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大的性格特點是什麼?

挑戰。迎接挑戰。

這個問題,從毛選上就可以得到答案。對於國民黨的挑戰,可以說是針鋒相對;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一生都是強者。就我所見,他從不認輸,從來不曾在任何屈辱的環境下低頭。幹任何事情,不獲全勝他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戰爭年代,他總是以最大的勇猛精神去迎接挑戰。他藐視敵人是因爲相信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未來。他爲自己內心深處不可動搖的信念所驅使,常常會有驚人之舉。1947年元宵節後,胡宗南調動23萬人馬、分五路進攻邊區,並在西安集中一支傘兵,準備突襲延安。

彭德懷獲悉情報,忙調一個團守衛延安機場,防敵空降。並親自勸說盡早撤離延安。

說了兩句話:“我是要最後撤離延安的。”“我還要看看胡宗南的兵是個什麼樣子呢。”

當時,警衛人員以爲只是籠統講的一個精神,只是戰略上蔑視敵人的意思,並未當真。彭老總卻立刻認真了,聲色俱厲囑咐警衛人員:“主席一向說到做到,一向不顧個人安危。我們黨要顧,你們要顧!不許由着他的性子來,必要時,你們擡也要把他擡走!”

事實很快證明了彭老總的認真有道理,證明了是怎樣一個“性子”。

3月13日,胡宗南14個旅兵分兩路,向延安發動猛攻。50多架敵機整天輪番轟炸。警衛人員幾次請轉移。他不定,總是那句話:“我還要看看胡宗南的兵是個什麼樣子呢。”

一顆炸彈就落在的院子裡。爆炸聲中山搖地動。當時一手端茶杯,一手抓筆在地圖上畫。爆炸的煙霧使窯內一片昏暗。煙塵散去,左手仍然端着茶杯,地上沒有一墾茶水灑出。筆仍在地圖上畫。那條調兵行進路線沒打一點折扣!當時,受爆炸驚嚇之後的工作人員們見此情景,不由得又吃一驚,被的安祥驚得目瞪口呆。

警衛參謀賀清華拿來一塊落在院裡的鋸齒狀彈片給看:“主席,多險哪,你必須馬上轉移了!”接過彈片掂一掂。咧嘴一笑:“好嘛,能打兩把菜刀呢。”

16日中午,正同周恩來、彭德懷談戰爭。談到上星期舉行的保衛邊區動員大會,步槍紅纓槍挺立如林,口號聲震天動地時,說:“羣衆發動起來了,其勢如暴風驟雨……”話音未落。敵機投下的兩顆重磅炸彈在門前不遠處同時爆炸。門窗玻璃全部震碎,氣流像強颱風一樣衝進來,窯洞受到震盪和衝擊嗡嗡作響。警衛人員粹不及防。氣浪過去再看首長,用於將身上的塵土輕輕一拂,笑道:“他們的風不行,連我一個人也吹不動。我們的風起來就不得了,要將他們連根拔哩!”周恩來和彭德懷都放聲大笑。、

傍晚,新四旅的幹部來了,彙報完西華池戰鬥的詳細情況後,又紛紛勸馬上撒離延安。將手一拂,接着又在桌上輕輕一擊:“不要說了。我有言在先,我是要最後撤離延安的。”

至此,我們才明白“有言在先”的分量,才明白彭老總何以那麼認真着急。

18日黃昏,同王震談話,東南方向槍聲大作。敵人先頭部隊已經進犯到吳家棗園。

一陣沉重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彭德懷跑步趕到。彭老總是個急性子,說話像打機關槍一樣快。他極少有這種焦急跑步的情況。喘着粗氣吼:“怎麼主席還不定?快走快走,一分鐘也不要呆了!”

同志們都感到了形勢的嚴峻。龍飛虎不及報告,破門面入:“主席,彭總髮脾氣了。請你立刻出發。”

王震忙說:“主席,今天就談到這裡吧。你必須儘快撤離。”

周恩來也勸:“主席,時候到了,該走了。”

穩穩坐在椅子上,問:“機關都撤完了嗎?”

“早撤光了。”好幾個喉嚨搶着回答。

“羣衆呢?”“走了。全撤離了。”

“嗯。”滿意地哼了一聲,“好吧,吃飯!”

