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爲先前的審神者是個徹頭徹尾的公主病,更是從來沒有把付喪神當做人類看待,所以這個本丸呈現異乎尋常的沉默,本來應該活潑的短刀們沉默着,只有細微的好奇壓抑在眼底。
小夜拽住了宗三的衣袖,面無表情的低下頭,作爲性能優良的短刀,他被勒令出陣的次數是短刀中最多的,從被喚醒之後又見了太多的鮮血和黑暗,已經徘徊在復仇之路上的心蒙上一層揮之不退的陰霾,除了面對兩位兄長,他拒絕對外界再保有什麼感知。
誰當審神者都無所謂,他們只是被使用的刀劍而已,無法駕馭命運,無法選擇前路……
面對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死氣沉沉的付喪神們,神劍也感到頭痛,不過他有自己的處事方法,舊主教導他良多,越是這種時候,心急沒有用,不如順其自然。
“初次見面,我名天之尾羽張,暫代此處的審神者。”他的聲音很平和,破天荒的沒有微笑,只是平靜地敘述着事實,“我會重新調整部隊編制,各位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工作。”
可惜沒人把這話當真,刀劍只是被使用的,喜好什麼的……
在這時候,孩子身形的大太刀活潑的舉起了手,臉上的表情仍然嚴肅,瑩綠的眼眸卻亮閃閃的,“我的話,任何工作都能承擔,請儘管下令吧,審神者大人!”
“螢丸……”明石國行輕輕地拽了拽他,試圖提醒,大太刀不爲所動,徑直上前幾步,單膝跪地,短斗篷將將觸及地面。
“爲審神者大人而戰,螢丸很榮幸!”
“……如果是爲了蒼生,犯下殺戒也會被佛原諒吧。”一身白衣紫帶的太刀也隨之跪下來,微微擡起的眼睫瀉出一線清澈的紫羅蘭色,一縷長髮柔軟的滑落到眼前,“數珠丸恆次,請戰!”
大廳裡隱隱約約有騷動傳來,三日月宗近斂起了浮於表面的微笑,含着月亮的瞳眸中閃過一絲深思,還沒等他有所動作,一道白影已經迅速的衝到了新任審神者面前,審神者顯然被嚇了一跳,脊背卻仍然挺得筆直。
“嚇到了麼?真是抱歉啊哈哈哈~”付喪神極其沒有誠意的道歉,金色的眼眸愉快的彎起來,“只是我太心急了,迫不及待的想搶在所有人前面自我介紹呢~該怎麼形容……我好像見過你啊~”
神劍認真的想了想,最終搖搖頭,“很抱歉,我並沒有那樣的記憶,是認錯了嗎?”
“誰知道呢~”白衣的付喪神攤開手,笑眯眯的又退回了臺階之下,一撩鬥篷同樣跪倒,“鶴丸國永,請務必好好使用我啊!”
和泉守兼定莫名的感覺手很癢,突然很想拔出本體上演一場同室操戈,最終他勉強忍耐下來,不甘示弱的同樣上前,新選組的湖藍羽織翩躚像什麼鳥的羽翼,“和泉守兼定,參上!同樣是可以勝任任何工作性能優良的刀!順帶一提,絕對是最強最帥氣的刀劍!”
“……”迷之沉默,這種強勢推銷自己的畫風怎麼看怎麼不對!
神劍以袖掩口,努力抑制想笑的慾望,不愧是本丸年紀最小的刀劍,舉動確實可愛。大廳裡有些沉重的氣氛一掃而空,除了崛川國廣覺得很正常,每位付喪神眼中都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承蒙厚愛,只是並不需要這種臣屬的姿態。”親手扶起了幾位付喪神,神劍認真的注視着場中的其他刀劍,“我與大家的身份是一樣的,同樣是不能掌控自己命運的刀劍,因爲政府的任命才擔當起領袖的責任,希望能做的毫無缺憾纔好。”
“我知道大家現在仍存有疑慮,我也沒有想過一開始就能獲得承認,但是我發誓……拼上碎刀,也不會讓這裡任何一位缺席!”
“這是我的覺悟!”
他慎重而緩慢地深鞠一躬,很久才直起身,黃金瞳熠熠如同破曉。
重新規劃了部隊配置,特地減少了江雪左文字和數珠丸恆次的出陣次數,兩把刀劍都與佛有關,自然承載着更大的哀痛與悲憫,過度的涉足戰場對他們的情緒算不上好事。等到神劍做完這一切,已經過了子夜,蟲鳴聲此起彼伏,透過窗扇滲透進來,神劍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
“夜晚風大,本體不在身旁的話,您生病的機率會大大增加。”刀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臉上的刀疤浸在月色中,竟然也有了奇妙的溫柔意味,“布都御魂大人現在不在,我更要好好的監督您才行,時間已經不早了,請去休息吧。”
神劍笑起來,他轉過頭,神明漂亮的黃金瞳倒映着滿天星月,突然問起了有關本體的問題。
“我的本體,這次要修復多久呢?”
