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到徐雲這番話。
第一排的位置上。
剛整理好一份文件、準備繼續順着現有方案計算下去的威騰,下意識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隨後他擡起腦袋,輕輕扶了扶眼鏡,臉上閃過一縷疑惑,對徐雲問道:
“徐博士,你有什麼想法嗎?”
徐雲看了眼身邊目光中帶着些許擔憂的周紹平,點點頭,開口說道:
“是有個問題。”
“你說。”
徐雲伸出手,指了指威騰面前的電腦:
“威騰教授,我認爲我們之前預設的部分環節,似乎有些考慮不周了。”
“考慮不周?”
威騰眉頭一掀,腦袋朝左前方傾斜了少許,這是他遇到問題時的習慣動作:
“徐博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雲快步走到他身邊,圓滾滾的尼瑪很識趣的挪了挪位置,露出了一小塊空隙供徐雲站立。
“我謝尼瑪。”
徐雲先是客氣的和尼瑪道了聲謝,接着拿起觸控筆,在屏幕上又標註了幾個地方:
“威騰教授,您看看這裡.還有這裡,這兩個地方。”
待徐雲畫好區域後。
威騰向前探了探腦袋,仔細查看了起來。
徐雲所畫出的第一個區域內容,是一個靜止的波包公式:
ψ(t,x→)=∫d3k→2EkG(|k→|)uk→(t,x→)\psi(t,\vec x)=\int \frac{d^3 \vec k}{2 E_k} G(|\vec k|) u_{\vec k}(t,\vec x)
到了這裡。
想必聰明的衆所周同學已經看出來了。
沒錯!
這個公式的第二項是一個徑向的震盪輻射流,而第一項則是一個繞着極化方向n的切向環繞流。
換而言之。
這是有關粒子自旋的數學描述。
在這個公式下。
一個帶自旋的粒子,無論是玻色子還是費米子。它在洛倫茨變換下除了速度發生變化外,其守恆荷中心或質心處,也會有一個量級上的跳躍。
這個跳躍可以反饋成數學表達式,由此修正出那顆‘冥王星’粒子的協變性。
考慮到部分同學難以理解,這裡再舉一個真正衆所周知的概念:
尺縮效應。
尺縮效應是一個狹義相對論效應,是質量體對空間的壓迫產生的一種扭曲性。
人話就是運動物體在外部參照系看來,它的運動方向上的長度是收縮的。
舉個例子。
在一個直線運行的封閉空間內——比如一輛汽車吧。
車內坐着一個鮮爲人同學,他閒着無聊,就把一個蘋果垂直上拋。
那麼從蘋果拋出那一刻到蘋果回到拋出點那一刻,兩個時刻之間蘋果垂直運動了兩次,也就是垂直上升和垂直下降。
兩個時刻間。
蘋果運動的總路程是兩次垂直運動路程的總和。
但是,這是在車裡發生的事。
而在車外原地不動的人看來,蘋果在拋出和返回拋出點兩個時刻間的路程是一個拋物線。
由於兩點間曲線長度大於直線長度,也就是說在車外原地不動的人看來,蘋果拋出和返回過程中走過的總路程,是大於蘋果垂直升降的兩倍垂直距離的。
同時不管車內人還是車外人,可測得的蘋果拋出速度是一樣的。
否則就存在能量無中生有了。
於是乎。
按照“時間等於路程和速度的比值”來計算,車外人就會感覺到車內蘋果從拋出到返回,用去了比蘋果垂直升降多的時間。
也就是車外人看來,車內的時間在這次運動中延長了。
而這延長出來的時間增量,是由車外人看來車沿着運動方向上的長度縮短換來的。
車的直線運行速度越快,那麼車外人看到的車內可用時間越長(即時間過得越慢),車的長度越縮短。
也就是越接近光速,尺縮效應越明顯。(建議這裡插個眼,免得今後某個情節迷路)
由此也可見,相對論其實並非完全排斥經典物理學的既有成果。
它只是突破了經典物理學的一些認識上的時代侷限性罷了。
總而言之。
尺縮效應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這道公式擴大到另一個層級的體現一一注意,是某種程度。
它在狹義相對論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屬於‘基底’的範疇。
因此同樣的道理。
徐雲畫出的波包公式,也可以理解成是搜尋‘冥王星’粒子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工具。
