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時正,齊泰選出了繼任蘇州知府、蘇州府推官、通判這三個官職的官員,隨即將這三人叫到吏部,告訴他們蘇州發生了何事,並讓他們馬上啓程前往蘇州。三人聽了謀反之事十分驚訝,但又有些慶幸:‘以我們的資歷,如果不是陛下要求必須年紀較輕會騎馬,又要今日就選出來,蘇州府這樣的好差事恐怕落不到我們頭上。’
三人一邊想,一邊聽齊泰的吩咐。待他吩咐完畢後,使人回家傳信自己要立刻去蘇州府上任,隨後騎上吏部剛剛從大都督府要來的快馬,連家都來不及回,就向蘇州趕去。
第二日凌晨天還沒亮,秦鬆也帶着十多個錦衣衛校尉趕赴蘇州。
……
……
“罪臣唐景羽,見過指揮使大人!”見到身穿正三品武官朝服的秦鬆後,唐景羽馬上跪下說道。
“免禮。”秦鬆站在他身前,看了一眼他的後腦勺,說道。
“多謝指揮使大人。”唐景羽又磕了一個頭,才站起來,萎縮着身子站在秦鬆身前。
秦鬆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遞向唐景羽;唐景羽疑惑地擡起頭看了一眼秦鬆,接過這封書信,拆開來掃了幾眼。他的神情隨即變得十分激動,將信抖開認真讀了起來。
秦鬆待他差不多將這封信看完了,出言道:“當今聖上也聽聞你在蘇州做的事情了。聖上言道:‘唐景羽身爲白蓮教徒,在汝南王殿下身邊潛伏八年之久爲白蓮教傳遞消息,本論罪當滿門抄斬;但念在他大約是久在京城受到教化,有反正之舉,朕就免了他的滿門抄斬之罪,而且許他繼續戴罪立功。若是能夠立下功勳,朕可完全免除他的罪過。”
“多謝聖上天恩。”唐景羽馬上說道,又跪下朝着西面磕了三個頭。
“本官來到蘇州府後,也聽李縣尉說起了你這幾日將所知之事都交代了出來,而且積極配合蘇州警察署的警察審問丹墨等被生擒的白蓮教匪,又立下了功勞。做的不錯。”秦鬆又道。
“多謝大人誇獎,罪臣只是在盡力彌補罪過。”唐景羽道。
“不過,這些尚不足以彌補你犯下的過錯。若想完全彌補過錯,需要再立功勞。”
“但請大人吩咐,罪臣必定聽從。”
“白蓮教徒竟然在蘇州造反,而且差一點兒就使安王殿下遭遇不測之禍,陛下聽後十分震怒,決心在整個中原清剿白蓮教。根據許多罪囚的交代,白蓮教山東壇是諸壇中教徒最多、最富裕的一罈,陛下決定剿滅山東壇,至少要剿滅十之八九,使其數十年不能恢復。又恰好你出自山東壇,本官決定派你回山東,協助當地的衙門剿滅山東壇。”秦鬆盯着唐景羽,說道。
聽到秦鬆的話,唐景羽臉上的表情不停的變幻起來。他確實想要戴罪立功不假,但卻也不願意站在朝廷一方去剿滅白蓮教,尤其是白蓮教山東壇。他出自山東壇,又是香主,幾乎走過整個山東,每一個堂,每一個香幾乎都有熟識關係甚好之人,現在自己卻要去帶領朝廷的人馬將這些熟人斬殺殆盡——他很清楚,其他人即使想要反正,也不可能像自己這樣戴罪立功,甚至都沒有反正的機會就會被殺死。他的雙手顫抖着,遲遲不能說出‘罪臣從命’這四個字。
但在這時,他想起自己左手拿着的那封家書。在書信中,何苗說自己與女兒雖然被抓進了錦衣衛,但並沒有受到什麼折磨,也沒有看守來調戲她們;囚室還算乾淨,而且母女二人單獨佔了一間囚室;衣服也沒有被搶走,只是她擔心臟了,換成了看守給的囚服,但內裡仍然是棉布衣料;一日三餐雖然沒什麼油水,只是糙米就青菜,但也不曾哪一頓少了。何苗在書信中說道:“比起當年在山東老家,日子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不能出門。”
