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組長大腦在不停地運轉,如果說金鎖搶話筒是爲了借餘醫生和餘大娘之口,鼓動羣衆繼續聽從他的指揮,這還勉強可以理解的話,那麼他掀翻開道車使道路暢通,與企圖劫持苟石的動機有什麼邏輯聯繫?這不恰恰與他劫囚的意圖南轅北轍嗎?憑直覺,耿組長還是認爲,金鎖不會帶領羣衆攔車劫囚。
爲了佐證他的直覺,他親自提審了長老。
長老對偷盜文物和強姦殺人的罪行供認不諱。但拒絕承認羣衆集體劫囚事件與他有關,他把責任完全推到金鎖身上。
其實,這個老混蛋是想拉金鎖墊背,就看耿組長的判斷水平了。
穩書記從省裡開會回來,聽了專案組的彙報大爲震驚。他從心底裡也認爲金鎖幹不出劫囚的事,同時還操心,金鎖被抓而沒有人做包田包山到戶的試驗了。他撓了撓頭,火氣頓時救上來了,竟敢與自己親自部署的法制宣傳活動對着幹。即便金鎖成了改革典型,日後也不會把自己放在眼裡的。他一拍桌子吼道:“簡直無法無天!抓……”
手掌拍得生疼,彷彿在提醒他,衝動是魔鬼。他搓了搓繼續說:“抓什麼抓?抓金鎖之前爲什麼不請示我?”
局長怯生生地說:“您不是在省城嗎?”
“可以打電話嘛。”穩書記放緩語氣,“也罷,抓就抓了。”
公安局長緊張的情緒稍稍舒緩了一點,書記爲啥這樣說?公安抓人是經常的事,咋可能事事彙報?這個金鎖一定有些來頭。
“現在是要研究如何放人的問題。對於黑銅山羣衆攔車事件,重在教育,這是我的一貫主張。爲什麼要求公安局花一個月的時間在全縣開展巡迴遊鬥?就是要教育羣衆嘛。至於金鎖,人和車都沒有損失,那就放人。”
穩書記的講話比較策略,但是釋放金鎖的態度是堅決的。公安局長對領導的意圖揣摩得是到位的,不然他也不會成爲穩書記滿意的部下。
耿組長與局長的態度大相徑庭,他雖然對金鎖犯罪存疑,但是覺得不能說抓就抓說放就放,如此隨隨便便,哪還有法律的一點點尊嚴?他按捺不住對穩書記的不滿,說:“開道車被金鎖掀翻,摔入山壑,已燒燬。如果立即放了金鎖,如何向社會交代?”
穩書記的手指不停地彈着桌面,臉沉了下來,這小子口氣不小,這不是在給自己上課嗎?
局長連忙打招呼說,老耿是說開道車受損,我看修理修理還能用。
書記沒有吭氣,他覺得耿組長講的是事實,發火沒有任何道理。但是,金鎖必須放,否則,怎麼能用好老鄉處長提供的重要信息呢?
這次在省裡開會雖然沒有什麼新精神,但是穩書記遇見了正在基層調研的中央農辦老鄉處長,聽說上面有領導對小崗村的做法持贊成態度。
他知道金鎖是刺兒頭,不好駕馭。但是他必須讓金鎖爲他蹚雷——在黑銅山村搞包田到戶。如果中央肯定了小崗村,不就是肯定了是黑銅山?不也就是肯定了他這位縣委書記?
穩書記微笑着說:“剛剛這位警察,噢,是專案組組長吧,你說得很對,我覺得你辦事認真,原則性強,這很好嘛。但是,金鎖掀翻車的問題大家要正確分析,後面的車和人爲什麼能順利安全通過?與掀車清道有沒有關係?”
