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循着毛扁所指的路線,一下子就找到了毅虹母子。毅虹正在進行貓匾交易,既無法躲也沒處藏,被管理人員抓了個正着。貓匾被收繳不說,還把毅虹和思所帶進了派出所。
毅虹對自己未經許可在後街後巷擺攤銷售貓匾的事實供認不諱。她想着毛扁對自己有恩,不能恩將仇報,因此她不肯說出貨源和同夥,而是編造了個說辭想矇混過關。
那天清晨,毅虹帶着思鎖踏上了申海市的土地,港口碼頭人頭攢動。她一隻手牽着思鎖,一隻手抓着扛在肩上的行囊,順着人流前行。
突然,有一股力量從她身後奪走了行囊,她轉身想抓住盜賊,人流向她涌動,卻不見行囊的蹤影。
身無分文的她帶着思鎖,只能露宿街頭,四處流浪乞討。一位運送貨物的長者,看他們可憐,就送了五塊貓匾,讓毅虹自己去賣,掙點飯錢。
她就這樣鬼使神差地來到這后街後巷賣起了貓匾,交易還剛剛開始,就被管理人員逮了個正着。
毅虹雖然在說謊,但尚能自圓其說,警察就相信了她的話。這對於毅虹母子,究竟是福還是禍?
爲整頓市容,維護社會治安,申海市公安、民政部門密切配合,正深入車站、碼頭、鬧市區以及自由市場和賓館飯店等場所展開清查,對食宿無着落、流浪街頭的盲流,對來申海從事非法交易的人員,進行收容、教育、規勸和遣返工作。
毅虹和思鎖完全符合申海市收容遣返規定,由於毅虹始終隱瞞真實身份和常住地址,收容後一時無法進行遣返。
公安和民政部門根據口音等因素辨別出毅虹和思鎖常住地的大概位置,據此將其轉交給了所在省份的餘州市遣送站。
餘州?毅虹突然興奮起來,金鎖的部隊不就在餘州軍區嗎?老天真的開眼,讓金鎖和思鎖父子見面?她相信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所折射出的哲學道理,期待着奇蹟發生。
讓毅虹失望的是,位於餘州市西部偏僻深山裡的遣送站,與繁華喧囂的餘州市區判若兩個世界,這裡發生的故事恐怕很難被外界知曉。
思鎖和毅虹被分別安排在男、女號房。毅虹如何捨得與思鎖分開?思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營養,這裡一日三餐雖有保障,但很難吃飽肚皮。毅虹想,只要能和思鎖住在一起,她就可以省些食物供兒子食用。
毅虹央求管理人員開恩與思鎖同居一室,非但未能奏效反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母親對兒子的愛是無私的,義無反顧的,毅虹以長跪絕食來哀求。
管理人員剛打開號房大門,毅虹就纏住她的小腿,爾後暈倒了。號房裡的人,有的爲毅虹打抱不平,有的圍着管理人員要求改善條件,也有的趁機溜出號房伺機逃走。
號房內亂成一團,管理人員緊急集合應付混亂事態。站長是一位睿智的人,覺得思鎖尚小,把他作爲成人外流人員管理,既增加了工作難度,又使毅虹母子分離,遂決定思鎖隨母親居住,並對當事管理人員進行了嚴肅批評,事態迅速平息。
思鎖重回母親身邊,讓毅虹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夜深人靜,月亮的寒光透過高懸的小窗射在熟睡的思鎖臉上,兩道淚痕依稀可見。看着苦命的兒子,毅虹不禁潸然淚下。本想去鷺城發展的,誰知被送到這個鬼地方。她知道,遣送站遲早會弄清她的常住地址的,真到那時,不管自己如何表現,也只有遣返十里坊一條路。
希望徹底破滅,毅虹悲憤不已。她爲思鎖的生計擔憂,絕望的她,甚至懷疑,不管不顧地生下思鎖,是不是鑄成大錯?是啊,既然不能給孩子幸福,爲什麼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呢?
“誰願意出去的?我可以作保,有吃有住,還可以打電話。”一個手持鑰匙的人打開門後低聲地說。
天無絕人之路。毅虹雖然不知道此人這樣做的真實目的,但她覺得,出去總比囿在這裡等待遣返原籍強。只要能出去,就多了一份見金鎖的希望。
一同出號房的有十幾個人,他們被分批次帶到與值班室相連的平頂房下。平頂房與圍牆相連,也起到了圍牆的作用。
房頂上有人放下繩梯。思鎖雙腳站在橫檔上搖搖晃晃,毅虹推着他的屁股,他艱難地拾級而上。思鎖爬樹像猴子似的機靈,可翻這種晃動不定的軟梯哪裡能適應?一不小心鬆了小手,從繩梯的半腰摔了下來。
屋頂上的人問:“黑哥,咋辦?”