一旦這個工具出了問題,那麼後果將難以想象。
想到這裡。
威騰不由擡頭看了眼身邊的徐雲。
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再次將注意力放到了徐雲圈出的
第二個區域裡。
這塊區域中的計算內容就比較複雜了,洋洋灑灑足足十好幾行,看起來頗有些眼花繚亂。
它們所涉及的是特徵子空間和手性算子,由4個在旋量空間C^4的基對錶示,對應狄拉克矩陣。
這個特徵子空間就是所謂的左/右手旋量,使得一個狄拉克旋量可以寫成左/右手旋量的直和形式。
衆所周知。
考慮狄拉克矩陣作用一個4-旋量時,其實就是對應的泡利矩陣作用一個2-分量的左/右手旋量。
而泡利矩陣的特徵值又都是{+1/2,-1/2},可以來描述‘冥王星’粒子的代數性質。
用現實的例子來舉例。
徐雲所畫出來的兩個區域就好比漁船的聲吶和定位軟件,是捕魚必不可少的兩項核心工具。
其中定位軟件,可以幫助船老大找到合適的捕魚方位一一例如東偏西XX度等等。
聲吶則可以在抵達區域後,進一步的鎖定魚羣在哪兒。
如果這兩個工具都和徐雲說的那樣有問題
那麼就會出現一個情況:
漁船被導航到了一個錯誤的方向,聲吶探測了半天只探測到海中釣魚佬掛底的鉤子,除此以外一無所獲。
如此一來。
後果可想而知。
作爲一個當世頂尖的聰明人,威騰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不過這些數據重要歸重要,不代表它被圈出來就一定有問題,二者沒有必然的聯繫。
就像核武器同樣重要,但伱跑去相關部門門口囔囔明天全球的核武都要爆炸試試?
所以徐雲想要證實他的猜測無誤,還需要拿出更直觀的證據:
“徐博士,這兩個區域的那些數據出問題了?”
徐雲對此顯然有所準備,飛快的圈出了屏蔽常數σ,以及單粒子組態n,l,ml,ms8這些數值。
接着深吸一口氣,組織了一番語言,對威騰說道:
“威騰教授,您應該知道,根據泡利不相容原理,多電子波函數必須是交換反對稱的一一我們現如今把這個原理擴展到了其他微粒上。”
“也就是多微粒在發生交互作用的情況下,他們的波函數也必須是交換反對稱的。”
威騰點點頭:
“yes。”
徐雲頓了頓,又說道:
“在計算剛開始的時候,我們的方式是額外引入中心場近似,將其餘微粒對單個微粒的作用視作球對稱的平均場。”
“這相當於有部分微粒對目標微粒起到一定的屏蔽效果,所以才引申出了屏蔽常數之類的數值。”
“但您是否想過,多微粒在特定情形下可能發生孤位基矢的畸變,讓n,l,ml,ms8這些數值失去意義呢?”
“例如Σ1241超子、Ω2470重子等等,雖然符合條件的微粒寥寥無幾,但這種情況確實存在。”
“這就好比一艘船的導航系統被外力影響了,導航軟件依舊可以登錄,但它在實質上早已失效.”
“我們目前對‘冥王星’粒子知之甚少,所以理論上來說這種可能應該是存在的”
聽聞此言。
威騰不,準確的說,包括尼瑪、周紹平、胡特夫特.
甚至楊老和希格斯在內的衆人,頓時齊齊爲之一愣。
孤位基矢的畸變?
這.
徐雲的一番話,讓現場衆人沉默了足足有十好幾秒。
回過神後。
威騰下意識和胡特夫特對視一眼,沒有任何交流,二人同時翻動起了桌邊的文件。
緊接着的是周紹平和尼瑪、大衛·格羅斯等人
就連楊老和希格斯也忍不住從座位上站起,在波利亞科夫的攙扶下來到了威騰身邊。
過了半分鐘左右。
威騰將文件夾一把合上,飛快的在算紙上計算了起來。
又過了五分鐘。
威騰的筆尖忽然一頓,沉默片刻,面帶感慨的長舒了一口濁氣。
只見他擡頭起頭,看向了徐雲,緩緩說道:
“徐博士,你的看法是對的,我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上過高等物理的同學應該都知道。
教科書上軌道的形狀,都可以用波函數表達出來。
然而波函數是複數,複數是有虛部的一一這裡指的是粒子運行軌道,不是雜化軌道。
所以目前優化波函數的常見方式是取模,但這種方法有個很致命的特點:
它會丟失部分簡併信息。
比如對Σ1241超子來說,它的m取正負1出來的結果是一樣的。
但m指的是質量,質量怎麼可能是負的呢?
