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歸隊

南雲薰未曾想到, 那個女人永遠都能陰魂不散地在最關鍵時刻出現,上次在油小路通協助藤堂平助和齋藤一,現在一轉眼竟又好端端站到了自己面前。

櫻吹雪和妙法村正, 兩柄妖刀擦出的火光耀眼, 硬生生將雙方各自逼退了一段距離。

“綾瀨司隱, 你果然沒死。”

“我知道, 你盼着我死呢。”左腕的傷口因用力過猛而隱隱作痛, 司隱不着痕跡地拉下衣袖擋好,轉而擡眸看向他,“不過也好, 反正我同樣是要殺你的,尤其是此刻, 取你性命的熱情更高漲了。”

南雲薰笑道:“看來風間千景的確很喜歡你啊, 寧可留着禍害也不肯對你下手。”

“你錯了, 只因對他而言,你這個禍害比我更嚴重而已。”

“所以呢?你準備和沖田總司一同赴死後, 自覺自願地把這把妖刀當作遺物交給我?”

“聽不懂你在講什麼呢。”她脣邊勾起極其淺淡的弧度,看上去就像畫中人般溫婉純善,但那笑意一絲也未到達眼底,“赴死的人是你纔對,櫻吹雪的主人只有一個, 想要得到它, 下輩子吧。”

“哦?你很有自信啊!”

她笑意更深:“誰讓在我的心裡, 你已被歸爲罪無可恕那一類了呢——單是你自作主張給總司變若水, 就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被字字加重, 危險氣息直逼面門,南雲薰舉刀, 刀尖直指她心口要害:“你大可一試。”

手指一分一分收攏攥緊,司隱正欲向前,卻突然感覺被人從身後搭上了肩膀,她回頭,聽得總司微笑道:“才一見面就又要麻煩你了,真是抱歉。”

“你在說什麼客氣話?說到底終究是我晚來一步,你先退後。”

“不行哦,我是你的隊長,叫部下打前鋒這種事是做不出的。”他執意與她並肩而立,長劍妖刀合於一處,在夜幕中寒光閃耀,“還是同時出手吧,就算未必能如願以償,至少要一起承擔後果。”

既然她不肯像個普通女孩一樣受他保護,那麼,不妨選擇共同對敵。

罡風席捲,飛沙走石。

……千鶴始終緊靠牆壁目睹着這一場激烈對戰,三個人均懷着拼死一搏的態度互不相讓,到最後幾乎已成了難辨的幻影,只能看到黑白兩色飛快交織,夾雜着刀劍撞擊所特有的清冽聲響,如勾魂曲般攝人心魄。

直至鮮血味道霎時充斥了狹小的空間,她駭然睜大眼睛,見總司和司隱一齊摔倒在地,後者被前者牢牢護在懷裡,兩人均是渾身浴血,看樣子再無力反擊。而南雲薰單膝跪於不遠處,右臂已然被櫻吹雪齊根砍斷,血水不斷淌落,觀之可怖。

“呵,千鶴,哥哥現在就殺了這兩個人帶你離開,如何?”

她看着南雲薰偏執扭曲的笑容,死咬下脣拼命搖頭:“求你了!收手吧!”

“收手?你連一聲哥哥都不願叫我,唯一的要求竟是讓我收手?”

“我……”

“你做的事情,又何曾擔得起哥哥二字了?”總司一口血濺染衣襟,秀長眼眸中滿是輕蔑神色,“就算我們都死光了,難道千鶴便當真能與你兄妹同心了嗎?你也配。”

或許心知原本不配,然而愈是被人點破事實,就愈是難掩怒火,憤恨橫生。

“千鶴若執意不從,則是背叛鬼族血統,無視家族榮耀,我定當以更加嚴厲的手段處置她。”

“……說起背叛,你早就背叛了吧?妄圖殘害同族,還私自擴大羅剎勢力,條條該死。”司隱捂着流血不止的傷口,握住刀柄的手指卻半分未曾放鬆,她喘息着擡頭,眸底狠戾之色更甚,“看來廢你一條胳膊還不夠,沒個了斷,今天多少是回不去了。”

南雲薰忽而哈哈大笑:“你心裡很清楚嘛!不過可惜沒機會了,你和沖田總司都得死!”

千鶴下意識想要拔出佩劍保護兩人,豈料正於此時,遠處腳步紛雜,隨即便有熟悉男聲傳來。

“我看你敢!”

佩刀凌空而至,不偏不倚擊在妙法村正的刀刃上,使之偏離了選定軌道。

千鈞一髮之際,新選組從奉行所緊急調來的救援隊伍終於到了。

視線中出現平助和永倉帶人趕到的身影,南雲薰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但終究是於電光石火一瞬憤然收刀,放棄了在重傷之下以少勝多的抗衡。

來日方長,他不是那些愚蠢的人類,在底牌尚未用光前,沒必要在輸贏難定的情況下執意交戰。

“千鶴,只要哥哥還活着,你就逃不掉的。”

那份不知從何而起的怨念,會日日夜夜都存在着,正如同擁有相同血脈的兄妹兩人,從此卻要走上相反的道路,一樣的不可更改。

黑衣飛揚,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千鶴呆呆望着他離開的方向,流着眼淚一言不發。

平助飛奔過來,幾乎要立足不穩撲倒在地,他急切地扶住司隱和總司,由於過分焦灼甚至連聲音都嘶啞得不成樣子。

“快把人送回奉行所治療!”

