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南疆大戶人家?”她悄聲問鄺三兒。鄺三兒朝她點頭,笑得很和氣。帶路的僕人婢女心裡嗤笑,真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好容易到了廳堂,當家主母林氏出來迎接了他們。這是一箇中年發福的婦人,頭上攢着金光閃閃的珠花,笑容可掬,態度和善。命人奉上好茶,還特意拿出新摘的荔枝、龍眼來,讓客人品嚐。
沈日鳴簡直受寵若驚,差點沒有在大家面前鬧出笑話。
還是鄺叔淡定,始終寵辱不驚。他朝林氏施禮道謝,然後依言坐下。這簡直讓沈日鳴佩服得就差沒有五體投地。
一番寒暄後,林氏含笑問道:“聽說,娘子是代人送鏢來的?不知是什麼鏢?”
沈日鳴這才猛然記起自己的來意,趕緊將準備好的信鏢拿了出來。
林氏示意身旁一個穿綠色衣裳的大丫環接過來。
沈日鳴忙把放有信鏢的小錦盒交給綠衣丫環,一面笑道:“有勞娘子了。”
“不敢當。”綠衣丫環接過來後,在林氏的目光指示下,動作麻利地將錦盒打開來,從中取出信鏢,低頭雙手奉上,說道:“夫人請看。”
“嗯。”林氏接過來,隨意地瞄了一下。忽然眉頭皺起,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猛地手一哆嗦,那封信從她手中脫落,飄到了沈日鳴的腳邊。
這實在是太失禮了。一向端莊穩重的夫人,怎麼會這樣失態呢?
綠衣丫頭趕緊說道:“夫人想必是熱得有些不舒服了,你們兩個還不用力點?”一面訓斥站在林氏身後兩旁不停扇扇子的丫頭。那兩個丫頭趕緊用力扇,而她們自己大汗淋淋則無暇顧及。
沈日鳴彎腰拾起來。她微笑的表情卻隨着目光的下移僵在臉上。
只因,她一眼看到了信的內容。
她希望這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一個父親,爲了讓自己女兒夢想實現,不惜編織出來的謊言。
但是,那泛黃的紙張,正昭示着這一切都是事實。
沈日鳴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林府的。
鄺三兒一路跟着她,不停地跟
她說好話,提到最多的,就是父親沈鐸如何對她好的事實。
是啊,那些都是事實!
沈日鳴停下腳步,也不看鄺叔,只是低着頭,咬着脣。她說:“鄺叔,我想一個人靜一下,你別跟着我。”
說完,她就施展輕功,漫無目的地跑了。
鄺三兒只好長嘆一聲,在她離開的同時喊道:“那我們在招財客棧會合!”
沈日鳴毫無頭緒地走着,淹沒在人羣裡,她聽不到人們的聲音。一頭闖入一片樹林,林子裡到處是鮮豔的荔枝,人們在果樹林裡忙着採摘。穿過河流,放牛的孩子們騎在牛背上吹笛子,牛甩着尾巴驅趕蚊蠅,發出哞哞的叫聲。
她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什麼東西也看不見。
世界是朦朧而沒有顏色的。
只是想要靠自己的能力走鏢,從頭到尾不想依靠別人。
可是,到頭來,還是有別人幫過的痕跡!
沈日鳴痛恨這一點。
並不是父親沈鐸把她一個人矇在鼓裡,沒有告訴她這封信的內容。
沈日鳴舒緩了自己的情緒,開始尋找回去的路。卻發現自己迷路了。
迷路不要緊,她可以找。
然而,這裡一片荒涼,是個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的鬼地方。
想找個人,都找不到。
只好自己找路回去。
她努力憑藉模糊的記憶,總算回到招財客棧的時候,天已經全黑。
天黑,並不是因爲太陽下山了。
而是大雨即將來臨的緣故。
鄺三兒看到她,立刻鬆了一口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就要下雨了,快進來。”鄺三兒拉着她走進客棧。
可是幾個店小二忽然將他們攔下。
鄺三兒不解地責問掌櫃:“錢也付過了,行李也放在客棧,你這是什麼意思?不讓住嗎?”
掌櫃連忙賠禮道歉,一面喊夥計將他們的行李取了出來。
大雨刷刷的下來了。外面很快就霧濛濛,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大雨的猙獰,別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
鄺三兒還在同掌櫃的論理:“有沒有搞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竟然就這樣趕我們走?憑什麼?”
掌櫃哭喪着臉,一個勁說對不起,可是他沒有辦法,全家人都要靠他養着呢。
鄺三兒憤怒地揪住掌櫃的衣領,氣得咬牙切齒:“幾十年的交情,你要這樣斷送嗎?!”
掌櫃跪下地去,道歉的聲音裡帶着哭腔。
看到掌櫃都跪下了,店小二也就跟着跪了一地。
一直沉默不語的沈日鳴忽然說道:“算了,鄺叔,我們走吧。”
說完,慢慢地走出去,走進那一大片白茫茫。
耳邊刷刷大雨的聲音,沖刷着人們的聽覺。除了雨的聲音,別的什麼也聽不見。
鄺三兒無奈,狠狠瞪了掌櫃一眼,奪過旁邊早就替他們準備好的雨傘,撐開來,拿了包袱跨出了客棧。
掌櫃從地上站起來,望着外面的大雨。
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雨絲飄進來,讓人覺得了夏天的一點涼意。
他長嘆一聲,轉回櫃檯繼續算起賬來。
只是,無論如何計算,今天都是隻虧不賺……
招財客棧這邊的消息很快傳入林府。
林氏聽了,嗯了一聲,“知難而退就好,就她那樣拋頭露面,不知廉恥的東西,也想嫁進我們林家?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她說話的口吻和語氣,是那樣平靜無波。
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那兩個人也一定被淋成了落湯雞。
伺候她的綠衣大丫環附和道:“夫人說的是。現在那娘子走了,夫人可以放心了。”
“放心?”林氏卻站起身,語調帶着某種怪異感。“我讓你燒掉那封信,你可燒了?”她說。
綠衣大丫環立刻抖了一下,幸虧林氏的目光沒有落在她身上,她強壓了一下自己砰砰跳的心,回道:“已經燒了!”
林氏這才放心地點頭:“那就好。這件事可不能讓老爺知道,都給我口風緊緊的,不然,我這林府可容不下他了。”她又不放心地叮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