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驢?”
徐雲的這個詞剛一出口。
朱光亞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提出質疑,而是脫口而出了另一句話:
“臥槽?怎麼又是這玩意兒?”
能讓朱光亞這種後世被稱爲帥中之帥的大佬忍不住噴髒話,可見這個答案到底多有殺傷力了。
不過仔細想想,朱光亞的失態倒也不算特別令人意外。
畢竟
驢兄確實爲這個基地已經付出太多太多了
比如說徐雲當初療傷用的偏方,是驢毛熬成的湯藥、
接着誅仙劍平臺囊體薄膜用的是本土驢的頂漿分泌液,這玩意兒還是目前兔子們和德國交易的主要商品、
另外劉有成化學實驗室那邊正在穩步推進的PCR技術技術,也用到了本土驢的基因識別DNA點位、
還有驢兄的那啥液也是目前基地的主要用料之一
再算上驢兄論文一作的事兒這妥妥的功勳級貢獻好麼?
據說首都那邊已經在討論一些榮譽事宜了,雖然不可能給驢兄授予什麼頂級勳章(那些指望着驢兄獲得兩彈一星勳章的同學就想多了,那可是很正式的榮譽,給驢是對歷史上那些功勳的侮辱)。
但是
如果只是以驢爲形象,設立一個什麼奮驢科技進步獎的操作還是可行的。
畢竟勤奮的老牛都可以用來作爲樣本開設什麼“牛耳獎”、“公牛獎”、“金牛獎”,那麼引申到拉磨盤的驢也合情合理吧?
不過另一方面。
朱光亞原以爲本土驢的貢獻也就到此爲止了,結果沒想到這還沒完,現在驢兄的粑粑居然都能起到用處了?
想到這裡。
朱光亞忍不住有些狐疑的掃了徐雲一眼,忍不住問道:
“小徐,你該不會是因爲天天要喝驢毛湯,所以對本土驢起了啥報復心理吧?”
“驢的糞便對海藻酸鈉有加持效果,這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我跟你講我可是密歇根大學博士畢業,書讀的可不少,你別騙我啊。”
徐雲則一臉真誠的看着他,彷彿就差伸手立誓了:
“這哪能啊.朱主任,我說的可是實打實的真話,絕對沒有摻雜任何個人情緒!”
“至於都用到本土驢.這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看過《走進不科學》的同學應該都知道,徐雲確實沒有一丁點兒迫害驢兄的想法。
只是各種機緣巧合之下,驢兄恰好符合他的預設目標而已
畢竟他的這個方案,可是有論文做支撐的。
而且這次做出結論的還不是普通雜誌,而是Annual Review of Animal Biosciences。
這可是一部獸醫方面的頂級期刊,影響因子13分+,位列中科院1區。
論文的doi是doi.org/10.1146/annurev-animal-022513-112103。
這也是爲數不多被髮布在國際訂刊上的本土驢論文了。
這篇論文是周善.也就是那位因爲“貪污”被關了十年的前院士入職華盾生科的時候,給徐雲提供的一篇參考資料。
畢竟周善本人是搞克隆的,而且專精器官領域,本土驢的腸道胃部這些器官的論文肯定會有所關注。
根據這篇論文顯示。
本土驢對於褐藻、綠藻這兩種藻類的消化過程存在明顯的消化率異常,會出現類似麝香貓吃咖啡豆那樣的無消化反應。
但同時這種低消化率卻又不會引起食慾紊亂,怎麼說呢通俗點來講就是有點類似人吃金針菇那樣,不會腹瀉過敏,只會和你明天見。
更關鍵的是。
本土驢體內的RM62、KC72兩種酶會對褐藻和綠藻中的β-D-甘露糖醛酸和α-L-古洛糖醛酸產生影響,增加二者電離程度。
而這兩個糖醛酸,恰好是海藻酸鈉組成的關鍵。
根據臨牀檢測報告顯示。
經過本土驢食用的綠藻排泄物製成的海藻酸鈉電離程度會比常規海藻酸鈉高27.6%,對鍶的阻隔性可以達到80.4%,比常規海藻酸鈉的70%高了足足十個百分點。
雖然實驗組沒有對其他的鋰、鐳、鈷等放射性元素進行檢測,但徐雲想來效果也不會差到哪兒去,畢竟阻隔原理是類似的,
這種增味版的海藻酸鈉對上這年頭通用的普魯士藍.那真的是純純的降維打擊了。
當然。
徐雲的目的並不是爲了單純與普魯士藍一較高低,而是爲了能夠儘量保證504廠同志們的安全。
“.”
