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日向龍也出聲制止了藍髮少年的練習,不贊同的皺眉,“再這樣練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成效,你難道想毀了你的嗓子嗎?!”
人魚不甘心的摘下耳機,眼神變幻莫測,發上沾着汗水,顯得那藍色愈發清透水潤,倔強的站在那裡,像只落水的小動物,他張了張口,感覺喉嚨有些乾澀。
“下次不會發生了……”人魚的孤傲讓他不可能說出太謙卑的話語,日向龍也也瞭解他難搞的性格,嘆了口氣,拉過一張椅子來讓他坐尤物皇后之三千妖嬈。
“s班裡,你和一之瀨是最用功的兩個,一個兩個的都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我都看不下去了。”日向龍也遞了瓶水給藍,人魚接過,坐到椅子上大口灌了半瓶,只差在臉上寫滿【我不高興】。
日向龍也試探着詢問,這不光出於早乙女的授意,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疑惑,“以你在歌壇的地位,爲什麼爲了轉型,拼命到這地步呢?”
剪掉長髮,隱瞞身份來到早乙女學園,一個星期以來拼命的架勢嚇到了所有人,練歌練到深夜,尤其是今天,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急躁得不同尋常。
“因爲,想讓他看到……”人魚汗溼的額發下,蒼藍眼眸春水般溫柔,臉上的不高興也盡數退去,似乎想到了什麼能夠讓他一秒鐘內變得寧靜喜悅事物,他半合着眼,眼下雪花型的碎鑽閃閃發光,“想讓他看到最好的我,而不是這樣狼狽的樣子。”
“是……你的作曲家嗎?”
“嗯,也是我的——光神,沒有見過他,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是個多麼溫柔的人。”人魚眼睛裡都是閃閃的亮光,日向龍也難以形容人魚臉上的神情,像是最溫柔的篤信,又像最赤誠的虔敬。
“其他人無所謂,我唯獨不能讓他失望。之前他說‘是不是我束縛住你了’的時候,那個瞬間我真的快哭了,怎麼可能是他的過錯呢?明明是我自己的原因,他卻把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
把空掉的礦泉水瓶丟進垃圾桶,人魚站起來,細碎的短髮拂過耳畔。日向龍也才從那近乎蠱惑的音色中清醒過來,就看到人魚已經走到了門口,不由得大聲提醒了一句,“作爲你的班導,我有義務提醒你,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練習了!”
“我還沒蠢到那種地步……”人魚淡然地說,手握在了門把手上,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他於是又收回手來拿出手機,熟悉的號碼讓他眉心一跳,按了接聽鍵,“夏目……”
他的聲音被滔天的喧譁聲掩蓋,電話那頭都是瘋狂的尖叫聲,甚至還有哭聲,然後清亮而微帶凜冽的聲音傳來,夾雜着微微的氣喘。
“藍,開視頻!我無論如何都想讓你看到,這片暴風海!”
這下日向龍也也看到了那畫面,鐳射燈射出□□的光線,昏暗的酒吧裡,只有舞臺上亮着,四個人站在臺上,燈光打在他們閃亮的金屬飾品上,銀鏈生光,已經是成年人了,臉上卻有未退的少年的張揚和桀驁,主唱風見修抱着吉他,將食指抵在脣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全場霎時間靜得落針可聞,每個人都在輕輕的呼吸,生怕驚擾了一場美夢。
是的,美夢!編織的美夢!從他們年少輕狂之時,暴烈的旋律就已經奏響,這支樂隊以唯我獨尊之姿,橫掃地下歌壇,在青春深處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雖然時隔多年,歌迷們早已不在年輕,有的甚至已經成家立業,但是聽到這個名字,心中的熱血仍然止不住的沸騰!
這支樂隊——獨一無二,世所無雙!