唐景羽雖然不算多聰明,但也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拒絕了秦鬆的命令,他馬上會變成同前幾日審問過的那些人一樣的階下囚,自己的妻女也不可能再享受現在這種還能接受的日子,在監牢中會過得生不如死。想到自己的妻女,唐景羽原本顫抖的手逐漸平靜了下來,沉聲說道:“是,大人,罪臣從命。”
“好。”秦鬆笑道:“唐侍衛果然深明大義,知曉白蓮教於國於民都不利,懷忠君愛國之心願意剿滅白蓮教山東壇。”
秦鬆連連誇獎他幾句,又吩咐道:“本官才注意到,爲何在唐侍衛的腳踝間綴上了鐵鏈?快解開。”
“大人,”他身旁一個獄卒才說了兩個字,注意到秦鬆的表情,忙彎下腰解開了唐景羽腳踝間的鐵鏈。
“多謝大人。”唐景羽道。
秦鬆又同他說了幾句話,再次從身上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他道:”這封是莫離的妻兒給他的家書,你交給莫離,勸他同你一道回山東協助當地的衙門剿滅山東壇。”
唐景羽的手又顫抖起來。讓他自己答應去山東對昔日的好友揮起屠刀不算,竟然還讓他勸說其他人也去屠戮原本的同道。這一瞬間,他很想殺了面前的秦鬆。他知道秦鬆曾經上過講武堂,也習練過武藝,但他對自己的武功有信心,一定能夠殺了秦鬆。
但他不敢動手,他一動手,自己的妻女也不可能活命。唐景羽只能慢慢止住自己的憤怒之情,又低聲答應道:“是,大人。”
“好。”秦鬆又誇讚一句,對他說道:“既然唐侍衛願意繼續戴罪立功,豈能還住在這裡?在錦衣衛衙門中挑選一間,不,兩間房屋,供唐侍衛與莫侍衛居住。再撥兩個小廝,伺候唐侍衛與莫侍衛。”又對自己的隨從吩咐道:“爲唐侍衛與莫侍衛準備兩身乾淨的錦衣衛校尉衣服,一個時辰之內送到爲二位侍衛準備的房內。”
“多謝大人。”唐景羽又行禮道。
秦鬆最後點點頭,轉身離開這裡。唐景羽看着他的背影,攥緊了拳頭,但過了一會兒仍然鬆開,問獄卒道:“莫離住在何處?帶我去。”
“唐侍衛請跟我來。”獄卒態度和藹地說道。
“大人,適才對唐景羽也太客氣了。”秦鬆的一個隨從忿忿地說道:“他也就是一個白蓮教徒,還曾隱瞞身份潛藏在汝南王殿下身旁,只是最後反正了而已。如何值得大人這麼客氣。“
“你懂什麼。”秦鬆笑道。不過雖然他這樣說了,也並不覺得唐景羽能怎麼樣。他畢竟是當今陛下的親信,就算去外地任官也不必害怕一個反正的白蓮教徒。他只是出於小心謹慎的習慣對唐景羽客氣而已。
“除唐景羽與莫離外,其餘倒戈的白蓮教徒也都讓他們換上錦衣衛校尉的衣服,分別派去各省。”秦鬆又說起了正事。他臘月二十八一早從京城出發,第二日凌晨抵達蘇州城,睡了兩個時辰後先見過了已經到任的蘇州知府、蘇州府通判(朱楹已經離開蘇州返回京城),之後與隨從一起挨個見臨陣倒戈的白蓮教徒,從中選定可以信任、至少不敢再反叛的,最後才見的唐景羽。
“是,大人。”隨從忙答應。
秦鬆又吩咐了幾件事,一路回到自己的住所,想了想決定召見在蘇州還能動彈的所有錦衣衛校尉,當衆勉勵他們一番,而且宣佈賞賜。他正要命人傳他們來,可忽然一個下人走進來,行禮道:“大人,會稽男蕭大人求見。”
“快請。”秦鬆忙道。蕭卓這次立了功,爵位也要升一級,比他爵位還高了(秦鬆有男爵爵位),又是駙馬之父,可不能怠慢。
“見過秦指揮使。”蕭卓走進來笑着行禮道。
“見過蕭爵爺。”秦鬆還禮。
他們二人又寒暄幾句,秦鬆道:“蕭爵爺,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九,明日就過年了,你也不像我身上還有差事不能與家人一起過年,怎麼還沒有回京?”