有言在先,要是後一個撤離延安,現在已經是最後一個撤離。可他又要吃飯!糟了,首長和衛士們突然想到還有一句話,他還要看看胡宗南的兵是個什麼樣子呢!=·…

槍聲已經近在耳畔,一陣緊似一陣,中間還夾雜着手榴彈的爆炸聲。同志們火燒屁股一般急。飯菜早已裝在飯盒裡準備帶到路上吃。這時不得不幸出來,匆匆擺放在面前。吃飯本是狼吞虎嚥,有名的快。今天同志們越急他越吃得慢條斯。他是下決心要看看“胡宗南的兵是個什麼樣子”呢!。

周恩來把彭老總請來了。彭老總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吼起來:“主席怎麼還不走!龜兒子的兵有什麼好看的?走走走,部隊代你看了,你一分鐘也不要呆了,馬上給我走!”

望望心急如火的彭德懷,固執地繼續往嘴裡撥飯。彭德懷像是要去奪他的筷子,到底還是忍住了。忽地轉臉,瞪起眼朝秘書和警衛人員吼:“還愣什麼?把東西搬出去!”

秘書們急忙清理辦公桌,而窯洞外.汽車馬達已經轟隆隆震響。

皺了皺眉,說:“把房子打掃一下,文件不要丟失。帶不了的書籍可以留下襬整齊,讓胡宗南的兵讀一讀馬列主義也有好處。”放下筷子,環顧一遍打掃過的居室,一聲不響地走出窯洞。他先打量一遍周圍的每個人,然後雙手一背,久久凝視寶塔。他吮了吮下脣,喉嚨裡咕嚕響着吞下一口唾液,將目光轉向槍炮大作曳光閃耀的東南方。良久,他的嘴角一沉,出現兩道深深的表示輕蔑的紋絡。對站立身邊的周恩來及所有工作人員說:“我本來還想看看胡宗南的兵是個什麼樣子,可是彭老總不幹,他讓部隊代看。我惹不起他,那就這樣辦吧。?

走近吉普車,登車之際,突然轉回頭,發表宣言一樣大聲說:“同志們,上車吧,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的!”

爲了這一句“有言在先”,一年後周恩來不得不大費心思。那時親自制定了宜川戰役,殲敵五個旅,擊斃29軍軍長劉勘。西北戰場轉入大反攻,全民都轉入大反攻。延安已是指日可下,但是全國解放戰爭的大局又要求儘早東渡黃河,到一個對指揮戰爭最方便最有利的地方。、

若依着的性子,他有言在先,那是非回延安不可的。爲了勸過黃河,周恩來與任B時反覆研究,做了充分準備。幸虧“有言在先”不少,其中一句“不打敗胡宗南決不過黃河。周恩來深知的性子,且又是談話的大師,他先問宜川一役,可以不可以說打敗了胡宗南?說:“這是不可改變的歷史事實。”周恩來抓住機會馬上說:“主席講過,不打敗胡宗南決不過黃河。現在打敗了胡宗南,爲了奪取全國勝利,我們的前、後委與工委應該合併到一起了。於是,周恩來要說的話就讓先說出來了:“那麼說,我們要離開陝北了?”周恩來立刻點“打攪”過三次,發脾氣了,大手重重地拍在鋪滿軍用地圖的木桌上,喝斥道:“什麼10裡8裡?我這裡有900萬公里!你去吧,不要在這裡幹了。婆婆媽媽的,你去站崗還比較合適。”

就這樣,這名衛士變成了站崗的警衛戰士。

打沙家店戰役時,我們往在樑家岔。距沙家店不到20裡。戰役計劃是想好,與周恩來研究後,向彭德懷下達命令。下命令之後,戰役開始前;由楊家園子前進到樑家岔。戰役對西北戰局有決定意義,十分重視。一到樑家岔,立刻與彭德懷通電話,作了許多具體指示三很詳細,連挖不挖戰壕,挖在哪裡都講到了。

放下電話,回頭問我:“銀橋。我們還有酒嗎?”

