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陰溝裡頭翻了船
“……主子?”
剛跨進壽康宮的大門,便只見熹妃面上那原本尚且端着的一兩分強笑,頓時消失殆盡——她是被皇后壓了這麼多年,且還一直被製得死死的翻不了身,在那位面前沒少伏小作低,可是那會兒是那會兒,如今又是今日,兩者又豈可相提並論?即便她因着先帝孝期未過,新君暫未登基,至今還沒加上尊號,可自打跟着自家兒子水漲船高以來,這宮裡宮外的又有哪個敢不給她幾分顏面,凡事不都讓上她幾步?
而此外,按照常理來說,她雖然不是先帝爺名正言順的皇后,僅是因着母憑子貴才坐到了皇太后的位子,礙着祖宗規矩,禮制體統,身份也皆是越不過那意味着正統的母后皇太后去,可是這話又說回來,就單憑着那坐在皇帝寶座的人是由她所生,就跑不了一個尊榮體面去……可實際上呢?那個烏拉那拉氏竟像是她命裡頭的剋星一般,處處與她不對付,風光了前頭幾十年不算,眼下里更是依着先帝的遺命處處凌駕於她之上!
如此之下,熹妃心裡能舒坦才奇了怪去,一門心思便沒少琢磨着怎麼跟皇后比肩,可是這前腳纔想仿照自家兒子的例子,把心思轉到宮殿之上,便就被前朝後宮好一番擠兌,在荊州民亂之下更是連說話的份兒都沒有,就被連請帶催的搬到了壽康宮,而這壽康宮雖然只與慈寧宮有着一牆之隔,卻有着天淵之別——看到對方所居的寧壽宮,因着前頭孝惠章皇后住過,處處華麗盡顯大氣的模樣,而自個兒所居的這地兒,卻因着聖祖爺生母早逝,多是撥給其他太妃太嬪所住,即便在她入住前曾重新修整,規格上頭卻仍然免不了有些不入眼的模樣,熹妃只覺得心裡不斷的冒着邪火,越發的不舒坦,可是好不容易再度想出了個轍兒,想借着將新月收爲養女這一茬兒再度掰回點顏面,卻又沒想到老天爺都不幫她……想到方纔當着滿宮上下面子裡子丟了個精光,熹妃只覺得肺管子被扎得生疼。
“真真是豈有此理!”
皇后那警告意味頗濃的話言猶在耳,當着對方的面那是不得不忍,可回到這自個兒的地盤,熹妃又哪裡還能穩得住,擡手便猛地摔了個茶盞——
“我就說她怎麼會爽快就應允了我,原先我想移宮至慈寧宮,她從中處處作梗,硬是攪得我只能屈居於此,這會兒卻是這樣好講說話……哼,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
“主子息怒,奴才……”
“息什麼怒?”摔完了茶盞,又踩着花盆底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圈,熹妃卻仍是覺得尚不解氣,即便是對着一向堪爲心腹的桂嬤嬤也沒了好氣,“一幫子沒得半點用處的廢物!”
“不能爲主子分憂,奴才罪該萬死!”
“哼,哀家……”
“主子,新月,哦不,格格那兒鬧騰起來了!”
熹妃不像皇后,作爲這後宮裡頭的頭號主子,上上下下的人皆是得緊着她的心意來,能逗得她一笑固然好,讓她不順眼了她也全然不必隱忍,如此之下,就是熹妃着實被氣得不輕,眼下里亦是急需一個發泄的出口,可是一旦想到發作了身邊的人,自己不但得不了半分好處,還一個沒折騰好,便容易被曲解爲是不尊懿旨,以下犯上,便又不得不生生的忍了下來,可是她雖然想暫且揭過這一茬兒,吞下這個啞巴虧,尋找合適的時機再做後謀,可有的人卻是樂意往槍口上撞,還沒等她來得及自個兒將話兒圓過來,便只聽到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極爲急促的腳步聲,生生打斷了她的話頭兒——
該死的,差點忘了還有這麼個禍害!——
“新月,新月恭請聖母皇太后聖安,娘娘金安萬福……”
這宮裡頭最是個跟紅頂白,拜高踩低的地兒,且不說先前在寧壽宮那鬧得很是不入眼的一幕幕早已經在皇后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下,傳遍了整個後宮,就是單憑着自家主子回來之後,除卻讓底下人收拾個偏殿出來,衣食上頭別虧待了去之外,就再沒多瞧着格格一眼的模樣,底下人又怎麼會心裡沒點子分數?