“小蘿蔔頭兒不要了,讓他回號房去。”手持鑰匙的人果斷地說,毅虹這才知道他就是黑哥。
“不行,孩子必須和我在一起,否則我也回號房。”毅虹堅定地說。
“回號房就回號房,又不少你一個,誰稀罕?”黑哥沒好氣地說着,就安排其他人爬梯子。
眼看着走出遣送站的機會就這樣失去,毅虹真的很不甘心,她正思考着如何說服黑哥的辦法。
“媽媽,我想出去。”思鎖哭着說。
“思鎖不哭,你要向你解放軍爸爸學習,要堅強勇敢。”毅虹鼓勵說。
黑哥一聽“解放軍”三個字,似乎善心大發,哈哈哈地笑着說:“小蘿蔔頭兒,不哭,我抱你上去好不好?”
他一隻手臂像鐵鉗子似的挾住思鎖,一隻手抓住梯子的橫檔,嗖嗖地翻了上去。他把思鎖交給屋頂上的人說:“這是個寶貝,要保護好。”
出了遣送站,大家乘汽車來到一個村落。黑哥三下五除二地把這十幾個人給分配了。看樣子他很有威信,領人的人沒有一個討價還價,很快就各自帶着分得的寶貝走了。
毅虹母子和另外三個男人改乘三輪車,被拉到黑哥家裡。
一下車,就被推進了一間平頂房,磚混結構的,看樣子很牢固,像個巨型火柴盒,應該是模仿遣送站的號房建造的。
然而遣送站號房裡還有一個高懸的小窗戶,而這裡除了一個進出的門,四周被磚塊和黃沙水泥嚴嚴實實地包裹着。大白天關上門,裡邊一團漆黑。面積倒是不小,可以容納三十多人過夜。
黑哥原形畢露,逼迫大家每人交一百塊錢伙食費。還說:“如果沒錢就趕快給家裡打電話,說被關起來了,快拿錢來贖人,晚了就沒得命了。”
毅虹很奇怪,黑哥是如何幹起這種勾當,又爲何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這麼多人從號房裡弄出來的?難道遣送站的人是吃乾飯的?
黑哥,是在遣送站保人時人們對他的稱呼。他叫黑堅玉,居住的黑銅山大隊是一個窮得叮噹響的自然村落。本來這裡安排十五名知青插隊,由於黑堅玉組織羣衆抵制上級的決定,迫使公社讓步另闢山頭,單獨成立了知青生產隊。大隊支書苟石爲了鎮住外來的知青,就讓在羣衆中有一定號召力的黑堅玉任隊長,後因耍流氓被知青隊趕走。從此,知青隊成了黑銅山大隊的晚兒子,與其他生產隊也斷絕了往來。
城裡的遣送站遷到了黑銅山大隊的附近,它的任務就是接收外流人員,並把他們送返原籍。黑銅山這個以貧瘠山地爲生的村落,發生了微妙變化。
遣送站幾十間男女號房常常人滿爲患,瞅着這些進進出出的外流人員,精明的黑堅玉打起了歪主意。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靠着遣送站就啃外流人員吧。於是,黑堅玉與遣送站的個別管理人員勾結,千方百計將外流人員“保”出來,關在家裡,然後強迫他們與其親屬聯繫,藉此勒索錢財。
當地人管這個叫“保人生意”,其實是設置黑監獄非法拘禁。靠着這一新行當,村子裡大部分人家漸漸地有了現金收入。
“保人”之前,黑堅玉會邀請值夜班的工作人員喝酒,同時塞上不菲的紅包。黑堅玉拿到號房的鑰匙後,想帶誰就帶誰。
爲了能敲詐到更多錢財,黑堅玉會在頭天夜裡混入號房,鎖定油水大的目標。次日到遣送站業務科,以親屬的身份把目標對象“保”出來。
按照規定,親屬保人出去要交一定的費用。這樣“保人生意”的成本就高一些,但是可以披上“合法”的外衣。
有時,乾脆趁夜晚翻牆入室,暴力劫持。其實,何須暴力?值夜班的管理人員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要動靜不大,就當沒聽進沒看見,第二天上報有人逃走了事。對於黑堅玉來說,那就一點本錢都不必花了。
毅虹和思鎖他們這批人,就屬於這種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