不善飲;喝一杯葡萄酒也會臉紅脖於粗,所以極少喝酒。但是有兩種槽況例外。一是安眠藥用完的時候,他爲了睡覺,要喝一杯。喝一杯就可以暈。喝三杯肯定躺倒。不用白酒,葡萄酒或白蘭地就行。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打仗或者寫作:連續幾天不睡覺,也需要喝酒。酒對既能提神又可以安眠,關鍵是掌握好用量。這段時間恰好安眼藥用完了。我爲他備着不少酒。

“有酒。要什麼酒?白酒行不行?”我問。

“不要白酒。搖頭。“鍾鬆沒有那麼辣。”“那就拿葡萄酒?”

想了想,又搖頭:“這一次敵我主力都集中在這片狹小地區,我們又是側敵側水,仗也沒有那麼好打。他沉吟一下。問:“有白蘭地嗎?”

“有。還是外國貨呢。”…

“我看就是白蘭地吧!”的手指頭敲在地圖上,敲在被紅箭頭包圍的藍圈裡,就像敲打鐘鬆的腦瓜殼:看你有白蘭地的水平吧。

我拿來白蘭地,放在地圖旁。酒瓶旁邊放一盒煙一盒火柴。酒瓶另一邊順序擺開兩盞油燈,三很蠟燭。桌前擺一個帆布躺椅,屋角擺個綠搪磁壺,作使壺用。每次戰役打響前。我都要做好這些準備工作。戰役打響後,便守在電話機旁,一邊和前線聯繫,一邊看地圖。前線無大事,就看各戰區來的電報,走到牆邊或醃菜缸那裡去查華東、華中、東北各戰區的地圖,回到桌旁便寫電文。電話鈴一響,放下筆又去抓聽筒,一邊通話一邊又查桌上的陝北軍事地圖。腦子疲勞了,就呷一點白蘭地刺激刺激。煙是一根接一根吸,茶水更是不斷。泡過水的茶葉用手一摳便進了嘴,嚼一嚼嚥下去。頭一天是一包茶葉衝三次水後才吃掉茶葉。到第三天已經是衝一次茶,喝完水就吃掉茶葉。就是說一杯水衝一包新茶。茶水喝得多,尿也多,走到屋角拿起那個綠搪磁壺就尿,尿完了我去倒。多了一天倒七八次。

沙家店戰役打了3夭之夜,3天2夜不出屋,不上牀,不合眼。吸掉5包半煙,喝掉幾十杯茶。沒有大便,小便記不清次數,殲滅鍾鬆的36師,俘敵6千餘人。未了揮毫給彭德懷寫下12個大亨: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放下筆晃了晃剩下的大半瓶白蘭地:“唉,拿錯酒了。”

就是這樣迎接挑戰,指揮戰鬥的。

每當迎接挑戰時,我常想起湖南人的那句口頭語——老子不怕邪!

前邊講過在黃河邊將菸頭奮力摜於地下,憤然一聲:“不過黃河!”然後,在劉戳7個旅追兵的槍口前,順河堤大搖大擺走去。那故事其實沒講完。朝白龍廟的山上走時。任粥時吩咐身邊的劉參謀:“讓後面部隊把上山的痕跡擦掉!“本已朝山上邁步,聞聲回身,手中的柳木棍朝山腳草坡上一戳:“擦什麼?就在這裡豎塊牌子,寫上由此上山。”同志們勸:“還是擦掉吧,敵人跟腳就會追來。”厲聲說:“怕什麼?給我豎!我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上山,走到半山腰,山下響了幾槍。聞聲立腳。把草帽拿在手裡扇涼:“是敵人來了嗎?”邊說邊找了塊石頭坐下,索性不走了:“好吧,我等着,我倒要看看劉戳是個什麼鬼樣子!”直到偵察員上來報告:“是對岸民兵打槍,誤會搞清了。”才立起身說:“沒有事?沒有事咱們再走!”·

你可以看出。時刻擺着一副對着幹,頂着上的架式。劉勘帶着重兵追追了一年,確實迫的毛釋東惱火。一年後制定了宜川戰役,向彭德懷下冷時,彭德懷問:“劉戳這個龜兒子,主席是要活的還是要死的?”說:“三國演義裡講,張翼德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如探囊取物。彭德懷說:“主席,我立軍令狀!”果然,彭德懷在宜川戰役中擊斃了劉勘。在我人民解放軍中,彭德懷確實被老同志們譽爲張飛張翼德。

