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店依然沒什麼生意，也沒有人上門鬧事，無聊的一天過去後，戌時三刻，李寄準時閉門打烊。
子夜。
整條街道上的燈基本都熄滅了，只有古玩店門前那盞幽白的孤燈依然亮着。
平靜無風的夜晚，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忽然颳起了風，陰影斑斑的黃色月亮在雲層中若隱若現，遠處的金山之上，面容冷峻的年輕僧人望着杭州城上瀰漫不散的妖氣，神態如怒目金剛，沉聲冷喝：“妖孽！”
一青一白兩條相互交錯的巨大暗影悄無聲息的沿着鱗次櫛比的房屋屋頂快速的遊走，屋頂下睡熟的人們根本不知道他們和傳言中的可怕存在多麼的接近的距離。
青白兩條巨影在古玩店附近停了下來，游上了空蕩蕩的街道，然後化作兩名女子。
一人青衣，一人白衣，姿容豔絕無雙，美的讓人想到了天上的仙女，然而比起仙女不染凡塵的完美，這兩名女子身上卻有種讓凡人無法抗拒的妖嬈與風情，尤其是白衣女子，相較於略顯輕浮的青衣女子氣質更爲深邃沉靜，此時由着那青衣女子沒骨頭似的靠在她的肩膀上，朱脣含笑，眼神柔媚，水一般波光流轉的眸子裡藏着危險的冷鋒。
“就是這裡嗎？”青衣女子說話也黏膩膩、懶洋洋，帶着點撒嬌和滿不在乎，“看上去只是個普通的古玩店嘛，能有什麼高人，姐姐你會不會太緊張了，只是一張小小的平安福而已。”
白衣女子眼眸半斂，側臉輕輕的掃她一眼，聲音溫柔：“那不是平安福，是刻意送給我們的請柬，你道行尚淺，看不透那張小小的平安福所藏的玄機。小青，閉上你的嘴，進去之後不要說話。”
小青櫻桃小口一張，吐出一截長長的蛇信，神態嬌媚，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卻流露出未經世事的天真：“吃蚊子呢？”
白素貞眼尾輕輕上揚，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容，拉着小青的手腕飛向古玩店：“不行。”
門在她們即將撞上之前自動打開，她們進去之後又自動關閉。
店內點着燈，有個女人在椅子上坐着邊喝茶邊看書，小青看到她之後完全忘記了姐姐的叮囑，想掠過去嚇她一嚇，冷不防一聲貓叫，小青慘叫一聲嗖的竄上房樑，人身蛇尾，緊緊纏繞着柱子，瑟瑟發抖的看着下面正眯眼瞧着她的貓
。
白素貞縱然有千年道行也禁不住臉色發白，勉強撐住，心裡已經清楚她們姐妹是碰上真正的高人了。
她提防着身邊虎視眈眈的貓，俯身向主座的女子示弱：“請道長手下留情。”
李寄擡頭，皺眉看着一副想弄死二妖的貓，不鹹不淡道：“姜九黎，別在這兒搗亂。”
姜九黎受制於人，況且跟了李寄多年對她的性格一清二楚，高傲的擡着下巴，神色不屑的甩着尾巴優雅的離開。
白素貞剛鬆了口氣，便聽李寄道：“我不是道長，是天師。”
對付女人用對付男人的招數是沒用的，除非這個女人剛好也喜歡女人，白素貞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來李寄不是那種人，所以她顯得分外老實：“敢問天師如何稱呼？”
“我叫李寄，來自九幽。”
白素貞聽到“九幽”二字，忽然打了個寒顫，臉上露出驚恐懷疑神情。
李寄放下書，完全不在意房樑上一臉壞心眼打量她的小青，對白素貞說道：“你聽過九幽？那麼你應該知道我並非凡間那類以衛道除魔爲己任的天師。”
“九幽真的存在……”白素貞無意識的呢喃，她看着李寄，即使本能的敬畏“九幽”，但對於李寄仍然存有疑慮。
李寄說：“你有質疑的權利。”她召出伏魔卷軸，卷軸如流水一般在白素貞面前鋪開，李寄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幾天之前的那場雨，還有藥鋪的許仙身上沾的妖氣是怎麼回事了。”
卷軸是九幽的一部分，它專爲天下妖魔而設，那種感覺就連遠古洪荒存活至今的妖族也不會喜歡。
白素貞趴在地上，她身邊趴着一條半死不活的小青蛇，白素貞顫聲道：“請把它收起來。”
李寄很爽快的把卷軸收了回去。
說實在的，從她接手孫小沫的工作之後這卷軸基本就用過，唯一能讓它派上用場的就是各路妖魔要求她證明身份的時候，總之挺好用的。