耿組長雖然對隨便放人有意見,但無法否認穩書記的分析。
公安局長馬上表態,堅決執行穩書記的指示,馬上放人。
“馬上就不必了,明天上班放人也不遲嘛。看到沒有?我這兒有好酒。”
耿組長向穩書記敬了個禮說:“失禮了,我那裡還要提審犯人。”
“好樣的。”穩書記要留的是局長,他覺得這小子還算知趣,就揮揮手說,“去吧,你忙你的。”
耿組長心潮翻涌,縣廣播站已經播發了車隊指揮與劫囚嫌疑犯進行鬥爭的英雄事蹟,全縣人民都翹首期待大案告破。按照穩書記“對羣衆重在教育,對金鎖馬上放人”的意見,劫囚案不就是不再辦下去了嗎?哎,從警二十來年從未辦過這樣窩囊的案子啊。這不毀了自己“耿鐵面”的英名嗎?
他琢磨着,穩書記的指示是要執行的,但是不能爲了逢迎上級而無原則地執行,放不放金鎖必須憑證據說話。
他想打個擦邊球,多爭取半天時間。即把釋放金鎖的時間安排在次日上午十二點之前,這與穩書記要求“明天上班後放人”沒有太大矛盾,諒他也不會責難。想到這裡,耿組長火急火燎地趕到局裡,通知專案組的全體成員連夜加班。他要充分利用這一夜和第二天上午半天的黃金時間。
專案組的全體成員都在局裡等他回來傳達穩書記對辦案的指示,對於熬通宵是有思想準備的。耿組長感到十分欣慰。
他又親自提審金鎖。金鎖對搶話筒和掀翻開道車的事實供認不諱,但是他強調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讓車隊安全通過,挫敗長老的劫囚企圖。
相同的事實,截然相反的結論,使耿組長陷入了沉思。他反覆回憶着金鎖的話,“我搶話筒是爲了向羣衆喊話”。耿組長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究竟那震懾羣衆的喊話是誰喊的?
車隊指揮說是他喊的,金鎖卻說是他冒充車隊指揮喊的。車隊指揮是不是英雄,金鎖是否犯罪,這個問題是定性的關鍵。
專案組連夜來到黑銅山。這次羣衆可沒有辦哄搶案那麼配合,責問耿組長爲什麼不明不白抓金鎖。自己都沒有弄清楚的耿組長又怎能向羣衆解釋清楚呢?他只是說,大家只要實事求是地詳詳細細反映現場的狀況,就是救金鎖。
羣衆都證明是長老挑頭救苟石的,但對那震懾他們讓出沙石路的喊話,羣衆都說是公安的人喊的。
耿組長拍拍腦門,想出了一個甄別的辦法。
他起草了《告黑銅山村民書》,責令參與劫囚的人員主動投案自首,爭取從寬處理。車隊指揮一看內容就誇讚耿組長,說:“太棒了,比我在現場的喊話更具有震懾作用,我看黑銅山的罪犯會提着尿溼的褲子來自首的。”於是,他欣然接受了《告黑銅山村民書》的朗讀錄製任務。
耿組長聽了他高亢洪亮的聲音,也讚揚說,很有震懾力。
連夜提審金鎖,勒令他高聲朗讀《告黑銅山村民書》。金鎖暗喜,還是耿組長有辦法。他就像身臨其境,激昂地向羣衆喊話。
耿組長帶着車隊指揮和金鎖兩人的錄音(C、J盤),找到在現場執行任務的警察和法制宣傳員等人集體鑑別。一致認爲,劫囚現場限時讓羣衆離開的喊話聲與J盤一致。
耿組長鬆了口氣,終於有釋放金鎖的理由了。但是,社會上對車隊指揮一片讚譽,而劫囚的案子並未水落石出,就把金鎖放了,社會影響太大。他突然覺得疏忽了一個人,那就是苟石,他究竟有沒有以吐痰的方式向長老傳遞信息?
苟石爲了活命,把寫有“劫車”二字的小紙團吐在什麼地方,周圍有什麼人說得清清楚楚。
耿組長再次連夜趕到黑銅山,找到了當時的證人,證明苟石吐痰後,長老彎腰撿起紙團看了看,然後讓羣衆回村操傢伙到沙石路集合。集合完畢,長老詳細布置了劫囚任務。
耿組長迎着東方笑紅臉的太陽,往縣城趕,他要立即提審長老,挖出這個狡黠的幕後操手,還金鎖清白,爲英雄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