說到這裡,你可能說生性好鬥。因爲我看過一些外國人寫的東西,他們就是這樣說。我們中國有些人是喜歡學外國腔的。其實,這話不無道理,不無根據。只是同樣一件事,不同的人出於不同的感情,說出話來語氣就不同。叫我說渴望挑戰的這種性格,我就會借用高爾基的一句名言一一一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我這樣講是有根據的。戰爭時期面對的挑戰是巨大的,包括抗美援朝。和平時期怎麼樣呢?我看到有些挑戰也是很有戲劇性。面對這些挑戰,更能反映出的性格和英雄本色。

記得是1955年,派我回農村探親。他的警衛中隊的成員是全國各地一個專區選一個,陸續派出不少人體探親假,都是帶了任務的,要求我們做農村社會調查,要求講實話。

休假回來,我向彙報農村形勢。他聽過之後,表揚我幾句。然後吩咐:“這兩個月有什麼事,不要叫人再找我了。我要專心搞合作化呢,不會客。”

那段時間,的辦公桌上材料一疊一疊的,都是八開大的清樣紙,別的什麼文件也不放。他整天呆在屋裡,夜裡寫,白天上午也寫,下午偶爾睡幾小時,起來又於。一連十幾天他沒同我說話,給他送茶也不看你一眼。他身體的疲勞與精神上的興奮是一樣的顯而易見。他在追求心中的目標時總是這樣一種表現。

暑天到了,中央統一安排首長們去北戴河。我向報告,說:“好吧,我們到海邊去。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就要到了,我們到有潮水的地方去。”他在講這些話時,兩眼閃閃發光,帶着一種孩子般的天真爛漫又是撲朔迷離的神情,,好像在他的面前施了魔法似的,忽然展現出一個遼闊燦爛。美妙無比的世界,他在向那神秘誘人的未來傾訴着悄悄話。一生都是未來世界的情人。我這樣說你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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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彷彿剛從美妙的邏想中醒過來,指着桌上堆積如山的材料說:“你給我帶上這些材料,不要搞亂。”

有兩個一米見方的書籍,叫現在的年輕人看只能做包裝箱。但這是的書箱,出門必帶。裡面裝的通常全是書,這次裝的全是材料和他寫的紙稿。我將材料仔細定好順序,用紙條分隔標明,小心翼翼裝箱。到北戴河後,又照原秩序原位置原格式恢復在他的辦公桌上。那材料都是各省各地區送來的有關合作化的報告。現在看來,其中不乏頭腦發熱弄虛作假的“傑作”。當時我可沒看出來,大概也沒有發現。

我們住在浴場一號,是掩映在一片小葉楊樹林中的一棟小平房。住東屋。喜歡住東邊的房間,在中南海的菊香書屋裡是這樣,外出也是這樣。他除了游泳便是整天坐下來寫,除、周恩來、朱德三人外.其餘人一概不見。

我發現一個規律:越是心潮澎湃,越是揮筆如飛,晝夜不停。當他的衝動再也無法從筆下宣泄出時,便突然起身,投筆奔向大海,到浪濤裡去搏擊。可是,起颱風了。驅散了暑氣也捲走了光明。一卷卷一團團的黑雲疾馳奔跑;狂風呼號,大海咆哮,雷電交加.暴雨顛狂!整個世界變成一曲激昂。熱烈。瘋狂、恐怖的音樂。這種音樂對無疑是有影響的。他仍在寫。並不朝窗外望,可是他越寫越快,胸膛也在微微起伏。驀地,那驚人之舉發生了。

突然將筆摜在桌上,奮然起身:“銀橋,我們游泳去。”

“啊?”我叫出了聲,不啻遭了落地雷。“遊,游泳?這,這天氣遊,游泳?”我夢吃一般喃喃。

“這天氣不是正好游泳嗎?”居然微微一笑,嘴角朝下撇去,下額兒兩側便起來兩道我所熟悉的藐視一切的紋絡,“又不是小腳女人,還怕吹倒了不成?”

