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御花園鬧劇開場
這能混進弘曆眼的勳貴人家都不是什麼傻子,前腳聽到要招王公子弟入宮考教,後腳就回過味來明白這怕是在爲公主擇婿做考量,不由得皆是將自家兒子侄子一個個打扮得人模人樣的,一副好不光鮮亮眼的模樣兒,而你說弘曆腦子靈光吧,他又能這麼等同於宣告天下一般鬧得路人皆知他的司馬昭之心,可你說他腦子少根筋吧,他又沒忘了除了那些個適齡合適的子弟之外拖上宗室的爺們兒打掩護,如此之下,不光是身爲被富察家以及碩王府寄予了重大希望的皓禎身在齊列,就是明擺着同姓不婚跟公主擇婿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多隆也來了——
“奴才/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
看着面前這一串的八旗清俊,弘曆滿意極了,誰說咱們大清朝沒人才?這裡不就一抓一大把?如此,再想着自己心裡頭打的小算盤,這份滿意之上不由得又添了幾分得意,只是面上卻放得越發親切——
“朕今日宣你們過來也不爲別的,只是想着八旗頹靡不是一兩日之事,遛鳥鬥雞整日兒遊手好閒不幹正事的奏本朕亦是見了不少,剛巧今個兒得了閒,便想着考校考校你們,看看你們是否真的一如外頭所言傳的那般,還是不復咱們八旗的威名,你們可敢?”
弘曆這話雖是說得冠冕堂皇一副爲國爲民爲天下的模樣兒,可是不說自家阿瑪額孃的叮囑,就光是瞧着其身後那扇大屏風之後綽綽的人影,下頭衆人心裡頭就皆是有着一本明帳,只是即便如此,口頭卻仍是無一不恭敬的連忙稱是。
哄鬼呢?還是真拿人當傻子?
景嫺所居的翊坤宮本就離御花園不遠,即便爲了配合弘曆並不坐輦步行過來也不過是一刻鐘的功夫,然而領着三個小的到了之後卻只發現這後宮裡頭排得上號的差不多都來了,富察明玉倒還說得過去,畢竟膝下有個小三兒正值擇婿之年,可除了她之外純妃嘉妃端嬪連帶着魏碧涵皆是無一例外的都來了,直看得景嫺眼角直抽抽,而還沒等她在心中多嘀咕上幾句,便只聽到前頭再度傳來了弘曆的聲音——
“昨個兒朕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高僧問了朕一道題,說是能不能用模模糊糊、明明白白、容易容易、難得難得四次做首詩,你們誰可願來試試?”
這皇帝抽考八旗的學問並不是舉朝頭一回的事兒,只是以往要麼呢就是四書五經,要麼就是直接上馬射箭,是以,聽着弘曆這麼兩頭不靠且極爲不靠譜的一問,底下衆人不由得皆是一愣——
“這……”這是什麼鬼題目?
“奴才願試上一試!”
說話是多隆,其實說起來他並不願意上趕着去當誰的墊腳石,且尤其不願意當富察皓禎的墊腳石,可是瞧着自家乾爹甩過來的眼神,想到此時的忍辱負重爲的是讓耗子跌得更慘,便還是半推半就的冒了頭,張口吐出一句——
“茅坑拉屎模模糊糊,桌上飯菜明明白白,飯菜變屎容易容易,屎變飯菜難得難得。”
“噗!”
多隆說得憋屈,聽的人就更加憋得慌,話音剛落便只見衆人笑作了一團,而屏風之後的各宮嬪妃連帶着四個小的也深覺慘不忍睹使勁拿帕子憋着笑,弘曆就更是不用說,宮中說話本就規矩良多,污穢之詞更是一個字都不能往外蹦,一聽這話不由得猛地一拍桌案——
“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給朕滾下去!”
“皇上息怒,奴才想了一想得了一詩,皇上可願聽上一聽?”
想着自己精心想出來的題目被多隆糟蹋成這幅模樣兒,弘曆只覺得惱火極了,連帶着面上也覺着臊得慌,一聽這話本還有些遲疑,生怕再來個攪場子的,可看着皓禎那副人模人樣,且還頗有自信的樣子,卻又勉強緩了緩臉色——
“哦?你說來聽聽?”
“天上起霧模模糊糊,草上露珠明明白白,霧變露珠容易容易,露珠變霧難得難得。”
“嗯?不錯不錯,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弘曆這題兒本來就出得取巧,底下衆人面上雖是不顯心中卻皆是頗有不屑,然而弘曆卻不這麼覺得,反而只覺得皓禎在多隆那慘不忍睹的拋磚引玉的襯托之下,顯得文采出衆極了,面色也不由得緩了過來——
“前幾日朕到圓明園一遊,在途中遇到了一隊人擡着棺柩出殯,而另一頭又有一隊人擡着花轎娶親,於是心中興起了一個念頭,咱們大清國一年生多少人,死多少人?”
