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的數據來自周院士他們一組。”
隨着威騰這句話的出口。
整個發佈會現場,霎時爲之一靜,全場落針可聞。
發言臺上。
潘院士原先還算客氣的笑容,也瞬間變得僵硬了起來。
片刻過後。
嗡嗡嗡——
現場的各個方位上,毫無徵兆的響起了一陣低沉的低語聲,看上去如同兩千個跳蛋在震動。
有人驚訝。
有人質疑。
有人吃瓜看戲。
也有人狂喜不止。
克里斯汀玩味的吹了聲口哨,陸朝陽用力握緊了拳頭,侯星遠的眼中首次浮現了一絲焦慮。
與此同時。
此前曾經刷過【666】彈幕的直播間內,再次飄過了一片問號:
【?????】
有些比較極端的用戶,甚至忍不住開始噴起了不太友好的話。
如果不是平臺自帶過濾。
這時候保不齊都有人開始噴髒話了。
早先提及過。
由於有盤古粒子這個暗物質成果用於託底,科院在‘冥王星’粒子的計算過程中,基本上可以說是穩坐釣魚臺,不用擔心會翻車。
但需要注意的是。
這句話使用的描述只是‘基本上’,而非‘全然’或者‘百分百’。
也就是說在概率學上,科院存在有一定發生意外的可能性。
而這個可能性就是.
現場的所有人都推導對了結果,只有科院一家出現了重大錯誤。
只是這個情況發生的概率很小很小,甚至可以說無限的趨近於零——因爲這種量級的推導需要大量且多方面的預設參數。
如果說其中的某個甚至某幾個參數出現計算錯誤,那確實有可能。
但問題是如果這些參數出現了錯誤,周紹平那邊是無法生成出一個能夠自恰的結果的。
也就是整個實驗過程,理論上只有兩種情況:
要麼參數有問題,兩個人鼓搗了半天啥都鼓搗不出來,數據中斷的屏幕顯示404或者error。
要麼就是順利得出一個成果,大家皆大歡喜的看着最終的驗證。
再舉個更容易理解的例子。
這就好比你給十個人提供了完全相同的電腦配件,然後讓他們排排坐組裝電腦。
在組裝過程中。
由於不熟練的原因,可能有人會沒固定好內存條,也可能有人會接錯數據線或者電源。
但無論是哪種失誤,造成的後果都是電腦無法正常開機。
可週紹平他們的現在的情況呢?
就相當於電源正常接通,電腦也正常啓動了,但冒出來的不是Windows系統,而是小霸王的主機畫面,一個超級馬里奧在你面前蹦蹦跳跳。
這就相當離譜了,甚至可以說有點挑戰認知。
想到這裡。
徐雲身邊的周紹平不由上前一步,對威騰問道:
“威騰先生,您確定您沒有看錯數據嗎?”
威騰聞言搖了搖頭,指着面前的數據終端道:
“周先生,我願意用我的名譽和人格擔保,我沒有看錯任何符號。”
“周先生,如果你對我的判斷結果持有異議,可以親自過來檢驗。”
威騰否定的語氣雖然相當堅決,但臉色卻不太好看。
畢竟這可是中科院的主場,結果代表科院的小組又出了這趟子事兒.
雖然威騰敢拍着胸脯發誓此事和自己無關,科院方面也不可能蠢到把帽子扣在自己身上,但人類這種生物是講究社交和情緒的。
即便威騰本人和計算過程沒有任何關聯,但眼下真出了事,他多少也得受點影響。
這些年華夏物理學界的地位堪稱逐年上升,如果就這樣得罪了中科院,顯然是件很虧本的事兒。
當然了。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時周紹平的臉色比威騰要更難看不少,不過他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所以還能保持着清醒。
只見他快步來到威騰身邊,把腦袋湊到了數據終端前,認真的看起了數據。
雖然威騰敢說出前頭那種話基本上就代表着某些結果,但對於周紹平這個當事人來說,顯然不可能啥都不看就直接投降——他是高郵人,不是高盧人。
與此同時。
楊老、希格斯等人也站到了周紹平身邊,和他一起查閱起了數據。
至於徐雲嘛.
在這些諾獎甚至諾獎級大佬面前,他這個小透明自然只能立在一旁,充當起了吉祥物。
不過雖然看不到具體的數據,但此時徐雲的心中,卻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此時狄利克雷的思維卡還沒到時限,在這位大佬視野的加持下,徐雲的腦海再次飛快的轉動了起來。
難道說.
自己之前的預感,是真的?
“.”
