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夜間有些涼, 王憐花采完藥往回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荒山上的藥材並不好採, 好在王憐花輕功不差, 雖然收穫不多, 但治白飛飛的病已經足夠了。
今晚的月色有幾分暗淡, 只能隱隱照亮腳下的小路, 只見王憐花的衣襬已經掀起塞進腰帶裡,長袖挽起紮緊,長髮束緊, 儼然一副農夫打扮,他此時竟也開始不在乎儀態外貌了。
周圍的風吹得枯枝落葉嘩啦作響, 更顯出這黑夜間的孤寂, 王憐花很討厭寂寞, 討厭孤獨,他實在想象不出, 白飛飛一個人要如何在這荒山野嶺獨自生活這麼多年,這一瞬間,他心底竟開始有幾分佩服起白飛飛來了。
不遠處黝黑的半山腰間,茅草屋中一點星光般的燭火閃耀,似乎在爲離家的人指引回家的方向。是不是阿飛在等他回家, 想到此, 王憐花不禁加快腳步, 朝着那燭火的方向走去。
“阿飛?”王憐花走到庭院, 喊了幾聲也不見阿飛出來迎接, 他心中疑惑,屋子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莫非阿飛見他天黑不歸, 出去尋他了?
他如此猜想,已邁步踏入了那幽暗的房間。
可就在他跨過門檻的那一瞬間,他忽然停住了所有動作,脊背僵直,有種不好的預感,
白飛飛竟然不見了!房間裡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
房間裡只剩下那根燃着的火燭在輕輕搖曳,周圍忽然安靜幾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就好像今天早晨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他自己的夢境,是虛幻,茅草屋裡根本沒有人,他從來就沒有遇見過阿飛,也從來沒有給白飛飛治過病。
他眼睛瞧着那根火燭,幽暗的房間裡,靜悄悄的,他的影子映在身後的牆壁上被拉得很長,忽隱忽現,那點燭光,就如同幽靈的鬼火,在這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變得陰森,恐怖。
王憐花覺得額間滲出一滴冷汗,脊背冷颼颼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危機,一種死亡臨近的恐懼,就如同當年在快活林的花神祠中一樣的可怕。
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沈浪,那從容不迫,慵懶灑脫的沈浪。
可是這次他身邊沒有沈浪。
忽的從窗戶裡吹入一陣風,‘嗖’的一聲,火光乍滅,猛然間,周圍陷入了漆黑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恍惚間連那原本暗淡的月色也消失不見了。
幾乎就在蠟燭滅掉的同時,王憐花足間點地便跳上了房樑,袖中幾枚銅板分別向着窗戶與門口射去,只見那銅板剛剛扔出房外,便有無數暗器反射着亮光從外面向房內射來,對準桌旁燭火,窸窸窣窣許久方纔安靜下來。
正當那窸窣的聲音安靜下來的時候,四周忽然亮起了一鬼火,鬼火燃起的同時響起了一陣嘯聲。
這嘯聲尖刺,淒厲,詭異,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這聲音本在不遠處,但聲音入耳,便已到了近前,來勢之快,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緊接着,那刺耳的聲音由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個變成了四個,眨眼之間,嘯聲四起!
無數殘碧色的光影,如同萬千流星,在這深夜幽靜的院落裡燃起,伴隨着那飄忽流動、淒厲尖銳的嘯音充斥了整個山澗。
點點鬼火,在這房間內外搖曳而過,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似乎有無數幽靈羣鬼虎視眈眈,讓這方小小的茅草房裡變得說不出的陰森詭秘。
王憐花倚在房樑上,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此處險象環生,處處殺機,他居然在心底暗暗鬆了口氣,此情此景,至少表示他今早所經歷的一切並非虛幻。
白飛飛還在,阿飛也還在。
幽靈鬼火,不過是白飛飛耍的把戲而已,同樣的把戲耍一次能嚇住他,要耍第二次嚇他,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他不敢出聲,出聲便會暴露自己的位置,就會被當成活靶子,他就一直這樣在房樑上待了半個時辰,他在等待時機。
他和沈浪不同,他雖自知有能超過白飛飛的武功,卻還是要等到局勢完完全全爲他掌控之時,纔會出手,性命攸關之時,他絕不允許自己出一絲一毫差錯。
當天上的烏雲散開,月光重新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時候,王憐花終於動了。
他將袖中的銅錢朝窗外扔出,人卻向着門外奔去,他的速度幾乎比那射出的銅錢還要快,然而就在他跨出房門的時候,卻見到一雙芊芊玉手正出現在他眼前,正等着他將自己的胸膛送過去。
此時,那纖纖玉手已變成一雙挖心的利爪,正欲取人性命而來,那正是白飛飛要取他的命!
