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儲秀宮中領便當(二)
這一夜,宮裡宮外有許多人都無心睡眠,只等着外頭風起雲涌坐看好戲,然而一直穩坐高臺的翊坤宮中卻是一片平靜,嗶嗶啵啵的宮燭之下,只見帝妃二人對坐而話——
“皇上,這沒幾個月便是大選之期了,內務府早已經開始着手籌備等等事宜,鍾粹宮也收拾妥當了,各旗該備上的名冊亦是盡數遞上來了。”
景嫺一邊翻着手裡頭的藍皮小本兒,一邊揉了揉眉角。
“我冷眼瞧着,今年倒是有不少好姑娘,出身好的樣貌佳的品性好的應有盡有,難怪我這翊坤宮的大門都快被宗親們給踩爛了。”
“你辦事朕向來放心。”
弘曆順着對方的手擡眼看去,見合自己心意亦或是因爲政治因素而不得不充入後宮的幾個名字下頭都被勾注了筆跡,不由得滿意的點了點頭,同時又沒話找話的拋出一句——
“只是雖說這大選少不得要爲宗室子弟娶妻納妾,卻也別都盡隨了他們去,畢竟這大選秀女又豈是容得了他們三挑四選的?”
“我明白,也決計不會讓您中意之人旁落他人的。”
景嫺心中輕嗤一聲,嘴上也語帶調侃,只是還沒等弘曆轉過味來說上些什麼便只見她猛地將話鋒一轉,直接揭過話頭道——
“對了,按姑爸爸的意思,這原先跟着您的老人除卻我之外如今最高不過是個嬪位,旁的也就罷了,只是那孕育有功的純嬪和嘉嬪卻是可以提一提位分,您看?”
“純嬪?嘉嬪?”
雖說按照雍正遺命,一切後宮位分升降應是皆由崇敬皇太后做主,可對於向來天老大地老二面子老三的弘曆而言,深知其品性的母后皇太后卻也無所謂給他幾分臉面,讓他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做點子主,全了心裡頭那點子平衡,彼投以木瓜,此還以瓊瑤,弘曆自然不會不懂其中用意,再加上這升位升得合情合理便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
“倒是可以提一提位分了,畢竟永璋也大了,永珹也算是養活了,她們平日裡就算是守本分,於上於下亦算是盡了心,以此做番嘉獎倒也不錯。”
守本分?
原本就低垂着頭掩去了眉眼的景嫺不由得大大的翻了個白眼,純嬪蘇氏倒就罷了,前世就是個沒主見的主兒,眼睜睜看着自家兒子被旁人攛掇着出繼了去也不吭不響的只當做吃了個啞巴虧,鬧得鬱結在心的最後將自己拖垮了去,說起此人,景嫺只覺得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然而對於嘉嬪金氏,她卻是早在前世就不覺得是個吃素的主兒,不然也不會在上有富察明玉,下有魏碧涵的當口兒上接二連三的誕下子嗣,死後更是憑着個包衣出身追封了個皇貴妃,而這一世窺探到了其種種小動作之後,此番感覺就更是甚然,不過是比那張揚跋扈的魏碧涵藏得深一些,手段更精明一些罷了,然而正這樣想着,還沒景嫺理清思緒接過話頭,卻只聽弘曆自顧自的又出了聲——
“在這宮裡頭,子憑母貴,母以子貴本是常理,朕原先也想着老五一出世就沒了額娘,實在讓人瞧着可憐,便打算也順道將碧涵的位分也提上一提,不然讓個貴人養着皇子也實在是有點站不住腳,卻不料……還是母后皇額娘看得通透,到底是宮中老人知分寸守本分一些。”
嗯?
前世今生加加減減起來,與弘曆也算是做了好幾十年的夫妻,聽聞此言的景嫺自然不會蠢得以爲對方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而生出了幾分感嘆,而果不其然的,這前半句話音剛落,便只聽弘曆後腳趕着前腳的拋出一句——
“原先跟着朕的,除卻你和皇后,哲妃是福澤不夠還沒等到朕登基便已逝,愉妃又難產而亡,所剩下的竟也沒多少人了,純嬪嘉嬪封妃在即倒罷了,唯有子吟……卻是讓朕又心疼又嘆息。”
儀嬪和陳貴人聽到你這話準得氣死!
話說到這份上,景嫺就是再轉不過彎也徹底明白弘曆的意思了,說白了也就是想借着這一股東風順勢提了高子吟的位分,只是且不說這理由實在找得牽強,讓人連勉強配合的話都說不出口,也不說母后皇太后和宗室大臣那一關壓根就過不去,就是退一萬拋開這一切而言,就憑着高子吟那副身子骨,以及延禧宮的那份謀算,她難道有那個命去享?
“皇上與賢嬪之間的情分,這放眼滿宮之中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雖不至於感同身受,卻也沒必要去攔阻,只是,您莫非忘了先帝爺的遺命?”