數據終端上一共顯示了八個分頁,一一對應着八個小組的計算成果。
這些計算成果並不是零散的公式,而是通過參數構築出的費米麪信息。
畢竟費米麪說是‘面’,但就像老婆餅裡頭沒有老婆,夫妻肺片裡沒有夫妻,日更三萬裡頭沒有更一樣,費米麪也不是一個真正的面。
因此數據終端模擬出來的自然也就不是3D類的圖像,而是一個類似圖譜的統計欄,其中包含了一些可以反饋費米麪的數據。
比如說朗道能級。
這是電子能量分解爲單方向動能加一個簡諧能量,且只與兩個量子數kz與v有關。
在這個能級框架中,自由電子能量可以由連續曲線分出磁次能帶,是個非常重要的數據。
又比如截面積極值。
這也是粒子物理費米麪和半導體費米麪的少數共通概念,和簡併度有關。
不過半導體費米麪會發生一個宏觀性質的變化,叫做De Haas - van Alphen效應,而粒子物理僅限於密度區間。
除此以外。
還有粒子佔據態、粒子分佈函數、譜函數的峰等等
依舊是用之前電腦組裝的事兒來舉例。
徐雲之前和周紹平計算出的那些公式相當於組裝過程使用的硬件,也就是數據線、電源線、固態硬盤啥的。
而此時表現在終端的費米麪數據,就相當於伱用魯大師或者360分析出的電腦配置。
例如顯卡是750ti啦、硬盤是120G等等
二者反饋的都是電腦性能,不過比起此前的組裝過程,數據終端上的內容顯然要更直觀一些。
“相變常數53.456”
“M點在上方”
“帶系協變量2.55554±0.004”
隨着數據一行行的看下,周紹平的眉頭也逐漸皺了起來。
果不其然。
與其他八組數據(包括威騰)相比。
他和徐雲這組姑且叫做科院組吧,科院組反饋出來的數據,的確存在比較明顯的出入。
不過這些出入的數據,在周紹平看來卻有些怪異。
因爲其中有部分數據是正常的,和其餘八組的同名數據一致。
例如相變常數、粒子分佈函數等等。
但有部分的數據卻堪稱天差地別,完全就是兩個類型.甚至可以說兩個量級。
量級這個概念聽起來可能有點爛大街,但如果用生活中的例子來解釋,觀感上可能就有些不同了:
數量級在數學上的表達是10的某次方,也就是最少十倍。
一般來說。
一個成年人和一架手機,如果不考慮體積而考慮高度的話,它們就相差正好一個量級。
現實裡普通成年人的常見身高也就150-190,偶爾有些姚明或者潘多拉那樣的高個或者矮子也就頂天了,不可能出現十幾釐米的人。
換而言之。
這種‘量級’上的誤差,正常來說是不可能在某個框架內出現的。
同時令周紹平有些費解的是
除了量級差異明顯之外。
這些錯誤或者說異常數據的推導者既有徐雲也有他本人,也就是說不是因爲某一方失誤而導致的不同。
但兩人同時出現失誤的概率
說實話並不大——原因已經在上頭解釋過了,如果數據真的出問題,理論上這個‘電腦’應該是跑不起來的。
而就在周紹平有些費解之際。
他身邊的安東·賽格林忽然輕咦了一聲,指着屏幕某行說道:
“咦?你們看,這是怎麼回事?”
“.周,你們沒有從有限角度的矢量轉動進行計算嗎?”
周紹平早些年留過學,英語水平很高,聞言下意識便點了點頭,用流利的英文答道:
“沒錯,我們組沒有考慮有限角度的矢量轉動,切入點是繞y軸旋轉算符的矩陣”
結果最後一個元字還沒說完。
周紹平整個人便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表情一滯。
回過神後。
他匆匆朝塞林格說了聲sorry,再次回到了數據終端的屏幕前看起了數據。
“矩陣元矩陣元.”
過了十多秒。
周紹平的眼中閃過一絲恍然。
原來如此
他剛纔就覺得有些奇怪呢。
爲什麼異常的數據會涵蓋了他和徐雲兩個人,並且主要分佈在一些包含算符的區間。
原來是因爲他們在選好耦合基底,準備做矢量相連的時候,選擇的方向並不是有限角度的矢量轉動。
而是
繞y軸旋轉算符的矩陣元。
衆所周知。
有限角度的矢量轉動。
這是粒子物理中非常常見的一種概念.或者說應用,涉及到了角動量和轉動之間的關係。
對於廣義上的標量函數的轉動,角動量算符在其中扮演生成元的角色,然後只要用羣論去考慮轉動函數場就行了。
就像現在大家語音常用QQ微信而非YY或者TT一樣,屬於多次羣體優化後的選擇。
而繞y軸.或者說繞某個限定軸旋轉算符的矩陣元,難度則要複雜上許多。
因爲它包含的不止是微小角位移,還包括了其他情景的角位移。
而微小角位移是個矢量,角位移空間卻是正交矩陣李羣的一個聯通子羣,也就是角位移不滿足矢量加法。
換而言之。
微小角位移是角位移的李代數,需要討論的範圍是不同的。
所以雖然繞某個限定軸旋轉算符的矩陣元在很多條件下會更加精確,但大多數人依舊會選擇更加簡便的有限角度的矢量轉動——因爲在已知的所有粒子中,後者全部適用。
也就是前者的所謂精度其實沒啥意義。
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
周紹平考慮的也是把有限角度的矢量轉動作爲切入點,畢竟這是一個很常規的操作。
但令周紹平有些意外的是,徐雲卻提出了繞y軸旋轉算符的矩陣元的想法。
由於他們的對話全程對外直播,加之徐雲的想法雖然是另一個方向但卻同樣具備可行性,所以周紹平也便選擇了順水推舟。
結果沒想到.