刀匠沉吟了一會兒,“保守估計是三個月,在此期間請您務必待在安全的本丸內,沒人希望您出什麼差錯。”
神劍點了點頭,表示會完全遵照要求,“反正已經習慣了,作爲籠中鳥而存在着的命運……”
“您很快就會重新馳騁於戰場上的,那是您的歸宿,也是刀劍的歸宿。”刀匠上前兩步,粗糙的手掌摸了摸神劍的發頂,眼裡滿含愛憐,“也許布都御魂大人不應該返回京都那邊的,有他在,至少您不會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什什麼鬼啊……神劍搖頭失笑,繼而決定早點去休息,不然刀匠肯定會繼續鍥而不捨的說下去。
他走之後,靠在窗邊外牆的付喪神緩緩垂下眼,絢麗的眼瞳中含着兩輪明月,這一刻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籠中鳥”一詞給了他多少觸動。
至少還是有着些許相似的吧,那樣的命運……
付喪神們覺得這幾天的出陣順利了不少,合理調配過的隊伍能完美應對一切突發情況,最大限度的帶回資源。不喜歡戰鬥流血的付喪神也沒有被勉強,宗三提着食盒去到田間,正看到挽起銀蘭長髮的付喪神正專心的除草,身上沾着星星點點的泥土,但是神情卻是很開心的,宗三幾乎看見他在飄花了。
很高興啊,兄長大人。
看着這一幕,宗三也覺得高興起來了,他把食盒捧在手裡,小心地避過溼軟的泥土,走到兄長身邊去,“兄長很高興啊……”
江雪淡然的點了點頭,突然擡頭看向另一邊,白衣紫帶的付喪神提着兩桶水走來,仍然閉着眼睛,佛珠纏繞在身上。他把水分給江雪一桶,兩人一起默默的澆着田裡的作物,沒有交流,卻分外的和諧。
宗三見狀,小心地放下食盒,默默地離開了,離得很遠,他還能看到兩位付喪神一人一邊,安靜的幹着農活。
看起來不需要太擔心了,這一切還要感謝新任的審神者。
想着要去道謝,宗三繞過迴廊,走向審神者常待的庭院。這處小院裡浮誇的事物已經被盡數去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滿院珍貴的奇花異草,這些都是那把魔劍費盡心思蒐羅來的,供奉一般送到審神者眼前,爲的是讓這小院一直繁花盛放,審神者也能心情愉快一些。
花香不斷的傳來,宗三從敞開的院門旁邊遇到了本丸唯二的五花太刀之一,三日月宗近向他輕輕點了點頭,衣袖一展匆匆而去。宗三有些疑惑,可他站到三日月宗近曾經站的位置上之後,突然發現,從這裡正好可以看得見正坐在檐下的審神者,飄逸的白衣安靜的垂落在木質地板上,他看着庭院裡怒放的鮮花,神情好像有點孤獨。
不過孤獨很快就被打破了,幾隻絨絨的麻雀飛到他身邊,因爲身材太過滾圓,落地的動作幾乎像在地板上滾了一圈,不滿的喳喳叫兩聲,麻雀們歪了歪小腦袋,發現了正坐在迴廊上的審神者,頓時歡快的蹭了過去,不大一會兒,就佔據了審神者的肩膀和頭頂,在蓬鬆柔軟的短髮間幸福的啾啾兩聲,窩着不動了。
動物是有靈的,對於善惡的感知遠比人類來的敏銳,麻雀們樂意親近新任的審神者,未嘗不是象徵着這個人是真的心靈純粹。
“不進去嗎?”有人在身後輕輕地問了一聲,宗三回過頭,一身暗綠狩衣的御神刀站到了他身後,好像也看了很久,眉梢都帶着一層暖意。宗三這才發現,自己的表情不知何時變得非常柔和,花香之中,暖風燻人欲醉。
“每次看到,都會覺得心中溫暖,我們實在是太苛刻了。”石切丸有些慚然的搖了搖頭,“因爲昨日的悲哀就抗拒着今日,無論怎麼說都是錯誤的。”
御神刀走了進去,身邊似乎霎時籠了一層暖色的光,麻雀啾啾落了幾隻在他肩膀上,好奇的盯着他頭上的風折烏帽子,蠢蠢欲動想要去啄一口。審神者眼中閃過驚訝,很快又微笑起來,認真的回答了石切丸幾個問題。
兩人性格都很溫和,見識廣博所以格外聊得來,簡直稱得上是相見恨晚,大太刀不由得關心起審神者平日的起居。
“有什麼不舒適的地方,請告訴我吧。”
審神者笑着搖搖頭,不過很快有些欲言又止,“其實我最近……總感覺被什麼盯着……”
石切丸:“……需要我爲您祈禱,驅除邪穢嗎?”
審神者開心的點點頭,“那就麻煩了,老實說,這幾天因爲這件事睡眠都不太好,有您幫忙,一定會迎刃而解的!”
石切丸保持着冷靜走出小院,迎面而來的正是挽着袖子準備去廚房的燭臺切光忠,難得見到石切丸這種不冷靜的神情,頓時有些訝異的問道:“是……發生什麼了嗎?你的臉色不太好。”
石切丸嘆了口氣,“長谷部這幾天去哪了?”
“他不就是在……說起來也是,已經幾天不見他了。”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