無子不得封妃。
不得不說老爺子這一招着實是狠,不光是針對了高子吟一個人,還一竿子打落了肚子不爭氣的後宮芸芸大衆,說白了就是一句,會邀寵會吹枕頭風又如何,只要沒得子嗣就休想爬到高位掌一宮之事藉機攪風攪雨,果不其然,一聽此話,弘曆不由得瞬間黑了臉,只是看着景嫺一副‘我對事不對人’的就事論事的模樣兒,才勉強緩了緩心氣兒——
“理歸理,情歸情,何況子吟也不是沒有孕育子嗣,只是遭了毒,遭了意外才沒能順利將孩子誕下,說到底這也有朕的不是,若是當時朕小心些仔細些,怕也不會鬧成今天這幅模樣兒,這陣子子吟身子骨不好,朕也傳太醫來問過了,說是,說是不單是再難懷上身孕,怕就是壽命也被折得所剩不多了,朕真是……哎,嫺兒,你可懂朕的心意?”
懂你個頭!
看着弘曆流露於面的滿臉嘆惋,以及這幅讓人直瞧得背脊發麻的情聖模樣兒,景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真當人不知道你是因爲心裡頭惱上了魏碧涵沒處去找那合口味的弱柳扶風的人才惦念起高子吟的啊?
“子吟陪了朕這麼多年,一向溫柔小意,其中固然有她犯錯的時候,可歸根究底的說起來卻也到底是出於對朕的一片真心,看到她如今變成這幅模樣兒,朕心裡頭真真是不好受極了,而這些話朕不能對旁人說,卻也只能對你說了,你是那樣善解人意,一定會懂朕,幫忙勸解母后皇額孃的是不是?”
您這是努達海上身了?還是說藉着努達海的殼兒在詛咒高氏?
景嫺被弘曆這一番三不着五六的話給說了個目瞪口呆,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圈竟是隻想到這麼兩句話,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剛想說上點什麼,卻只聽到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極爲急促的腳步聲,而隨着這陣腳步聲越來越近,整個兒院裡頭也跟着鬧騰了起來——
“主子爺,貴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儲秀宮剛傳來信兒說是賢嬪娘娘吐血了,整個兒太醫院都被驚動了,說是,說是怕要不好了!”
吐血了?不好了?!
弘曆雖然是以高子吟身子骨不好爲由想要提其位分,卻怎麼都沒料到好的不靈壞的靈,前腳纔將話兒說出口,後腳就傳來了如此噩耗,而景嫺雖然也一早就知道高子吟的身體情況,以及魏碧涵那點子小心思,可是礙着弘曆的到來使她沒能來得及及時拿到第二手情報,便也沒料到高子吟會發作得這般突然,這般措手不及,如此之下,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好半晌纔回過神來猛地同時起身,換衣服的換衣服,宣輿的宣輿——
“到底是怎麼回事!”
儲秀宮中燈火通明,而正殿之中不光是有着一大幫奴才忙前忙後,一大幫太醫緊蹙眉頭,連帶着整個兒後宮之中可謂是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都來盡了,擁擁簇簇的擠滿了整個兒正殿——
“皇上,咱們都是剛接到消息堪堪纔到,問了太醫也只說是高妹妹身子骨一向不好,最近日頭烈,尋常人都有些吃不消更別說本就孱弱的高妹妹,一來二去可不就折騰上了麼?原本高妹妹想着您在前朝忙前忙後不欲再讓您煩心便只讓御藥房備着藥,卻不料竟是拖成這般模樣兒……”
雖說是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都來盡了,可高子吟不過是一個嬪位,怎麼着也不至於勞動兩宮皇太后於深夜奔波,指上兩個人前來瞧上一瞧便已算是全了面子,如此之下,首當其衝自然是身爲正宮皇后的富察明玉,而眼見着最大的敵人之一到了這個份上,不至於蠢鈍如豬的富察明玉自然也沒什麼必要再去落井下石,反倒是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一副傷在吟身,痛在她心的傷感模樣兒——
“您,您快進去看看吧,太醫說高妹妹怕是已到彌留之時了!”
“什,什麼?彌留之時?!”
弘曆被這四個字驚了一個踉蹌,全然料不到昨個兒還在與自己恩愛纏綿的人怎麼轉眼就成了這幅模樣兒,而按他的話來說,他對高子吟確實還是有着一兩分感情在,如此之下,顧不上再發怒論罪便擡腳就往內室而去,只留下一串大大小小的嬪妃在正殿小眼瞪大眼,而尾隨着弘曆走進來的景嫺快速的將在場之人的面色一覽而盡,見到魏碧涵平靜面容下的驚慌眼神,和嘉妃故作憂傷卻一切都恍如意料之中的篤定目光之後,眼中卻是飛快的閃過了一道精光——
果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