如此一來,就會導致旋量波函數的上下分量的波函數空間分佈不同。
此前提及過。
數學方向上沒有問題的理論,不一定能夠成爲物理上的公理,例如M理論。
但物理方面符合現實的理論,卻必然要符合數學一一再不濟也是暫時不符合數學,但將來必定符合。
因此對於那些丟失部分簡併信息的粒子來說。
當它們在數學領域出現了無可修正的誤區的時候,就所以必然要使用另一種框架。
不過一般情況下,這種特殊粒子非常少見。
目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微粒一一包括亞原子在內,有且只有七枚:
N1675。
Σ1241。
N1880。
Ω2380。
Ω2470。
△2200。
以及Pc4457。(可見pdglive官網)
而眼下的基礎微粒數雖然才61種,但根據衰變參數和極點結構卻可以分出大量的分支:
比如∧超子就有23種,編號跨度從1380一直到了2585。
而∧超子所隸屬的重子又有八種。
例如N、Ω、△等等
這些亞原子粒子零零散散加在一起,總數足足有9643顆一一這是CERN的官方數據,搜索pdglive即可查閱。
因此在時間相對緊迫的情況下,威騰等人便下意識忽略了這個小概率的情況。
這不是說他們能力不足或者馬虎大意,而是需要考慮的問題太多了,這種低概率情形的優先級非常靠後。
比如此前提及過許多次的自旋,比如說空間角分佈的態.這些都是需要考慮到的細節。
其實不止是威騰,徐雲自個兒也納悶呢。
他一開始壓根沒去想這個細節,他考慮的是能不能從全同效應入手,爭取計算出一些那顆未知粒子的屬性。
結果不知咋回事。
在某個很短的時間裡,他的腦海中跟冒了奶似的啥都想不了,就偏偏想到了孤位基矢的畸變的事兒。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靈光一閃吧
總而言之。
這個疏忽雖然沒那麼明顯,卻險些致命。
好在徐雲提了個醒,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
威騰連忙朝徐雲投去了一道感激的目光,重重握住了他的手:
“太感謝你了,徐雲博士!”
徐雲很是謙虛的笑了笑:
“威騰教授,您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咱們時間有限,還是爭取先把問題給解決了吧。”
威騰顯然也明白時間緊迫,於是便也很果決的鬆開了徐雲的手。
不過在鬆手前的一秒鐘時間裡,他在手掌上略微施加了些許力氣,一切盡在不言中。
隨後威騰沉吟片刻,轉頭看向了希格斯:
“希格斯先生,現在可能需要您幫個忙了。“
此前提及過。
希格斯本人因爲希格斯粒子而獲得了出圈的名聲和諾獎,但他獲得榮譽的本質原因,其實是發現了希格斯機制。
希格斯粒子只是希格斯機制的證明,技術性上後者顯然更高一些。
在眼下本徵態框架之一出現問題的情況下,希格斯自然是當之無愧的補漏人選。
用網絡上的話來說就是專業對口。
如今已經93歲的希格斯僅僅比楊老年輕七歲,精神頭同樣不算特別好,看上去有些焉不拉即的。
不過在聽到威騰的請求後。
希格斯還是很給面子的打起了精神,來到桌邊拿起筆,認真的演算了起來。
威騰他們的失誤主要在於丟失了部分簡併信息,基礎數據上倒是沒多大問題。
因此很快。
希格斯便寫下了一個全新的組態:
L,(2S+1),J
ab=Re[Aei(wt+α)Bei(wt+β)]=ABcos(2wt+α+β)
[t,k]= meshgrid(tVector, 1:n)
ab=τ1∫0τabdt=21ABcos(α+β)=Re[21AeiαBeiβ]=21Re[ab]
第一個數值代表角頻率,後續則是實部方面的優化,完美的對這些特殊粒子的波函數進行了優化。(參考自溫伯格的筆記,去世後才被整理公佈的,如果溫伯格沒有去世,我其實很想安排他親筆寫出來)
