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榜眼帥不過三秒,前一刻還運策帷幄,下一刻便讓人想要肥揍他一頓。
朱見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動手的,他勾勾手指頭讓蘇少英上前,在對方小奶狗一樣亮晶晶的懵懂眼神中,揪住了對方兩邊的腮幫子,用力往兩旁一拉。
“痛痛痛——皇上!”蘇少英痛嚎。待對方一鬆手,他就縮回腦袋,捂住自己兩邊的臉抽吸。
朱見深憋住笑,故作恍然道:“朕只是檢查蘇愛卿是否被人易容了,原來沒有呀。”
“……”蘇少英欲哭無淚。他揉了揉被捏紅的雙頰,斟酌用詞道:“皇上,請恕臣愚鈍。臣也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是這快活王……咳,柴玉關他的行蹤飄渺神秘,當年藏寶圖一事他詐死出關外換了身份,若不是幾個月前由仁義莊頎長老人曝-光出來,現在還是江湖秘辛呢。”
朱見深微笑道:“既然已曝-光出來,江湖上豈不是人盡皆知?”
“……”蘇少英無言以對。過時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既然不是秘密,他知道也沒什麼好誇耀的。一種凌駕他人之上的優越感,頓時沒有了。
他暗忖這頎長老人爲什麼不晚一點再爆料。蘇少英情報來源自他爹峨眉掌門獨孤一鶴,之前爲了尋訪金鵬王朝的繼承人,連關外也曾派人去過,這纔有了柴玉關的消息,卻因爲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並沒有深究挖掘下去。
“罷了。”朱見深道。之前蘇少英都是直呼柴玉關姓名,說漏了嘴才爆出“快活王”三字,又很快掩飾過去,便是知道他聽了會不喜。
見蘇少英還知道挑好聽的,顧忌當今聖上的感受。朱見深不繼續打擊對方,緩和語氣道:“關於柴玉關此人行蹤,你可與汪直請教,朕的東廠多年前就留意此人,想必有些線索。”
當初黃歡在職時,與他稟告江湖動向時,從不提到柴玉關的存在。等到朱見深將東廠交託給東方不敗,對方恰恰相反,言語間不經意提到柴玉關,稱對方膽敢自稱爲王爺,實力雄厚又在關外招兵買馬,實屬大逆不道。不過朱見深對屬下分工明確,不喜對方手伸的太長,冷處理了這件事。
算算日子,柴玉關也沒多久好活了。他當年拋妻棄子,原配正是北武林第一女魔頭雲夢仙子,對方隱忍十數年,武功比他高出數倍,就等着給柴玉關致命一擊。
聽聞快活王多年來很會享受,衣食住行無不奢華,想必這幾十年存了不少錢,令人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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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見深一邊算計着對方有多少家財,一邊揮揮手對蘇少英說道:“你且退下,與汪愛卿弄清對方的行蹤再來稟告。”
蘇少英見天子和顏悅色,沒有怪罪的意思,忙不迭行禮離開。有一個人與他同分擔任務,他高興還來不及,眨眼間就飛快退出了御書房。
蘇少英走得快,來得也快。第二天他就帶着一張地圖又來面聖了。
“皇上請看。”蘇少英指着地圖上的一處牧民聚集地,手指往前輕輕一劃,點在一片沙漠上道:“這就是柴玉關的老巢。”
他所指地圖上的沙漠,與其它地方同色,只不過做了一個小小的記號。蘇少英在地圖上點了點,興奮道:“這裡曾經是樓蘭古國,如今沉入了地下。臣與汪廠公交換情報,發現了以前沒主意的細節,請皇上讓我前去辦這件事,臣定然會辦得漂漂亮亮!”
朱見深沉吟道:“蘇愛卿以前去過沙漠嗎?”
蘇少英搖搖頭道:“雖然沒去過,卻曾獨自走南闖北,區區沙漠不成問題。家師和汪廠公都可爲這次行程護航,安排當地的嚮導爲我指路。”
朱見深自己就去過沙漠,當然知道沙漠的兇險,連滑不溜揪的楚留香去了,都快曬成了一條魚乾。蘇少英年紀輕輕,臉蛋捏起來手感好,他可不希望對方有什麼閃失,以後想捏都沒得捏。
朱見深道:“沙漠兇險,每天都有人死在沙漠,更加兇險的是沙漠中的人。”
蘇少英精神抖擻道:“皇上,就是知道兇險,臣纔要去。請讓臣證明自己不負皇恩!”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朱見深便由着對方了。他道:“你想要在朕面前證明自己,朕就讓你親自處理假藏寶圖一事。不過朕會派兩個幫手給你。一個是六扇門總捕頭,有‘天下第一名捕’之稱的金九齡。”
他頓了頓道:“另一個是大內供奉,你們對他要恭敬,見他如朕親臨。”
蘇少英眼前一亮,急切道:“可是一招打敗劍聖葉孤城的那位前輩?”
