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纔會此次東征所帶領的全部軍隊,都是信奉天方教的軍隊,沒有一支信奉其它宗教的人組成的軍隊:因爲這是神戰,豈能由異教徒參與!”帖木兒將所有的事情都歸結到了真主的頭上。
允熥沒有再給他思考的時間,在馬車停下後站起身,笑着說道:“帖木兒大汗,我的營帳已經到了,不進去坐一坐嗎?”
“去,當然要去坐一坐。”帖木兒回過神來,也站起身對他說道。他雖然有些失魂落魄,但神智還清醒。
允熥當先走下馬車,來到帳篷門口,帖木兒在薩馬奇的攙扶下也從馬車上下來,走到允熥身旁。
守在帳篷前的侍衛撩起門簾,允熥當先走進裡面,吩咐侍者另按照他的規格準備一套日常所用之物,以及準備一桌上好的飯菜。此時天已經快要黑了,而且他中午什麼都沒吃,早飯也只是匆匆吃了兩口,早就餓了。
他又問了問此時的戰場如何。“啓稟陛下,戰場上的屍首都已經收了起來。爲了防止傳播瘟疫,我軍的屍首徐將軍打算火化,隨後安葬在伊吾城附近;西虜的屍首統一火化後隨便挖個坑埋了。”
“戰場也已經打掃完畢,被俘的西虜將士被安排在了中軍中一處營地,依照二十人爲一隊安置在一間帳篷裡,夜晚不得出帳篷,違者處死。不過徐將軍擔憂會有將士打算殺了這些俘虜,所以安排上直衛看守。”上直衛經過允熥這些年努力教導,對紀律的遵從刻到了骨子裡,即使心中再討厭這些西虜,只要上頭下令不準殺他們就不會殺。何況上直衛與西虜也沒有多少恩怨。
“因天色已晚,且俘虜的西虜告訴徐將軍營內還有約五萬將士,所以徐將軍只是安排衛所奪取了西虜已經無人防守的營寨,又在周圍紮了營將僅存的五萬西虜包圍起來,打算明日一早攻打。”
“火化之事,要是決定火化,那所有將士的屍首無論身份高低都要火化,絕不能普通將士的屍首被火化,將領們的屍首全須全尾的埋下去!更不許帶回去!”允熥高聲對侍衛說道:“你去向輝祖傳朕的口諭,若是被朕發覺有這樣的情形,此人,與他之上三級的上司全部免除此戰的功勞!”
允熥當然支持火化,但這樣的事情必須上下一致,總不能上層將領做一套,普通士兵做一套。
“俘虜的西虜將士也要好好安排,不得虐待。”
“明日一早攻打營寨可以,但在攻打之前要先勸降,若是西虜同意我軍的條件,就允許他們投降。”
“陛下,敢問是何條件?”侍衛問道。
“明日朕會去與輝祖一起勸降。”允熥說道。
侍衛躬身行了一禮,見允熥沒有其它的吩咐,轉身出門傳旨去了。
“帖木兒大汗,你明日可願親自去勸降營寨內的五萬將士?使得他們免於被處死的結果?”允熥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對對面的帖木兒說道。
帖木兒此時與上馬車時一樣,心安理得的享受大明皇帝的待遇,坐在剛剛準備好的座位上,嚐了嚐大明的點心,聽到允熥的話反問道:“你真的會讓他們活下去,而不是全部處死嗎?”
“本來,我的決定是騙他們投降後大部分處死,只有少數人能夠活命;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除少數罪大惡極之輩外,凡是願意改信佛教之人均可被赦免。”允熥說道。
“爲何?”帖木兒問。
允熥卻並未答話。岔開話題問道:“覺得大明的點心如何?”
“與西方和中央的點心不同,油鹽重了些。不過非常好吃。”帖木兒也不再問。
之後大廚將做好的飯菜送了過來。允熥指着這些飯菜,對帖木兒笑道:“這個大廚今日真是有心了,都是朕最喜歡的菜,並且都是並未受到色目人或蒙古人影響的菜式。你嚐嚐?”