就是這個切入方向的改變,居然導致了整個結果出現瞭如此巨大的誤差?
想到這裡。
周紹平心中冒出的下一個念頭不是自己丟了面子,而是
該怎麼樣才能保住徐雲?
畢竟這事兒一出,徐雲勢必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屆時輿論的壓迫程度,甚至要遠超此前的抹黑事件。
這可不是周紹平瞎想,而是有先例可循的。
上一個像今天徐雲這般先有過高光表現,接着在家門口出意外的是個運動員,叫做
LX。
這是一個不需要任何介紹就耳熟能詳的人物,也是華夏‘網爆史’上不可忽略的案例。
2023年的互聯網要比2008年發達太多太多倍,任何人物都有可能在一瞬間塌房,濾鏡盡碎。
周紹平本人其實不擔心網暴。
一來他的信息保密度很高,二來也不經常上網,三來他可是從那個特殊年代走過來的人,輿論上的壓力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但徐雲就不一樣了。
徐雲如今還年輕,潛力之高令周紹平都驚歎不已。
如果因爲輿論而影響到了心態.
要知道。
即便是當初榮耀加身的居里夫人,在和郎之萬的戀情被爆出後都承受不住輿論壓力,跑到高盧境內的一座修道院躲了14個月方纔捱過了風聲,並且留下了一生都難以治癒的精神疾病。
還有朱軍老師。
因爲某些勢力的刻意污衊,短短几年之間,憔悴的猶如換了個人。
不久前沉冤昭雪,但早已無人在意他吃了幾碗份。
這些在各自領域中堪稱大人物的例子尚且如此,就更別說徐雲了。
可問題是自己要怎麼才能保住徐雲呢?
把責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
這個做法如果大衆能信,那肯定有效。
但當時徐雲和自己的交流內容是公開的,自己並沒有在那個過程中展現出太多的引導意識.
要不就乾脆說這是預設好的劇本?
可行性似乎也不高
而就在周紹平有些煩躁之際。
他的身邊忽然響起了一道破鼓風機似的聲音:
“周桑,看來這一次中科院在人選上出了些問題,真是有些遺憾跌死捏.”
周紹平順勢望去。
果不其然。
此時鈴木厚人正揹着手,一邊搖着頭,一邊‘惋惜’的看着數據終端的屏幕。
眼見周紹平朝自己看來,鈴木厚人又朝他咧了咧嘴:
“周桑,你也不必太過傷心,畢竟我們搞科學研究的人,最重要的素養就是要會接受現實。”
“例如你們中郭有句古話,叫做西西物質魏俊傑,我說的對吧?”
▪ttKan ▪¢o
鈴木厚人最後的這句話用的是中文,笑容極其燦爛,連後槽牙上的一片菜葉都看的一清二楚。
畢竟這個老八嘎鬱悶了一整場發佈會,原以爲今天的老臉就得徹底丟光了。
結果沒想到的是。
周紹平和徐雲這一老一少,居然在發佈會末期階段,給了他這麼好的反擊機會。
誠然。
他這番話說的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也許會後會受到不少批評,甚至包括霓虹國內。
但他都是個快入土去見大寶倍的一個人了,發佈會上還當了回小丑,眼下哪在意得了這些?
嘲諷就完事兒了。
想到這裡。
鈴木厚人又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了.
一旁的徐雲。
某種意義上來說,周紹平的情況和自己有些類似,已經到了不需要太過在意輿論的程度。
但徐雲卻不一樣。
從今天他表現出來的能力上看,他的潛力足以堪比霓虹東大的上田正仁。
不,甚至要比上田正仁還要高好幾倍!
上田正仁在徐雲這個年紀,遠遠沒有這麼出衆。
如果能把這個年輕人狠狠的踹上一腳,那他至少能盡最大的可能止損。
於是鈴木厚人輕咳一聲,對徐雲問道:
“徐桑,這份結果你自己看了嗎?”
徐雲點點頭:
“看了一部分。”
“感覺怎麼樣?”
“我去除了大部分非rich項的算符,但是保留了一部分,我覺得保留一部分含rich項的算符,才知道你算的是矢量相連。”
“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
“故意的。”
鈴木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