聽白素貞說完她施法降雨的前因後果，李寄有些無言。
天底下但凡有靈根的生靈似乎都無可避免的會產生相同的念頭。生而爲妖，卻流連紅塵，嚮往凡人的七情六慾，看上了人家就想方設法的施法降雨與其結識。
不過這是人家的私事，李寄也不好插手，無論是欺騙隱瞞還是有意勾引，只要不害人，李寄都管不了，她只是發現許仙身上沾染的妖氣和前些天施法降雨的妖一樣，所以才特意多嘴問一句。
白素貞所言屬實，通過李寄的考覈，登記在冊之後可以繼續留在人間，一旦爲禍一方，九幽自然有負責的鬼神出來收拾她，只是私自動用法術擾亂天理自然的行爲必須被禁止，李寄會根據那日降雨引發的各種結果斟酌着給白素貞相應的懲處。
至於小青，李寄嚴禁這個不安分不老實的小妖精在人間行走，勒令她回去妖界繼續修行學習，直到和白素貞一樣有足夠的自控能力，通過監守此處的妖獸審覈登記後方可同行人間。
小青表示不服，李寄直接給她下了一道禁止，強行把她遣返妖界，白素貞作爲姐姐雖然很想幫小青留下，但看上去似乎很好說話的李寄在這方面根本不給通融。
“我今天心軟讓她留下，若是有朝一日趁你疏忽她觸犯條例，我有責任，她也會受到加倍的懲罰，而你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這種事情李寄遇到的多了，每次總會不厭其煩的把相同的話解釋一遍又一遍，“她自制力太差，蛇性難改，根本不通人事，無論是爲了其他凡人或是她自己好，都不該讓她呆在這裡。”
白素貞這輩子就沒見過像李寄這麼講道理的天師，對她好感簡直爆棚，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白素貞就算再疼小青也果斷聽從了李寄的意見，讓小青回去了。
小青被強行送走之前還在罵李寄“臭天師”，李寄表示不會和小孩子計較。
李寄不是第一次碰到人妖相戀的情況，從來沒哪一對有好結果的，就算贏了世俗，克服了種種困難，也多半會敗在各自迥異的觀念和身份上。
不是不愛，只是生來就不對等，相守太難。
送走小青，白素貞正要告辭離去，出於對她的好感，李寄有心提點兩句。
“你不急着走的話，願不願意留下來聽我講幾個故事？”
白素貞大爲訝異，她看出李寄或許有話要說，沉吟片刻，在李寄附近的椅子上緩緩坐下。
蠟燭燃盡，天色將明，白素貞才從古玩店裡走出來。
街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晨霧，那些要養家餬口的小攤小販陸陸續續的開了張，目送白素貞走遠，李寄纔回到店內拿起隨手放在桌上的書合了起來，封面上書《東坡居士詞集》。
她嘆口氣：“爲什麼我早點沒想起來蘇東坡是北宋的。”
這裡是南宋啊。
“姜九黎，今天沒早飯吃了。”
到了點頭一次不用叫主動過來等開飯的姜九黎聞言大怒：“你敢讓我餓肚子！”
李寄道：“我不會餓就夠了。”
姜九黎：“臭天師！”
李寄面無表情：“偷聽別人談話可不是個好習慣，以後我都不會做早飯給你吃了。”
姜九黎：“……”
李寄把書放下，開張營業，雖然完全沒有任何生意，不過她還是堅持每天按時開張。姜九黎跟在她身後，假裝漫不經心的說：“店裡有老鼠你知道嗎？我知道它們躲在那裡，可以幫你把老鼠趕走。”
李寄嘴角露出笑意，很快隱去：“不用，既然沾你的光生了靈根，就讓它們呆着吧，好歹也算你的門生，不用太無情了。”
姜九黎：“……”
千年難得一回拉下面子，結果得到的卻是這麼一個結果，姜九黎氣憤之餘莫名有種悲涼滄桑的感覺，那張貓臉上麻木的沒有一絲表情，悶聲不吭的掉頭走出了古玩店。
手執法杖的僧人看着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貓，狐疑的想：大概多心了，只是一隻普通的貓，較通人性而已。
他收回目光，遠遠地看向殘留的妖氣最多的古玩店，盯着店內拿着雞毛撣子掃塵的李寄。
他喃喃自語：“是人。”
確定這一點之後，僧人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李寄漫不經心的擡起頭，盯着僧人那顆光溜溜的腦袋看了一會兒，低下頭繼續清掃古玩以及桌櫃上落下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