帖木兒也不謙讓,用爲他專門準備的叉子和勺子開始吃大明的飯菜,一邊吃還一邊讚不絕口。同時,他又聊起了更加廣闊的話題。
“我不知道你對現在亞歐大陸,哦,亞洲與歐洲是西方那邊的稱呼。歐洲是指整座大陸最西方由十字教徒控制的地方,其它所有地方都被算作亞洲。整塊大陸也因此被叫做亞歐大陸。”
“我不知道你對亞歐大陸整體的情形知道多少。但我要告訴你,此戰的結果,將會直接影響大半個大陸,其它地方之後也會陸續受到間接影響。”
“我在建立我的這個龐大的帝國過程中,殺戮了無數人,毀掉了無數財富,滅亡了無數國家。在這次戰爭失敗,我也被俘虜後整個國家是不可能繼續維持下去的。這一點你應該也知道。”
允熥點點頭,但沒有說話,只是繼續充當聽衆。
“我的國家的大部分地方會爆發反叛,並且因爲此戰精銳主力損失慘重而無力平叛,只能任由他們獨立。”
“之前被我打敗的國家也會出兵收復失地,包括你曾經派人聯繫過要在我東征時出兵拖我後退的金帳汗國、藍帳汗國與白帳汗國等,都會出兵,整個大陸的中央和西南部分將長時間陷入戰亂中。”
“你對於之後有什麼打算?是奪取了七河之地後就隔岸觀火,不直接出手參與亂局,還是一步一步積蓄自己的實力,最後要征服整個大陸的中央甚至進軍西南?”帖木兒問道。
帖木兒很想知道局勢之後會如何發展。他已經命不久矣,但身爲整個世界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他臨死前還在關心國際局勢。
但允熥卻給了他一個出乎預料的回答:“我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你對此完全沒有計劃嗎?”
“我確實對此完全沒有計劃。”
允熥說道:“我當然能夠預料到之後的亂局,但也沒有計劃。”
“西域之事,我會全部交給加封在這裡的藩王與他們的王相,而不是由我在京城遙遙相控。而對於他們之後的謀劃我還沒有和他們談過,所以並不知曉。”
“西域距離中原太遠,一件事情即使最快傳信傳到我手裡也要將近二十日,再用二十日的時候傳回西域,機會早已過去,所以所有的事情我都會交給他們,而不是我來決定。”
當然,允熥並沒有將所有的緣故都說出來。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西域之地雖然還有價值,但未來的數百年都是屬於海洋的,掌控了大海就掌控了世界;而大明並沒有無限的國力,能夠四面八方同時開花,所以他將主要注意力放在東面,大明的主要注意力也放在東面。除非發生大的變故,此戰應當是他最後一次親自插手西域之事。
但帖木兒並未意識到大海的時代即將來臨。雖然大部分大食商人都是走海路前往東方做生意,但由於紅海與地中海並未相連(當然,要是漢人很可能數百年前就已經挖通蘇伊士運河了),將東方的貨物賣到歐洲仍然需要經過陸地,所以他沒能真正理解允熥的意思,而是以爲他會將主要精力放在繼續加強對東方傳統勢力範圍的控制上面。
不過這對於此時的交談區別不大。帖木兒說道:“也就是說,大明以後不會這樣支援封在西域的藩國?”
“自然不會。”允熥笑道:“你可知曉運來的糧食、開銷的錢財到底有多少嗎?前後八九十萬將士在伊吾作戰,僅僅糧食每月就要吃上百萬石,這還不算馬匹的乾草。還有當年將這些糧食運到西北時的損耗。僅糧食一項,已經先後有大明一年的糧稅總額消失了。”
“即使是最好的年景,一年能夠攢下的糧食也就是糧稅的三成,若是某地遭災就更少。而且東北、西南、東南諸地都需朝廷的支援。即使家底再厚,這麼支援下去朝廷也支撐不住。”
“西域藩國,主要還是要靠自己。實力強些就擴張,國力弱些就守已有之土。”
帖木兒點點頭。這樣的事情在西方很平常,他當然能夠理解。
此時他已經吃完了飯,放下勺子與叉子,擦了擦嘴站起來走到帳篷門口,看着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下的雨,轉過頭對允熥說道:“我本來還有最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就是問問你之後會如何對待我撒馬爾罕國。不過現在這個問題不必問了。”
“你還是應當問一問的。畢竟是否承認番國之權仍在朝廷,若是我承認了撒馬爾罕國爲大明番國,西北的諸王或許敢蠶食,但絕不敢公開侵擾你國。”允熥說道。
“那你可會重新接受撒馬爾罕國爲大明番國?”帖木兒看着他。
“只要你們能在周圍國家的圍攻中存在下來。”允熥說道。
“這太好了。”帖木兒笑道:“周圍的國家不可能滅掉我國、攻陷撒馬爾罕城的。這下子,我可以徹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