“回皇上,奴才想到了,咱們大清國一年生一人,死十二人。”
“哦?這幾萬萬人的國家怎麼一年才生一人,死十二呢?”
若說弘曆先前那題除了取巧之外還多多少少含了那麼丁點兒才學,那麼這一題就全然只剩下取巧了,直惹得底下衆人越發面面相覷,連帶着一旁原本端坐着的宗室王爺和輔政大臣亦是鬧不明白今個兒皇上到底是抽了什麼瘋,而就在這麼一愣一窘之間,卻只見到得了點甜頭的皓禎再度出列——
“回皇上,因爲一年無論生多少人都是同一個屬相,而死的人再多也總歸不超過十二個屬相。”
這算是什麼狗屁答案?
皓禎話音一落,不光是與其同列的衆子弟心裡狠狠的呸了一聲,一旁的宗室王爺輔政大臣們狠狠翻了個白眼,就是屏風之後除了自鳴得意的富察明玉外,稍微有點子腦子有點子墨水的各宮嬪妃都在心裡頭狠狠鄙視了一把,更不用說從小就沒少讀書的各公主,但弘曆卻不這麼覺得,看着自己出的題‘難倒了’在場幾乎所有的青年才俊,他心中本就得意,再看到這麼多人之中唯有皓禎應對如流,就更是滿意——
“好,朕算是服了你了!”
服你個頭!
景嫺雖然一開始就知道弘曆出昏招了,可是想着能趁機看看各家各人有幾分本事讓心裡頭有個譜兒,且這不合規矩的名頭也用不着她來頂便也就罷了,自是她料到了開始卻沒料到結果,怎麼着都沒料到這就是所謂的考校,景嫺無語得腸子都快打結了,卻沒想到這還不算完,只聽到外頭伴隨着一聲‘刺客來也’的大叫頓時鬧騰了起來——
這又是什麼戲碼!?
都說皇帝不好當,這不光是指要應付前朝平衡後宮對各家各府的勢力上心上眼有着全然操不完的心,還要上對天地下對百姓,老天爺來個什麼天災皇帝沒得跑要下罪己詔,百姓間出了什麼民怨要一邊鎮壓一邊協調以防出大亂,更別說還有那從前明遺留至今的紅花會等心心念念要拿皇帝性命的一干反清復明團伙,如此之下,眼見着半路上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不光是場中多是被家中嬌養着的子弟慌了,身負重責的宗室王親輔政大臣慌了,屏風之後從沒見過這等陣仗的女人們慌了,就是立在一旁的御林軍們也慌了——
“護駕!”
景嫺不是不慌,畢竟富察明玉倒是少不得能順理成章能成個皇太后,有兒子還能心心念唸的上趕着去謀上一把,然而自己呢?難不成上一世落了個不得善終不算,這一世還得來一場前功盡棄?
不得不說俗話說得好,亂中出錯,越是理清頭緒越是想得多倒是讓景嫺冷靜了下來。
不對啊,記憶中乾隆年間哪有什麼亂黨殺入紫禁城的大事,即便自己死後有沒有鬧出着等幺蛾子不好說,可前頭的三十年她總歸是能確定的不是?而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今生前世之間已然隨着她的出現發生了莫大的變化,這前世沒有的事兒不代表如今不會發生,可這宮中禁軍是吃白飯的?就算御花園在紫禁城最北邊,可前頭還隔着欽安殿,再還要經了順貞門纔到神武門呢,更何況,皇帝走到哪兒排場就擺到哪兒,不說事先清場也總歸會有人提前過來知會一聲省得什麼好的壞的都往這頭放,擾了聖駕那可是不小的罪名,如此之下,這比起平時守衛只會多不會少的御花園怎麼可能會讓人無風無波的一路殺了過來還沒引來半點動靜?
“鬧什麼鬧,奴才護着主子,大的護着小的,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硬要鬧成一鍋粥把自己搭進去,這是都嫌命長呢?”
景嫺自問是個俗人,有七情六慾也能活着就不想去死,只是這心思轉到這份上,她又不是個蠢得,怎麼可能還沒覺察出其中的不對勁,再加上那刺客自報家門的出場,和前頭雖亂卻並不見那明黃身影離去的場景,景嫺心中便更是有數,大吼一聲讓身邊的人迅速歸了位暫時安靜下來之後,竟是隻見她提起裙襬直往前頭而去——
“主子!”
“額娘!”