隨後威騰等人湊着腦袋研究了公式幾秒鐘,周紹平忽然輕咦了一聲:
“咦如果按照這個修正組態來計算,‘冥王星’粒子的基底倒是好定,但它在動量空間的等能面似乎就有些困難了”
動量空間的等能面。
也就是所謂的費米麪。
費米麪最早被定義於理想無相互作用的費米氣系統中,後來便擴展到了電子模型,近些年常見於固體材料範疇。
比如半導體。
半導體實際的能態結構是受到週期勢場微擾給出的能帶,比如價帶、導帶等等,電子填到哪裡算哪裡。
對於半導體來說,價帶幾乎填滿,最高填充位置就是價帶頂。
同時根據粒子數,就能確定費米麪。
不過這個概念同樣適用於部分高能物理框架,因爲它的實質就是三維無限勢阱中自由電子的運動。
電子對應λ=h/p,所以在導體中形成駐波。
接着根據波矢量的定義,就可以確定單個電子所處的駐波的波矢量值。
所以這玩意兒也符合一個分佈,叫做費米狄拉克分佈,屬於波粒二象性的一個範疇。
目前所有的微粒都具備波粒二象性,即便是是‘冥王星’粒子也不例外。
所以想要界定‘冥王星’粒子的費米麪,也就是鎖定它佔據態與未佔據態的分界區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當然了。
在很多時候,困難和回報是等價的。
如果希格斯糾正的框架是【定位系統】和【聲吶】。
那麼‘冥王星’粒子在動量空間的等能面,就相當於捕魚的大漁網。
航行方位和魚羣位置是捕魚的基礎,想要真的把魚撈上來,沒有漁網可是不行的一一這句話其實反過來說更符合現在的情景。
也就是有了漁網,捕魚就容易多了。
隨後威騰翻動了一下手腕,看了眼手錶。
此時距離中科院給出的最終時限,還有整整三個小時零五分鐘。
“諸位。”
到了這一步,威騰原本斯斯文文的臉上也出現了少許激動的紅潤:
“如各位所見,截止到目前,我們在數學上的計算成果其實是完全契合理論模型的一一尤其是在優化出了全新的組態之後。”
“所以我想請各位再加把力,儘量在兩個小時內,計算出那顆微粒的費米麪數據,拜託了!”
威騰的這番話清晰的被收音設備記錄並且傳播開來,經過15秒的延時後,傳遍了國內外所有的直播間。
後臺的侯星遠見狀,不由朝身邊的潘院士笑着道:
“小潘,這個威騰人是真兒精啊。”
潘院士亦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威騰的那番話絲毫沒有掩飾語氣中的請求之意,看起來姿態放的很低,如果加一個哈衣還以爲是霓虹來的躬匠呢。
但對於他對面的周紹平、尼瑪、希格斯等人來說,這種舉動也把他們架在了一個高位:
我都在大庭廣衆下這麼說了,你們總得給點面子吧?
加之‘冥王星’粒子如果真的存在,它對物理學界的影響力恐怕將會僅次於暗物質:
從目前的諸多屬性上來判斷,‘冥王星’粒子絕對在某些方面有些特殊一一假設它真的存在的話。
因此於情於理,這些大佬都不太好拒絕。
另外
威騰這番話的對象雖然是第一排的所有大佬。
但他所正對着的人物,卻是周紹平和楊老二人,此舉可謂給足了華夏物理學界面子。
要不侯星遠怎麼會說他人兒精呢,這種情境下都能做出最優解,而且還絲毫沒讓別人敗好感。
只能說不愧是曾經參加過總統競選團隊的人.
意識到這點的除了侯星遠,還包括了楊老和周紹平。
只是
如今的楊老顯然是沒有出手的身體條件。
別看年逾百歲的楊老雖然思維還算清晰,但無論是計算水平還是體力,都早已不復當初了。
之前幾個小時的久坐以及驗證lux取值與指數映射生成元,已經差不多消耗了楊老所有的精力和體力。
因此此時能夠代表華夏‘出戰’的,只有周紹平一人。
想到這裡。
周紹平不由深吸一口氣,與楊老低語了幾聲,隨後朝身邊一扭頭,拉長了聲音道:
“小徐——”
見此情形。
徐雲微微一嘆。
滴——
“思維卡已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