道:“辰時陽光通明,你不用藏身嗎?”
藍心兒一怔道:“我倒是沒有想到。”
藍心兒在屋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個瓶瓶罐罐,心想:白世寶真是個窮鬼!
“天亮時分,我出去爲師父出殯,你躲在竈臺後面的米缸裡好了!”白世寶心想白日裡抄上傢伙,在外面畫個驅鬼符,看你還敢賴着我不走!
藍心兒笑道:“這法子好,不過你可要儘快,白日裡辦完,晚上趁着夜黑,我們好趕路!”
白世寶點頭答應,將空空的米缸用水洗刷乾淨,擡到屋中角落裡,藍心兒陰魂在屋裡轉了個圈,縱身一躍,鑽進了米缸之中,朗聲大笑道:“寬敞……”
白世寶躺在炕上,翻過來調過去,怎麼也睡不着,腦袋裡想的盡是怎麼設法將藍心兒的陰魂驅走,不多時,睏意姍姍來遲,白世寶眨着眼皮剛要睡下,便聽見門外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砰砰砰!
“白爺!我是蘇記棺材鋪的白事,前來擡棺!”門外有人喊道。
白事,是操辦葬禮喪事和負責出殯擡棺的統稱。當時殯葬白事之人都被棺材鋪所招攏,待有人家訂棺,附帶着發喪的生意時,白事領了些出力錢,便帶着擡棺的腳力去幫忙辦理出殯擡棺。白世寶在城中蘇記棺材鋪爲張瞎子訂了壽材,又打賞了一塊銀元,包了白事來幫忙打點。
這不,一早便來敲門發喪。
白世寶起身向那米缸望了望,心想藍心兒的陰魂應該睡熟了,抄起褂子,穿鞋走到院子裡開門。
門外之人見門打開,拱手抱拳,頭句便是叫道:“白爺!請節哀……”
“爺兒,您節哀!”
“請節哀!”
相繼進院一共有五人,一位瘦弱的中年是白事,身後四人腰圓闊膀的便是擡棺的腳力,擡棺這營生,沒有好體力是幹不來的。
白事繞着棺材轉了一圈,在靈前焚了三柱香後,起身向白世寶問道:“葬地可選好了?”
白世寶說道:“我師父臨終吩咐要焚化!”
“城郊東坡,那裡是西風灌口的山坡,可在那裡發喪。”白事說道。
白世寶點了點頭,看着張瞎子的棺槨不由得眼圈發紅。
白事用手摸了摸棺槨,問道:“白爺,先人都準備齊妥了?”
白事這意思是問裡面老去之人是否按照殯葬的禮儀,穿沒穿好壽衣,枕好壽枕,惦念之物是否也隨棺發喪。
白世寶點了點頭,稱一切都按照師父的吩咐辦置妥當。
白事從懷中掏出五根長釘,吩咐四個擡棺的腳力在棺槨四角封釘,又在棺槨正前方釘了一根。
這裡面卻是有些說道,叫做“五釘封棺”,那四根長釘都留有一截在外面,不能釘死,否則對死者不利。相傳人死之後三魂歸陰,七魄隨肉身消散,正前方的長釘只釘半截,位置在棺中之人的額頭處,意爲封屍,困住魄煞的殃氣,防止詐屍。
白世寶跪在棺前燒紙祭拜。
白事見五釘已落,從懷中逃了白布撕成的布條,遞給白世寶紮上,然後扯着嗓子喊道:“起棺……”
四位壯漢聽後,各擡棺材一角,揮着有力的膀子將棺材架在肩上,齊聲喊道:“走了!”
白事掏出一個喇叭,走在最前面吹喪,喪樂若是帶着歡愉的曲調,便是喜喪,白事吹得越是用力,僱主便打賞的越多,所以白事們都是鼓着腮幫子玩命地吹。
一行人吹吹打打的走到了城郊東坡。
白事吩咐四位壯漢將棺槨落下,四處尋了乾柴枯木,就地點火將張瞎子的棺槨焚了。白世寶見這裡綠茵山坡,也算是個好地方,心想師父一生奔走陰陽,是該走到這裡歇一歇了。
燒了足有幾個時辰,焚化後白世寶在木屑炭灰之中,收殮了張瞎子的骨灰,然後走到坡頂,將骨灰迎風一撒,念道:“自有先師張一白,願落往此地,敬請風神相佑,山神相護,以求永生!”
事罷後,白事帶着四位扛棺的腳力回了棺材鋪,白世寶留下來燒紙拜祭。
“咦?這是什麼?”
白世寶擼起袖口正要燒紙,卻看見手臂上有塊殷紅,像是胎記一樣,隱隱透着皮癢。可能是昨夜走陰時受了陰風溼疹?白世寶撓了撓解癢,沒有在意,繼續爲師父燒紙拜祭。
天空烈陽當照,曬得草木低頭。
白世寶拜祭後起身回城,走到城中紙鋪,裁了黃紙,尋個沒人的地方,掏出舊書按照張瞎子記錄的驅鬼法門畫起符來。
“我要研究師父的法門來捉鬼增壽,叫我隨你去苗疆,我這一年陽壽還不得死在半路上,這事沒得商量……”
白世寶照葫蘆畫瓢,臨摹了一張‘鍾馗鎮鬼符’,掐指唸咒,咬破了中指滴了幾滴中陽之血,然後收起符咒揣在懷裡。
“待我今晚好言相勸,若是不聽,看我怎麼治你!”白世寶此時感到肚中飢餓,一邊想一邊大步流星地往酒家走去。
沒走幾步,白世寶卻覺得手臂上又是陣陣奇癢,擼開袖口一瞧,不由得大吃一驚,手臂上的那塊殷紅已經變成一片紫黑,腫脹起一個膿包,裡面血管凸暴,像是被巨蟲所咬,卻不見傷口。
白世寶走到一家藥鋪討了個去淤的藥方,貼在手臂的膿包上,癢勁算是消了幾分。
白世寶在酒家裡要了酒肉,聽到旁桌有人閒聊道:“你知不知道,最近聽說城中將軍府裡鬧了屍?”
“哪個將軍府?”
“還有哪個?就那個徐琨徵徐司令……”
“好端端的怎麼會鬧屍?”
“這個倒是不清楚,聽說徐司令那幾任漂亮的姨太都死了,那最小的姨太肚中還懷了鬼胎……後來有一老一少的兩位高人前來收了屍,纔將這事化解!”
白世寶聽到這裡頓時一驚,心想這事怎麼傳出來了?
哪還有心思吃飯,生怕被別人認出來,起身便往家中走去。推門剛要坐定,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聽見藍心兒的笑聲從水缸之中傳來……
“你手臂是不是很癢?”
白世寶慌忙擼起袖口,只見那藥包已經被濃黑的血浸透,揭開藥包,皮膚已經潰爛,被腐蝕血肉模糊,白世寶大驚道:“啊?你……你給我下了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