景嫺是不肯放過任何對自己有利的機會,可卻也並不代表她就會莽莽撞撞的去做只有猜測沒得把握的事兒,是以,她人雖到了前頭,卻壓根沒理那鬧得破天響的刺客那頭而是藉着人羣的遮掩直往被包圍得嚴嚴實實的弘曆那兒而去,而等近了弘曆的身,眼見着對方面上雖然略有驚奇卻不帶半點慌亂的模樣兒,景嫺心中的那塊大石也算是徹底放下了,暗道一聲果然如此的開始將計就計——
“皇上,您這是做什麼呢?您心繫於各家子弟,心繫於宗室叔王,心繫於輔政重臣這些個我都明白,可大傢伙誰又不是顧着您?這刺客本就是直衝着您而來甭說您在這兒甚是危險,就是旁人也不好敞開了手腳去擒拿,再者,若是趁着這亂頭被傷到了怎麼辦?”
景嫺口中雖是說得‘情真意切’,讓一旁的弘曆聽得感動至極熨帖至極,可在與此同時,卻是隻見她給不遠處正看向這邊的弘晝飛快打了個眼色——
“沒事,朕身爲天子……”
“大膽包天之輩,竟是將主意打到紫禁城裡頭來了,小子們你們都沒吃飽飯呢?還不速速動手拿下這廝?驚了聖駕你們誰人能擔當得起?”
弘晝不是個傻的,比起身在深宮之中從未見識過這等場面只能憑着縝密的分析一步步猜忖的景嫺自是更爲心中有數,這年頭打家劫舍都得拉幫結夥的,進宮行刺怎麼可能就獨身一人?穿着太監衣裳什麼的做了番掩飾倒還罷了,可這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怎麼可能一路順暢直至紅心之地?如此之下,再得了景嫺頗帶深意的眼神,弘晝不由得徹底會過了意,直接打斷了弘曆的話頭,張口便招呼起那幫子被耍了一大通還全然不知情的王公子弟起來,與此同時也不忘效仿景嫺給多隆使了個眼色——
“上啊,咱們可都是大清的巴圖魯,這下縮着躲着算什麼東西!”
“你們……”
多隆雖不像景嫺和弘晝那般腦筋轉得快,可卻深知自家乾爹怎麼都不會害自己,瞧着那眼色就知道其中必有貓膩,吼出一聲亮的之後便趁着亂將皓禎往前一推,將拋磚引玉這一招貫徹得到了頭——
“咦?”
衆人齊心動起手來自是不慢,再加上這滿人重武輕文,就是再不濟的也少不得能耍上個幾招,於是在衆人一通羣毆,以及皓禎最後洋洋得意的掃尾之下,可謂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拿下了刺客,然而等將這刺客面上的蒙面一掀,大傢伙卻是傻眼了——
“福倫,怎麼會是你?!”
弘曆腦子不壞,能讓他好不容易正常了幾年又出昏招,這除卻他本身就有着拎不清的性子在,也是因爲有那有心之人上趕着獻計,而這有心之人不是旁人,正正是在延禧宮中縮了好些年最近纔好不容易冒出頭角的魏碧涵,而歸根究底的說起來,這回兒她也不是存了什麼壞心,畢竟她就是再蠢也沒蠢到巴巴的去得罪一干王公勳貴,只是這養精蓄銳了這麼多年,總歸是要想點法子一邊讓弘曆對自己上心一邊提攜提攜自家人謀點好處不是?於是在這一來二去之下,便有了這麼個餿主意,和成就了福倫這麼個‘刺客’。
“臣,臣……”
“行了行了,你們不用那麼緊張,都是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眼見着事兒到了這份田地,福倫被揍了個一臉青紅紫綠,宗室王親怒火沖天,弘曆再不想再不願也不得不出來打圓場了——
“這都是朕的安排,想要試試這些個小子是否忠君忠心,是否堪稱國之棟樑。”
“皇上!”
弘曆將話說得輕飄飄,可聽在在場衆人耳中卻是隻覺得如雷轟頂,就是心中大概猜出了十之□的景嫺和弘晝也是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您……”您這是想學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呢?
“朕知道此番行事多有不妥,只是這事出緊急方能試出真心和真本事不是?”
看到衆人心繫自己,看着景嫺寧願拼了性命也要與自己危難同當,看着自己瞧的人果然出類拔萃,弘曆心中滿意極了,也得意極了,飄飄然得讓他下意識忽略了在場衆宗室輔臣黑得跟鍋底一般的面色,搓着手便拋下一句——
“你們很好,貴妃也很好,讓朕很是滿意,而更讓朕滿意的是,原來這事實並不如外頭所傳聞的那般不堪,原來咱們八旗之中還是有精英之才的,文武雙全,皓禎你還當真不負此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