“不成,絕對不成!我夢醒一般叫起來,幾步搶到他面前,擋住去路。小腳女人,他怎麼會想到小腳女人?“我決不許你去!”

我是有這個權力和本事的,這是組織上給的。建國後、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喪失了行動自由”。沒有警衛部門批准,他就出不了中南海,出不了家門。我調來衛士,在面前橫起一道長城,無論他怎樣焦躁怎麼發脾氣,這道長城也不會爲他開門。這種時刻我不能聽的話,只能聽羅瑞卿的話。羅瑞卿向我們下令:“一天24小時,你們一分一秒也不許離開主席,要看緊,要不借一切代價攔住他,保護他,決不許他下海!”

精力超人,二三天、四五天不睡覺是家常便飯,我們過去是四班倒,現在怕一個人攔不住,只好都陪他。這下子可累慘了!何況,他每次衝動起來都會和我們衛士對峙一番,較量一番。我們怕他“尋機溜走”,眼也不敢眨一下啊!

颱風終於過去,雲散日出。可我們卻更緊張了。因爲海面上的風至少還有7級,大海翻騰的波濤仍是直達天穹;因爲見到陽光會更堅持游泳,更不好阻攔。

果然,上午10點鐘,又提出去游泳。我們早有準備,立刻橫起“長城”並且由保健醫生徐濤陳述不能遊的理由。他是知識分子,比我們詞兒多。他講了三條不能遊的理由。千不該萬不該講那個第三條理由。他說:“第三。一場大風雨,衝上來很多很多貝殼,海灘不平,會紮腳絆腳。李維漢就是絆了一跤,摔斷了腿。那還是風平浪靜的好天氣呢……”

“哪個?”一下子睜大了眼,目光咄咄逼人,“李維漢摔斷了腿我就要摔斷腿嗎?你這麼說,我今天是非遊不可!”

憤然起身,我們慌忙橫到他面前。他只說了一句:“下去!便照直走過來,好像他面前是一片無遮無攔的曠野,好像是有一條筆直平坦的大道,好像我們這些人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我們在他的目光下緊張了,害怕了,好像過來的是一列帶着灌耳呼嘯的特別列車,而我們簡直成了幾隻螳螂。我們步步後退,終於在門口閃到兩邊,以免被“輾成粉碎”。

事已至此,別無選擇。我立刻命令衛士們作好一切準備,帶了浴衣、毛巾、救生圈和白酒。徐濤帶了藥箱和一應急救藥品,警衛中隊早已被驚動,緊急動員,追上來簇擁着奔向大海。

一旦面對大海,我立刻緊張戰慄了。深黑色的海水猛烈地起伏翻騰,長列的大浪頭綿延幾百米,一道接一道地從天際翻滾過來,咆哮着,飛一般撲向沙岸。滿耳轟轟飛響,像大炮轟鳴,像森林呼號,像萬千頭巨獸吼叫着圍逼進迫而來。強勁的海風將泡沫水珠捲起,吹出幾千米,雨點般打在我們身上。我們不由得朝靠近過去。

凝視大海,胸膛起伏,呼吸有聲。他兩眼眯細目光灼灼,漾出一種戰士衝鋒陷陣時所特有的那種銳氣。這種較量前的對峙是短暫的。兩手輕輕一分,分開擁擠在身邊的衛士,一聲不響脫衣服。這種沉默更具有撼人心魄的分量和魅力。我們像聽到衝鋒號,將心一橫:刀山火海也得闖了!紛紛以最快的速度脫剝了衣服。緊張、興奮加之隨風吹來的冰涼水珠:我們無一例外地渾身顫抖。

都脫光了。掃視我們一遍,嘴角忽然漾出一絲微笑:“你們害怕嗎?”