在後宮裡頭,皇后最大,在壽康宮中,熹妃最大。
既然知道了這個格格已經招了上頭的不待見,即便再是功臣之後,底下的人也皆是沒有了再上趕着去討好的心思,反而是在得了桂嬤嬤的提點之下,想到日後裡自家主子無論是礙着顏面,亦或是礙於母后皇太后的意思,總是少不得還要將這位格格提溜出去見人,倒不如先將這位格格收拾妥當,別再惹得自家主子大怒,從而連累了在下頭伺候的自己,也算是賣了個好……如此之下,再度出現在熹妃眼前的新月倒是不像之前那般一身寡白,換上了一套讓人稍能入眼的素服,舉止之間也不像之前那般沒得半點規矩,有了一兩分模樣兒。
“起來吧。”
看着新月這幅模樣,熹妃原本一副如臨大敵的神色稍稍放鬆了些,可是這並不代表她就將先前那一茬兒徹底揭了過去,既往不咎,反而是隻要一想到是因着面前此人將面子裡子丟了個盡,心中便免不了越發反感,如此,叫完起後,熹妃竟是既不賜坐也不叫人上前,就這樣明晃晃的晾着對方——
“說吧,這樣巴巴的來找哀家所爲何事?”
“回聖母皇太后的話……”新月的目光少有的有些閃爍,神情也很是有些欲言又止,“奴才,奴才……”
“嗯?”雖然瞧見對方知道什麼叫做敬,什麼叫做懼,熹妃心裡尚算滿意,可是緊跟着看到對方這幅小家子到了極點的扭捏模樣,卻又讓她很是有些不耐煩,將手中的茶盞蓋子猛地一扣,“有話便直說,哀家可沒那麼多功夫跟你耗!”
新月是滿心滿眼的都記掛着她心中的天神努達海不錯,因着這周遭的人不像以往一樣盡是捧着她,一切順着她來,讓她生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也不錯,可是這話又說回來,她既然能夠在端王那一衆子女之中最得寵愛,又在數以千計的亂民堆中逃得生機,且還能在劫匪手下保全自己,又怎麼會是個全然沒得眼色的人?在與熹妃這兩番接觸之下,新月哪裡會不明白對方不喜歡自己?她心裡有着難過,也有着畏懼,可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眼下搞不好是個逃脫開這恍若牢籠般的深宮的機會,心裡便又存上了希望,如此,在熹妃這不假辭色的責問之下,新月不由得陡然挺直了腰桿,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新月與克善得皇上及娘娘聖恩,能夠被養於宮中,本是三生有幸,應當無感銘內,只是奴才二人到底還在孝期,於宮中的規矩也不甚清楚,爲防衝撞上衝撞不得的主子,新月,新月斗膽請聖母皇太后娘娘放奴才二人出宮……”
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做放你們出宮?難道竟是咱們皇家上趕着求着請着你入的宮不成?若不是你有個立了大功的爹,誰會管你死活?
熹妃平日裡雖然也多是有着昏頭昏腦出昏招的時候,可是瞧見這眼下里不得不養在了自己身下的人,竟是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一個沒搞好保不齊自己也得跟着在皇后那吃排頭,腦子卻是難得的清醒了起來,看到新月這般不但恍不自知,還深覺有理的模樣,只覺得被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指着對方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
“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新月的阿瑪雖然不是什麼功勳蓋世的大英雄,用他的話來說,不過是一亡城之將,就是以身殉之也仍是深感愧負皇恩,可是對於新月來說,卻是世界上最好最偉大的阿瑪,而新月的額娘雖然也比不得太后娘娘這般母儀天下,身份尊貴,可對於新月來說,卻亦是世界上最好最溫柔的額娘……”
新月非但沒有因爲熹妃的反應而有半點收斂,反而越說越是激動——
“皇宮裡頭什麼都好,宮殿精緻,園林秀麗,處處尊榮盡顯大氣,可是對於新月來說,卻,卻到底不是家啊……娘娘,您在這深宮之中生活了這麼多年,雖然身份尊貴,可您真的過得舒心麼?難道就不覺得這恍如一個精緻的鳥籠,直把人束縛得半點都喘不氣麼?”
“你,你……你大膽!”
“是,新月是大膽了,新月是逾越了,新月是沒規矩了,可是這一切卻皆是新月心底裡最深處的想法,面對聖母皇太后娘娘,新月不敢有任何隱瞞……娘娘若是真的疼惜新月,何不就讓新月大膽一回呢?”
“……你,你,你!”
熹妃這下子算是真的被氣得說不出話了,伸着手指竟是半天都湊不出一句話,可是還沒等桂嬤嬤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的喝止出聲,卻只見新月猛地膝行幾步,直接挪到了熹妃跟前——
“新月和克善帶着阿瑪的遺命從荊州逃出來,正是民亂最厲害的當口兒,有好幾次都以爲撐不下去了,好在在最爲要緊的關頭上,被鑲白旗的努達海將軍所救,救命之恩,就是以身相報也不夠盡還……娘娘,你是那樣的高貴,那樣的大方,那樣的仁慈,一定會成全新月的是不是?”
“來……”
熹妃這會兒也沒得功夫再去怨憤皇后,亦是管不了丟不丟面子,看着新月這般步步逼近的模樣,一時之間,只想開口先讓人將其拖開,可這天不從人願,話兒纔開了個頭,她便是突然感覺到裙角彷彿被什麼抓住了一般,猛地一緊,而還沒來得及讓她低頭看一看究竟,身子也是被扯得陡然一晃,眼前更是跟着一黑,直接向下栽了過去——
“娘娘!”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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