朱見深搖了搖頭道:“不是,不過武功之高絕不在他之下。”
蘇少英目光更加爍爍發光了:“請教皇上,那位大內供奉如何稱呼?”
朱見深尋思這次身外化身用什麼模樣?無花的形象直接被否決了。無花面容姣好,年齡又與蘇少英相仿,他可受不了蘇少英整天在耳邊嘰嘰喳喳。那麼就用當初打敗風清揚的老者形象吧。灰袍甘道夫還是白袍鄧布利多呢?朱見深想到之前使用過“除你武器”,便不再選擇困難了。
他道:“你可以稱他爲鄧老。”更加符合本朝的稱呼。
於是隔日,穿着一身白袍,留着白花花長鬍子的和藹老者,就拄着造型古樸的法杖,出現在去關外的隊伍中了。
朱見深也沒閒着,這一頭鄧老前輩帶着蘇榜眼和金九齡往沙漠中前行,另一頭,已經得知自己的名義被人拿去冒用,散播假藏寶圖的燕南天,憤然再度出了惡人谷,還沒走到谷口,就收到了一張短箋。
短箋用得是最普通的紙張,字跡也是最普通的臺閣體,上面寫着一段話:
江南大俠江別鶴,原名江琴,作惡多端散播假藏寶圖。
看到我有沒有感到很親切?我又回來了。
——署名:紅領巾。
一旁與他同行的移花宮邀月宮主,一把奪過紙條就要撕個粉碎,怒道:“此人居然還敢出現!”
“姐姐且慢!”憐星宮主阻止了對方的衝-動,幽幽道,“這紙條得留着,待找到紅領巾再撕不遲。說到底他還想要做我們與無缺的媒人呢。”
“污言穢語!”邀月宮主臉一紅,憤憤道,“此人壞了我們籌劃十六年的大計,等找到他,本宮主定要向他討教討教!”
“啊嚏——!”御書房中批改奏章的天子,突然停下手中御批,打了個噴嚏。與此同時,沙漠中騎在駱駝上的白袍老者,也突然有了感應。
蘇少英羨慕地往他身邊湊了湊,鄧老前輩的功力深不可測,周身好涼快。能在炎熱的沙漠中打噴嚏,對方這一手陰寒內功,真讓人羨慕不已。
金九齡搖動扇子在前方帶路,他價值千金的精品摺扇,在炎炎沙漠中,用起來也沒比其它扇子涼快。
“前方就快到目的地了。”金九齡道。他們請來的嚮導,在十里路之前就不願往前踏足,只肯在原地等他們回來。
前方沙漠中出現了一座小村鎮,路被人用柵欄擋住了。見到他們一行人,對方大聲喊道:“萬丈高樓。”
這是快活王門下的密令,不相干的人接不上後句。
能找到柴玉關的老巢,東廠的情報網已屬厲害,不過這種每天都變換的口令,他們就無能爲力了。
金九齡將手負在背後,對蘇少英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笑盈盈道:“快去稟告你家主子,有客人來訪。”
“萬丈高樓。”對方又道。並不詢問他的來歷。
落在他們身後的白鬍子老者,騎着駱駝上前,造型古樸的柺杖,往那人肩上點了點道:“放行吧。”
說也奇怪,對方崗哨就像是喝醉似的,迷迷糊糊就放他們進去了。不但放了,還一臉討好的表情送他們前去。要不是清楚鄧老的來歷,還以爲他跟柴玉關一夥的。
蘇少英和金九齡這下看對方的眼神,頓時就不一樣了,這位大內老供奉,除了一路顯示出他不怕熱的陰冷內功,並沒有其它建樹,一路都沒出過手。
這村鎮只不過是個牧民聚集地,圍了幾個帳篷,一路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的,看上去沒什麼稀奇,除了裡面混了幾個爲武功的,武功還不低。
通過了這道關卡,便是下降的坡度了。他們走過一道很窄的石頭甬道,又被人攔了下來。這下蘇少英和金九齡都指望鄧老前輩再度發威,不過白鬍子老者只是含笑看着蘇少英……的懷中。
什麼事都由他來搞定,對方豈不是毫無試煉機會了?
“來者何人?”關卡守衛質問道。
今天日子特殊,守門的是急風三十六騎中的幾位。俱是外貌英俊的少年,劍法奇詭辛辣,是快活王精挑細選,最得力的部下。
蘇少英摸了摸胸口,接觸到懷中的硬物,恍然明白了老者的意思。他將御賜的錦衣衛千戶腰牌,往那人眼前一推道:“錦衣衛千戶蘇少英,奉命來請教你們主子幾個問題!”
衆急風騎士臉色一變,將他們團團圍住。一個道:“今天是王爺的大好日子,容不得你們來撒野!”
另一個年齡比他大些,猶豫開口道:“三弟慢着,待我向大哥稟告。”
蘇少英聞言,將腰牌往那人眼前晃了晃,錦衣衛三個金字,險些晃花了對方的眼睛。他背後有所依仗,自信滿滿道:“你們知道我師父是誰嗎?正是峨眉掌門獨孤一鶴!”