聽完徐雲的一番解釋,朱光亞的表情同樣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此時的他還不瞭解徐雲的來歷,因此整個人的世界觀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些許裂痕。
怎麼說呢。
徐雲似乎每次都能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然後一本正經的用理論證明自己的觀點
不過這股吐槽欲存在的時間很短,便被朱光亞拋到了腦後:
“徐雲同志,也就是說這種驢屎咖啡錯了,驢屎海藻.確實存在理論上的可行性?”
徐雲點了點頭:
“沒錯,而且可行性還不低。”
朱光亞便又問道:
“那麼具體的操作過程呢?”
提及具體過程,徐雲的表情也正式了不少:
“朱主任,海藻酸鈉的生產方式還是和我之前提到的一樣,也就是用強鹼水萃取經氯化鈣沉澱得那套流程。”
“不過唯一不同的就是在這套流程之前,要先把海藻製成飼料給驢喂進去。”
“然後安排專人觀察驢的後續情況,一旦出現排便現象就要立刻收集起來進行篩選,挑出其中的海藻執行後續步驟。”
朱光亞沉默了幾秒鐘:
“那要是驢不吃海藻呢?我記得驢喜歡的都是秸稈之類的食物吧?”
徐雲則很隨意的搖了搖頭,解釋道:
“不會的,朱主任,您可能不太瞭解,驢這種生物喜好乾燥堅硬的草料,但有些時候也會有特例。”
“比如咱們基地的黑水虻飼料,您想想這玩意兒和硬和脆有啥關聯?那些驢吃的比秸稈麥麩還歡呢。”
“驢不是不吃軟化草料,而是這類草料主要可能引發驢的胃腸梗阻,所以我們只要把海藻曬乾再混入麥麩裡頭就行了。”
徐雲說的是實話。
後世肉驢食用的糧草基本上離不開乾脆硬這三個字,這屬於養殖的“經驗”範疇。
但這種經驗其實只是表面現象,現象的實質其實是驢吃太多軟化食物會出現胃腸梗阻和腸壁水腫。
所以想要讓驢正常食用那些海藻,只需要把它曬乾再加入飼料裡頭就可以了。
海藻這玩意兒某種意義上具備很高的抗壓性,理論上只要不把它拿去上火燒,普通的風乾過程基本上不會影響海藻酸鈉的提取。
更別說現在的這些本土驢和後世的肉驢,嚴格來說身體素質並不在同一個檔次。
後世的肉驢.或者說所有家禽的養殖,都已經形成了一種類似流水線的情況。
這種流水線在保證了出欄時間相對高效的同時,其實也降低了動物的抗疾病能力。
也就是說如今的本土驢比後世的雜交肉驢要更加“皮實”一點兒,沒那麼嬌貴。
所以在飼料里加海藻這種操作是完全可行的,屬於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
隨後朱光亞想了想,又問道:
“小徐,飼料如果能解決.那你要怎麼保證本土驢的排泄呢?”