貝斯金屬質感的音色幽幽響起,似乎在蒼茫的海上,燕隼狹長的羽翼拂過波浪,一道灰白的水紋盪開,黑黛色的海面沉重到近乎壓抑,只有風掠過羽毛的聲音,深處渦流漫卷的聲音,海在深沉的呼吸。
鍵盤加入,波浪層涌,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預兆沉沉,鉛雲攥得更緊,不遠處幽綠的閃光猶如死火,燈塔在波濤中忽隱忽現,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巨浪摧折。燕隼擡高翅翼,銳利冷峻的暗金瞳孔中,陰影漸漸放大——
爵士鼓敲響了第一聲驚雷,撼徹天地的巨大回聲中,一切都在嗡嗡作響,電吉他近乎聲嘶力竭,暴雨傾盆,燈塔熄滅,燕隼扶搖而起,泣血般厲聲鳴叫!
“唳——隱婚萌妻,腹黑老公我不要!!!!”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沉寂,所有絕望的日日夜夜,都化爲咆哮的暴風海,恨意滿腔,雷鼓爆鳴,風見修的嗓音裡甚至帶上了些許歇斯底里的顫抖,卻不是恐懼,而是暴怒!
“從末日歸來,暴風的戰鼓!”
“從墳墓中掙脫的,枯骨色的蝶!”
“將暴怒化爲遠征的長戟,切裂世界切裂這永劫!”
全場掀翻屋頂的尖叫!舞臺上無冕的王者!最狂躁的音符!
他的聲線華美一如當年,歲月更使這聲音增添了幾分滄桑,有人跪倒,有人流淚,一切都瘋癲了,這是搖滾的煽動力!
“顛倒棋盤,何處落腳?”
“燈塔熄滅之處,只有狂嵐飛舞!”
“破碎!絞殺!飛濺!崩壞!”
“以血築結界,任憑那天風亂雨!”
古城的聲音一向冷冽,像包藏着火焰的寒冰,寒意與熱力同時透體,貝斯幾乎崩斷琴絃!
“雙手接下,血祭的誓約!”
“望進你雙眸只有絕望蔓延!”
“被拋棄在世界廢墟,不如讓大海倒懸!”
“燈塔譭棄,方舟決絕駛向深淵!”
風見修華美的音色穿插而入,一雙眼眸在燈光中輝煌,外衣早已敞開,鎖骨上盡是汗水的光亮,他的視線投向哪裡哪裡就是瘋了一般的尖叫,上挑的眉眼帶着驚人的魅惑。他在間奏時分直接從舞臺上一躍而下,人羣如同摩西分紅海一般迅速分開,夏目正在激動萬分的錄製視頻,冷不防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手機立刻轉手,鶴妖把小提琴塞給他,夏目就被一路拽着拉上了臺,站在燈光下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傻的,樂隊成員將他圍攏在中間,狸貓跳上爵士鼓,人和妖怪眼裡都是熱烈的鼓勵。
間奏結束,風見修這次卻沒有看向臺下,只是專注的,注視着夏目的眼。
“渴望着奇蹟的晨曦,不明的愛語。”
“你的呢喃是海風中不滅的詩篇!”
“唱響吧風暴!歌頌吧涅槃!”
“如隼一樣的,暴風中淪陷!”
小提琴跟上了樂隊的節奏,好像拋卻了一切矜持和顧慮,夏目把帽檐轉到後方,琴絃急顫,衣服上的銀鏈撞擊在一起發出悅耳的金屬聲,他心裡隱隱有明悟。
震撼世界的搖滾!然後,焚燒靈魂的——音樂!
練習室裡的兩個人呼吸急促,雖然場面嘈雜不堪,聲音也不怎麼清晰,可是那種巨大的煽動力透過小小的手機屏幕,清晰的傳遞出來,令人戰慄不已。人魚按着胸口,一直以來的桎梏似乎隱隱有鬆動。
陌生的感覺,狂躁的激昂的,有令水生妖怪畏懼的熱度。但是,人魚心中卻有着莫名的惶恐,他死死盯着屏幕上被圍在中間的少年,樂隊主唱注視着他的眼神無比炙熱,熔岩一般的溫度。
是啊,夏目會作曲又會作詞,聽說主唱的聲帶損傷也是夏目治好的,怎麼可能不感激?怎麼可能……不想把他留下?