“不怕。我們的回答不整齊也不響亮。

“你們可以跟我走,也可以下跟我走。可以在岸上看,也可以回去。”淡淡說罷,轉身便向大海走去。他身體魁梧,腹部稍稍隆起,走路的姿式不大好看,稍顯後坐的樣子,但是這種姿式立得穩,七級風奈何不得他,身後的沙灘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跡。

無須多言,衛士和警衛人員聽到號令一般衝上去,簇擁到前後。七八名青年警衛一字排開在面前,搶先向大海衝,我們四五名衛士圍護左右和身後,大踏步走,赴湯蹈火一般。

一道矗立的水的牆壁像迎接的挑戰一般滾滾而來,潮頭上飛卷着白沫,像無數閃爍的精靈在牆頭飛竄。它轟然掀起如高山,又憤怒的跌落如深谷,瘋狂地撲向沙岸發出一陣悲愴的隆隆怪叫和嘶嘶的呻吟。“追,追上它!”忽然孩子般地叫起來。大家便高一腳低一腳跌跌撞撞衝入那嘆息着退卻的潮水中,可是,一陣可怖的轟轟巨響,退卻的潮水與新涌來的大潮相遇了。怒吼着威猛地聳起,在我們頭上形成一道黑綠色的高不可測的拱牆。不容我們屏息發力,那種驚心動魄的吼聲已經化作了拉天搖地的一擊。我們只覺得眼前一黑,劈頭蓋腦被埋沒了。分明被深深地埋沒,卻又騰雲駕霧一般飛躍。待到屁股重重地墩坐到沙灘上時。仍然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然。“主席,主席,”有人在叫喊,極遙遠又極近切,“摔傷沒有?啊,摔傷沒有?”

我突然一激凌,發現所有人都被大浪拍倒在地,也不例外。我一軲轆爬起身,撲向:“主席,主席,怎麼了?摔傷了嗎?”

推開我的手,自己站起來,奮力吐出嘴裡的泥沙,斜着眼睛看海中長列飛卷的浪,看那急驟浩蕩地涌上海灘的潮,忽然伸出一指,指點大海:“嘿嘿,”還真是個對手呢。”

糟了,我心中暗暗叫苦。一旦把誰確定爲對立面,那就非征服打倒不可。

果然,我們喘息未定,他已經又向那威猛聳立的浪潮走去。我們照例衝上去前遮後擋,照例被大浪埋沒,被大浪拋起,被大浪遠遠扔在沙灘上。反覆幾次,膽寒了。大海悲滄的喧嘯使我們的精神受不了,要崩潰。我們躺倒在沙灘上。就是在身邊我們也不想站起來了。

臉色陰沉,皺起眉頭叫我:“銀橋,起不來了?這點水比劉勘的7個旅還兇嗎?”我心頭一跳,坐起身。已是面對所有人講話,聲色異常嚴肅:“你們不行了嗎?你們不願跟我走,你們可以回去。我可以另組織人馬,另組織隊伍跟它鬥!”

這話分量重了。我“嗷”了一嗓子跳起來,警衛戰士和衛士們都嗷嗷叫着跳起來。剽悍的警衛戰士肩並肩。手挽手在前面組成楔形的鐵陣,精壯的衛士挽起的手臂。推抉着他緊跟那鐵陣向大海猛衝。剎那間入浪相撞,雖被深深地埋葬,卻再不曾被拋出。待大浪退縮時,繼續向前衝。風吼,浪喧,人吶喊,像有千軍萬馬絞殺在一處!衝過一道又一道浪,我們終於衝進了大海的懷抱。同志們奮力要靠攏,卻力不從心地時時被浪打散。海水含着全部的憤怒猛烈起伏;高山跌作深谷,深谷掀成高山。我們以爲活不成了,有人絕望地喊出最後的心願:“快,救生圈!快把救生圈給主席!”

在浪尖上喊:“放心,都不要慌。現在是漲潮……”他又在深谷裡囑咐:“沉住氣!只有被衝上岸,不會被拖入海……”他又在浪尖上喊:“現在考驗你們的膽子呢!

那天游泳回來,比當年打下沙家店還要顯得高興。

在作出挑戰或接受挑戰時,不談懷疑,只談堅信。他的頑強與他的任性一樣驚人。當他由於任性出現錯誤時,由於他的自信和頑強,仍然能說服和團結一大批人形成一種向上的力量,一種無法戰勝的力量。所以老人家有生之年,始終是強者。當然,我們今天只談生活不論政治.用不着談正確與錯誤,只談他在挑戰中的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