“這也簡單。”
徐雲在開會的時候就想好了腹稿,所以此時對答起來非常的流利:
“驢是食草型單胃動物,它不能像牛或者羊一樣進行反芻,所以想要加快排泄頻率,咱們的思路只要從加快消化方面入手就可以了。”
“比如我們可以在草料里加入一些姜酊和半胱胺鹽酸鹽,這可是肉驢催肥咳咳,經過驗證的促驢消化劑,而且對驢本身沒有任何危害。”
“如果時間比較緊迫,我們還可以加點兒巴豆和聚乙二醇電解質,您看驢兄不也沒意見麼?”
朱光亞頓時默然,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實話實說。
他.
有點心動了。 畢竟作爲核工程方面的專家,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提煉濃縮鈾時那些放射性核素的危害——這是真的會死人的事兒.
早先提及過。
如今國內使用的抗輻射藥物是普魯士藍,也就是用於上色的油畫顏料。
比如梵高的《星空》、葛飾北齋的《神奈川衝浪圖》中就大量使用了這種塗料。
它的化學名稱是亞鐵氰化鐵,對鉈和銫離子很有親和力,能夠與之發生反應形成不溶性物質,從而從體內排出。
不過這玩意兒實際上的抗輻射效果其實並不算好,安慰劑肯定不至於,但臨牀阻隔率也就40%左右。
當然了。
需強調的是,用作顏料和燃料的普魯士藍並不是爲治療放射性污染而設計的,所以不能隨便服用。
醫學上用於治療放射性鉈和銫的是普魯士藍膠囊,這玩意兒屬於處方藥。
總而言之。
每次想到504廠那邊同志們的工作環境自己卻無能爲力,朱光亞的內心就特別不是滋味兒。
如果不是手上的項目實在太重要,他甚至想親自去替代那些同志提煉濃縮鈾。
這種情況下。
如今徐雲拿出了一個看起來比普魯士藍更高效同時很具操作性的方案,這怎麼不會令他心動呢?
誠然。
這種方案的海藻酸鈉需要從驢糞中提取,無論是分辨收集、篩選海藻還是服用者可能都會有點精神.或者說心理壓力。
但與救命的效果比起來,這點潔癖的事兒又算的了什麼?
實在不行就由基地這邊做個惡人,不告訴那些504廠的同志們這種抗輻射藥的來歷好了。
想到這裡。
朱光亞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王淦昌:
“老王,你覺得呢?”
王淦昌在剛纔組會的後半段便被朱光亞請到了講臺邊,徐雲上前提議的時候他也在收拾文稿沒有離開,所以算是全程旁聽了整個驢糞海藻的方案。
聽到朱光亞這番話。
王淦昌摸了摸下巴,緩緩說道:
“朱主任,本土驢對於海藻的發酵作用我確實不清楚,但是海藻對於核輻射的阻隔作用我認爲它爲真的可能性還是不低的。”
“哦?”
朱光亞頓時來了興趣:
“怎麼個說法?”
他和王淦昌認識也有十多年了,知道這位老王不是那種敢隨意下斷論的人。
他現在敢說出這樣一番話,多半是有某些實據支撐的。
過了幾秒鐘,王淦昌對朱光亞問道:
“朱主任,我當年去杜布納聯合原子核研究所做研究員的事兒你還記得吧?”