“過一會兒我就回京。”蕭卓因秦鬆是錦衣衛指揮使,一向不與他稱兄道弟,“只是有一件事我實在忍不住要問一問秦指揮使:陛下對李家到底如何安排的?可會封賞?”
“此事自有陛下乾綱獨斷,豈是臣子能置喙的?”其他人透露陛下下令保密的消息處置未必會很重,但他若是將允熥吩咐的話給忘了,明裡暗裡受到的懲治一定最重,絕對不敢說。他甚至狐疑地看了蕭卓一眼:問密探頭子這樣的問題,而且是在屋內還有旁人的時候,你是受了皇上密令來試探我的麼?
“哎。此事我實在是放心不下。”蕭卓嘆道:“所謂金口玉言,若是已經擬成聖旨下發,陛下絕不會收回,也沒有因爲同一件功勞獎賞兩次的規矩。若給李家的賞賜低了,我於心不安。”
秦鬆想了想陛下給李家父子的賞賜“加封李泰元爲男爵,世襲罔替;另加封李孝行五大夫爵,賜驃騎將軍階,升授金吾將軍,加授龍虎將軍,還要任命他官職”,覺得對沒有任何功名的人來說已經很高了,出言道:“蕭爵爺放心。陛下一定會秉公獎賞立功之人。”
若是平時,蕭卓應該已經明白秦鬆的潛臺詞了,可今日也不知怎的,蕭卓又道:“哎,陛下當然聖明,只是當時與反賊搏殺的驚險之處,寫在紙上的奏摺未必能完全體現出來。”
“而且這兩日情形又有所變化。”蕭卓繼續說道:“李孝行原本看着沒受什麼傷,可就在前日忽然昏倒在地。我忙請醫生去檢查,發覺他一側的腎被傷到了。”
“這可是很重的傷。”秦鬆道。
“誰說不是。好在人有兩個腎,而且這個腎也只是受創,不是完全不能用了,但身子也會比過去差些。當初從李家借人的時候,我可是保證將李孝行全須全尾的還給李泰元。可他這雖然沒有斷手斷腳,可也是重傷。我都無顏見李泰元了。”
“爲了彌補,腎我是沒法讓它恢復原狀了,也就只能求陛下給李家的賞賜厚一些。”
蕭卓又嘮嘮叨叨說了許多,秦鬆一開始有些疑惑他爲何會來與自己說這些話,但後來想明白了,溫言勸慰蕭卓幾句,待他走後對隨從吩咐道:“你聽到適才蕭爵爺說的話了吧?”
“大人,小的聽到了。”
“將這段對話一字不改寫下來,作爲密奏奏報給陛下。”
“這,”隨從頓時明白了秦鬆的意思,也懂了蕭卓來找秦鬆說這一堆話的目的,不禁有些遲疑:“大人,這,大人爲何要從了蕭爵爺之意?”
“你寫就是了。”秦鬆吩咐一句,又解釋道:“蕭卓特意來找我說話,我不能不奏報上去。若是不奏報也不合規矩。”大臣私下見錦衣衛指揮使,錦衣衛指揮使卻不奏報,皇帝不疑心纔怪。
當然除此之外,秦鬆決定一字不改奏報此事還有別的緣故。他馬上就要離開錦衣衛了,到地方上做武將,而蕭卓不僅是駙馬之父,年輕時候走南闖北認識人多哪裡都有關係,自己沒準用得到蕭卓,就當做結個善緣。
‘不過,其實用不到這份善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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