明朝錦衣衛的名聲,威震八方几百年,令人聞之色變。獨孤一鶴又是當今世上爲數不多的絕頂高手之一,他的名號搬出來,威懾力不是一般的強。
朱見深雖然不能直視,但不可否認,蘇少英的靠山,不是一般的靠得住。
金九齡當了這麼多年總捕頭,又曾扮演紅鞋子大盜的角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看這些少年劍客被蘇少英搬出來的名號,自亂了陣腳。笑盈盈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既然趕上了,不妨讓我們進去討一杯水酒,後面的事,緩一緩再說也不遲,其實對你家主子,並不是什麼壞事。”
“你是何人?”
“六扇門金九齡,帶來一樁你家主子肯定感興趣的消息。”
“他又是誰?”少年劍客問道。
被他所指的白鬍子老者,坐在駱駝上文絲未動,淡淡道:“老夫的名號你不配知道,話太多了,還不快去通傳一聲!遠到是客,難道讓老夫等人在外面等着?”
他越是囂張,越顯得不好惹。少年劍客們被他的氣勢所懾。派了其中一人進去通報。不久之後,就有人出來放行,一邊爲他們引路,一邊道:“今天是我家王爺娶妻的大好日子,你們進去坐在客人席位,不要胡亂走動。等酒席結束後,王爺會親自招待你們。”
明知道這一行人中,有錦衣衛千戶,又有六扇門總捕頭,此人還敢稱呼自己的主人爲“王爺”,實在是囂張,不將本朝天子放在眼中。
白鬍子老者,天子的身外化身,只是微微一笑,下了駱駝隨對方進地宮。
這是一座輝煌偉大的建築,奇麗的殿堂內,巨大的石柱上雕着華美而古拙的圖案,四壁都閃耀着奇光。
樓蘭古城自晉代之前,便已廢棄,被沙石掩埋,快活王苦心經營十年,耗資千百萬,才略爲恢復了它的舊觀。不過仔細看去,寬大的殿堂雖然處處張燈結綵,卻掩飾不住華麗裝飾背後的斑駁。
樓蘭古城詭秘的圖案,偶爾從這些鮮豔喜慶的色彩中探出臉來,伴着陣陣陰風。
朱見深是修真者,更能體會這座樓蘭古城的不祥。快活王柴玉關雖自稱王爺,卻只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中,修葺廢棄的異族宮殿居住。與當今天子的紫禁城一比,着實可憐也寒酸。
在場人都是自皇城出來,見過世面的,稍稍感嘆這座不同中原特色的西域建築,就各自淡定了。
從炎熱的沙漠,到涼爽的地宮,這地方的確就像是人間仙境一樣。不過看到爲他們領路的人,一臉自傲。哪怕是其中最年輕的的蘇少英,摸着自己的錦衣衛腰牌,都覺得對方實在可笑。
他臉上微微流露出的笑容,是一種真金遇上西貝貨的優越感,可惜對方沒看到,也許看到也不會明白。
殿中玉石臺階鋪着紅氈,最上端設了一座玉案,兩把錦椅主座。往下兩側各放了一張長案,案上有四副杯筷。這是客人席位。
沈浪、朱七七、熊貓兒和王憐花四人,僵坐在席位上,似別人點了穴道。
偌大的宮殿,往來俱是僕人舞者和樂師,再往下是屬下的席位。客人席竟只有四人,當然現在又添上三副杯筷,白鬍子老者看似隨意的一坐,便坐到了王憐花身邊。
有段時間沒見王憐花,朱見深還有些想對方呢,王公子陷入幻境中時,那無助的的眼神,朱見深回味起來,惡趣味發作,忍不住手癢,想要找機會再教育對方一番。
可惜王公子如今改過自新,這種機會是尋不到了。
湊近一看,王憐花與其他三人並不是被人點了穴道,而是站在一旁伺候他們的四位吉服少女,每人手裡都握有一把尖刀,穿過椅背的雕花,抵在他們背脊上。
這些吉服少女的穴位找得準,一刀刺下去,四人後半生就只能癱瘓在牀,成了廢人。
白袍老者一坐下,王憐花就頻頻看過去,小聲攀談道:“方心騎說今日快活王婚禮的嘉賓,僅有我等四人,武林中除了我們,誰還配做王爺的嘉賓?想不到剛說完沒一會兒工夫,他就自己又帶了三人來。”
王公子絳脣優雅的挑起,勾魂湯魄的眼眸微斂,笑得燦爛無比道:“知道做了快活王的嘉賓,會落得什麼下場嗎?”
明知道王公子擅長挑撥,朱見深反問道:“知道壞人遇見我,會落得什麼下場嗎?”
王公子笑得越發燦爛,豔色無雙。他若知道坐在他身邊的老者,就是當初戲耍他、讓他身心飽受摧殘之人,定然就不會笑得如此燦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