朱光亞立馬點了點頭。
王淦昌在五年前被派去了毛熊學習核武器的知識,曾經在杜布納聯合原子核研究所擔任過研究員,後來還被升職到了副所長。
別看副所長這三個字好像看起來輕飄飄的,諸位可以試想一下一個北高麗的人在咱們原子能所當副所長是啥性質
也正是在杜布納聯合原子核研究所工作的過程中,王淦昌帶隊發現了反西格馬負超子,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顆被發現的帶奇異夸克的反粒子,讓老王同志一戰成名。
接着王淦昌轉頭看向了窗外的天空,眼中浮現出了一絲追憶:
“大概是三年前的七月份吧,當時我帶隊例行前往一處反應堆進行設備檢查。”
“檢查過程中我們發現了其中一臺機組的混凝土的側面因爲年齡問題出現了小幅度的坍塌,不過好在堆芯沒有暴露,加上反應堆周圍也沒什麼居民居住,所以我們就以毛熊的三類準則進行常態化修補和檢查。”
“修補過程無關緊要,不過在檢查的過程中我們卻發現了一個異常。”
“那處反應堆位於入海口一帶,破裂的混凝土外部聯通着海水,我們在對海水進行當量檢測的時候發現,有一處區域的輻射量要比其他區域小一點。”
說罷。
爲了方便徐雲和朱光亞理解,王淦昌左右手各豎起了一根食指並在了一起:
“我的指根處就相當於那處破口,輻射核素會沿着指尖擴散。”
“其中左邊這根手指指甲蓋位置的輻射值和反應堆的參數相同,但右邊手指指甲蓋的輻射值卻要低於左邊。”
“後來我們在檢查過程中發現小當量區域的前端相當於食指第一節指關節的位置上,生長着一大團馬尾海藻。”
朱光亞瞳孔微微一縮:
“所以老王,你的意思是這些海藻阻隔了放射性的核素?”
“多半是的。”
王淦昌點了點頭,旋即又嘆了口氣:
“只是當時泄露的不是堆芯,放射出來的核素烈度不高,加上我們手上還有其他任務要忙,所以包括我和毛熊專家在內都忽略了這個情況。”
“如果那時候能重視這一點,或許海藻酸鈉就能早點問世了。”
“現在也不遲嘛!”
朱光亞下意識的便一拍手掌,說道:
“現在504廠還沒開始大規模提煉濃縮鈾,如果咱們能抓緊時間生產出海藻酸鈉,還是能保護下不少同志的。”
“這樣,我現在立刻安排人手去聯繫漁業隊的同志,讓他們緊急捕撈一些剛毛藻回基地。”
“老王,你也辛苦一下,回組裡把會上的任務交接好,然後親自帶隊去檢驗海藻的效果。”
“至於用來試驗的驢.就用當初給小徐供毛的本土驢吧,就是謝雨同志從他家裡帶回來的那頭。”
王淦昌欣然應允:
“沒問題!”
朱光亞是個執行力很強的領導,眼見任務已經分配完畢,他便立刻開始聯絡起了漁業隊。
見此情形。
徐雲便也很識趣的與二人告辭,在牟方東的協助下離開了屋子。
不過就在他被和落難公主似的吊到地面(會議室在三樓)之後,徐雲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小徐!”
徐雲順勢望去。
只見距離他十米開外的地面上,此時赫然正站着李覺和陸光達二人。
徐雲見狀便也朝他們揮了揮手:
“廠長,陸主任,您二位找我?”
李覺很快帶着陸光達走到他身邊,上下打量了徐雲一番:
“小徐,最近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
“身體?”
徐雲雖然不知道李覺的葫蘆裡買的是什麼藥,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說道:
“還行吧,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就是下肢還是沒法走動,估摸着是恢復不了了。”
“不過無所謂,一副皮囊而已。”
此時距離徐雲被從火場中救出來已經過去四個多月了,哪怕是一位50%面積的三度燒傷差不多也都可以出院了。
更別說徐雲還被懟了一堆抗生素和驢毛湯,加上光環不可能讓徐雲死亡的buff兜底,他的恢復速度比常規重度燒傷還要快點兒。
雖然沒有植皮,但徐雲上肢的基本活動能力多少還是已經接近了正常。
但他的下肢依舊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不出意外算是徹底癱瘓了。
不過好在這只是副本中的軀體,所以徐雲對此倒也沒有絲毫心理壓力。
李覺和陸光達也都是瞭解徐雲來歷的人,知道徐雲所說的“皮囊”的什麼意思,因此李覺也只是拍了拍徐雲的肩膀以示安慰:
“既然如此.小徐,願不願意出門轉轉?”
“出門?”
徐雲眨了眨眼:
“去哪裡?”
李覺指了指身邊的陸光達:
“和老陸一起去一趟.”
“羅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