眼見王憐花就要飛蛾撲火般撞過去,卻見他硬生生的在空中變換了位置,他本該向後退,但他身後卻有無數根鋒利的銀絲射來,王憐花不退反進,身體想空中側移了半尺,擊出的手掌向內一夾,便將來的人手腕夾到了腋下,身子一偏,已到了來人身後。
這一招本是當年沈浪與幽靈宮主打鬥時,沈浪用的一招,也不知是王憐花有意還是無心,此時此刻竟也想出此招破敵。如此一來,白飛飛便成了王憐花的擋箭牌,原本身後攻向王憐花的暗器銀絲便全都射向了她,她不得已只得自己將那暗器擊落,保住自己一命。
原本的計劃應該是這樣的,可是此時此地畢竟與往日不同,同樣的招式她本來就不會上當兩次。既然上了當,就定然是有的別打算,白飛飛也不管那暗器,被王憐花夾住的手腕向後一翻,便緊緊抓住了王憐花的腰腹,那青蔥玉手的五根手指變成鋼爪利刃,幾乎要將王憐花的肋骨捏碎了。
她竟不惜犧牲自己,也要與王憐花同歸於盡,誓要他死在這裡!
雙方對敵,不論武功高低,最怕的就是這種不要命的,王憐花哪裡想過白飛飛竟然狠絕到這種地步,可此時他若揮掌拍開白飛飛,必會那銀絲擊中。
千鈞一髮之際,他只得借力在空中轉了個圈,以自己的後背的竹筐去擋那銀絲的暗器,他還不能和白飛飛同歸於盡,也不能讓白飛飛死,而他自己更不能死。
霎那之間,那竹筐被銀絲拽成兩半,漫天草藥在二人面前紛紛落下。
白飛飛的一隻手攥在王憐花肋間,王憐花卻已點住她腕間的命脈。
“娘!”
阿飛掙扎着從一旁的雜草堆裡爬出來,他並不明白自己的孃親爲什麼要殺這個自稱是他舅舅的人,他本來爲自己找到舅舅,治好孃親的病感到無比開心。
阿飛想撲上來抱住白飛飛,但是他不敢,他怕白飛飛因爲他分心,他本來連出來都不敢出來,但是剛剛生死相搏的驚險叫他覺得害怕極了,他緊緊的握住自己的竹劍,站在不遠處焦急的紅了眼睛。
白飛飛並沒有看他,她一直盯着王憐花,彷彿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心思,大漠之後整整七年了,她就快要將過去忘了,爲什麼王憐花還要出現在她面前!
一棵草藥落在她腳邊,她的目光閃現痛苦的神色,她不願欠別人的債,這會讓她變得心慈手軟,她已經殺不了王憐花。
白飛飛瞧着他,沉聲道:“你救我,只是因爲你想要阿飛。”
王憐花笑了,他看起來還是以前那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我若只想要阿飛,不如等你病死,就帶他走。”
白飛飛冷笑一聲,並不屑聽他狡辯,她道:“是因爲你不敢讓他知道,他親生父親和誰在一起。”
王憐花與沈浪之間的微妙感情事,以及他與沈浪的去向一直是江湖中一個未解的謎團。
有人傳言,快活王死後,這兩人化敵爲友,千面公子王憐花改邪歸正,與仁俠沈浪伉儷一起買船出海,尋訪仙山去了。
也有人傳言,這兩人是兩情相悅,在剷除快活王餘孽之時,王憐花意外身死,仁俠沈浪悲痛之餘也殉情而死,震驚了整個武林正道。
白飛飛比朱七七心思還要縝密,怎會覺察不到這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微妙關係,沈王二人的感情,她許多年前就已經察覺到了。
她看着王憐花,冷聲道:“因爲我和你的身體裡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我才知道你心裡的想法。你雖然得到了他的心,卻永遠不能爲他生兒育女,你想將他這唯一的親生骨肉帶走,只是因爲他這唯一的親生骨肉身體裡,也流着一些和你一樣的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