“久違的熱血沸騰啊,”鶴妖也不由得淡淡讚了一句,“不愧是夏目農家有女,野人相公欠調教。”
人魚垂下睫毛,一言不發,日向龍也擔憂地看了藍一眼,小心地問:“那是……你的作曲家?”
見人魚點頭,日向龍也小小的抽了一口冷氣,有些同情的看着藍。
“千萬小心,不要被別人拐跑了,那個樂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沉寂多年的。”
“當年他們的主唱兼隊長風見修遭遇車禍,聲帶受損,樂隊一蹶不振分崩離析,風見修不知所蹤,沒想到隔了近十年竟然又復活了!這可是個大消息,要通知社長才行。”
人魚情緒更低落了,他覺得夏目越走越遠,他奮力追趕,最終卻觸摸不到他的衣角。電話那頭,鶴妖卻突然一動,鏡頭晃動了下。
“樂隊去後臺休息了,夏目也一起,我過去看看。”
要說責任心,藍相信,百鬼夜行裡還真沒有比得上鶴的。鶴妖冷峻嚴肅,對夏目來說亦師亦友,氣場雖然有些嚇人,卻無疑是最讓人放心的。
酣暢淋漓的一場演唱之後,大捧大捧的鮮花堆滿了後臺,樂隊成員半死不活的靠在沙發上休憩,每個人的眼睛卻都亮閃閃的。
“好棒!那首歌簡直是奇蹟!”性格比較活潑的鍵盤手撲過去摟住夏目的脖子,“修這個徒弟收得真是太讓人妒忌了!讓給我幾天?”
“你做夢!”風見修沒好氣的丟了捧花過去,正中紅心,夏目只是笑而不語,把小提琴仔細的收進琴盒裡,甩了甩額發上的汗水。
卻聽見風見修突然開口說:“夏目,你願意留在嗎?”
他的口氣嚴肅而鄭重,換下那身邋遢大叔的裝扮,風見修偶像級別的光芒根本不能遮擋,半長髮束成馬尾,此時沾着星星點點的汗水,愈發閃耀。
“夏目,我們很合拍。我們的音樂是可以交匯在一起的,天衣無縫的融合,就像同一個靈魂一樣!所以我想,你應該留下的。”
“作詞,作曲,或者上臺演出,隨便你想怎樣,沒有人會限制你。”
“配得上你,只有配得上你!”
風見修說的狂傲而篤定,他說的也確實是事實的影響力空前絕後,現在僅憑一點當年燃燒的餘燼就足以讓觀衆擠爆整個酒吧,實力可見一斑。
鶴妖靠在門邊聽着,無論夏目做出怎樣的決定,他都會選擇尊重,只是他總覺得……人魚低落的真是毫無道理,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夏目的心意,無論如何,那孩子都絕對不會放棄同伴。
就是因爲這樣的夏目,他在會甘心離開神社,陷入世俗的羅網。黑羽的鶴不再追逐昨日虛妄的血色幻影,安靜的棲息在溫暖的淺水,任憑陽光落在身上。
“對不起,”鶴妖聽見夏目的聲音,清澈凜冽如同夏夜的晚風,“恕我不能接受。”
人魚抱着手機靠牆坐着,早就已經把日向龍也趕走了,練習室的燈也全部關上,沁涼的月光透進來,他終於等來了審判的宣言。
“對不起,我答應過了珍視的友人,爲他填詞爲他作曲,一直在一起。”
渾圓光潤的珍珠落地,人魚頭抵在膝蓋上,呼出一口氣。
誰知這口氣還沒有吐盡,就聽見風見修不甘心的追問——
“如果他追不上你呢?是不是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