“先送總司。”危機解除,司隱深深嘆了口氣,只覺一陣眩暈襲來,差點再度栽倒,“剛纔好險,若不是你們來得及時……”恐怕她和總司都過不了南雲薰那一關。

話音未落,人已被平助緊緊按進了懷裡,她閉上眼睛,聽到他的聲線近乎顫抖。

“是啊,司隱,能回來實在是……太好了……”

再遲一步,他原本沉積於心的愧疚,或許會將演變成氾濫成災的悔恨,且再沒有彌補的機會。

無論如何,感謝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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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司隱突然歸隊的事情,新選組幹部們均默契地沒有過多詢問內情,只因齋藤彼時經前者請求,轉達給大家的那句話。

她說過,倘有一天得以重返新選組,必然是坦坦蕩蕩毫無隱瞞的,對於這個不惜代價也要保護同伴的女孩子,他們沒有理由不去信任。

齋藤、原田、永倉,甚至是土方都親自來探視過,唯獨平助從司隱醒來就一直沒有出現,司隱心下奇怪,後在千鶴來送藥時開口詢問,這才知道事情始末。

自油小路事件重傷後,因被醫生斷言即使能夠痊癒下牀,也至少要等個一年半載,平助無法接受成爲新選組的拖累,終是毅然選擇了走上羅剎之路。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恢復得比常人迅速數倍,雖說目前也依舊不是戰鬥的最佳狀態,卻仍然在聽到總司有難時一馬當先帶人趕往事發現場,只是不想,竟還遇到了她。

“平助君很高興能把你接回來,但他似乎還沒做好面對你的準備。”

“沒做好準備……”司隱捧着藥碗,若有所思地看往庭院方向,“平助是覺得,我會看不起成爲羅剎的他麼?”

“我想,大概是因爲變若水的副作用,他擔心傷害到你吧。”

“你的意思是……”

“羅剎的吸血衝動。”千鶴認真道,“當抱你上擔架的時候,平助君神色就有些不對勁了。”

司隱驀然想到,當初自己的血液確實也對吸血鬼產生過一定程度的吸引力,想來如今也同樣會給羅剎造成困擾。

那個開朗愛笑的少年,到底是怎樣默默承受起這艱難的過程,在生死一線的時刻,穿越了從光明到黑暗的跨度。

成長永遠是太痛苦的路途。

“請轉告平助,晚上的藥讓他來送哦。”

“啊?”

司隱莞爾一笑:“就說我想見他,不管手頭事務多麼繁忙都務必要來一趟。”

“唔,好的。”……

千鶴把司隱的話原封不動講給平助聽時,後者明顯遲疑了很久,最後只模棱兩可應了一句就走出門去,她正想追上去確認一下,豈料猝不及防被原田搭住了肩膀。

“原田先生?”

“吶,不用管他。”原田笑道,“若是綾瀨的邀請,那傢伙肯定會去的,他最近狀態相當差勁,也該有人開導開導。”

千鶴眼神迷惑地看着他,似懂非懂。

原田用力揉了揉她的頭髮:“先別管這些了,去給副長送茶吧,畢竟這裡只有你泡的茶最合副長口味啊!”

千鶴臉頰泛起不易察覺的紅暈,她慌亂地點了點頭,轉身匆匆往後院跑去。

說起來,大家都懷着各自的煩惱,卻仍藏在最深處拒絕被旁人看穿呢。

……當天夜裡,平助終於還是依言把藥送去了司隱房間,而千鶴因陪土方處理事務也沒有回去。

任憑是誰都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新選組成員只知道,在那之後,他們年輕氣盛的八番隊隊長彷彿突然間便沉穩下來,除了更加不遺餘力地修煉劍術和執行任務外,再沒見過他觸犯局中法紀,也再沒見他由於惹副長髮怒而受罰。

輕浮莽撞與成熟內斂到底相隔多遠,大約有時僅僅是一步之遙罷了。

卻必須有那麼一個人,能伸出手來緊緊拉住他。

平助是不會忘記的,那晚司隱坐在窗前彎起眉眼微笑的樣子,如墨的長髮散落兩肩,氣質和婉,一如彼時兩人在屋頂對坐相談,輕而易舉透過尷尬的壁壘,被觸碰到最不願示人的脆弱底線。

她理所當然地擁抱住他,溫言包容了他隱忍許久的眼淚,手指撫過頭頂,帶來無數次給予他前行勇氣的暖度。

其實無論膽怯亦或是憂慮,都是毫無意義的吧?她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告訴他,任何身份都沒有關係,藤堂平助永遠只是藤堂平助而已,但凡初心未變,信仰仍在,她對他的信任也依舊如夜空星辰永不泯滅。

至於道歉的話語,則更是不必提起了。

——“如果是你自己選擇了羅剎的道路,那麼再困難也會咬牙走下去的,對吧?”

“我沒後悔過,但是司隱……”

“喏,人生在世,沒些值得堅持的東西還談什麼活着,所以不需要存着顧慮,覺得正確則一直向前就好了,那本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啊。”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我沒騙過你,包括爲你感到驕傲的心情,都是絕對真實的。”

“……”

“所以平助,別怕。”

不要害怕望不見曙光的前方,也不要害怕理想會被現實擊倒,身處黑暗難免經受刺骨寒意,然而若不言放棄,終有一天能撕裂黑暗,高舉新選組“誠”字大旗,殺至所期盼的未來。

平助發誓,那是自己最後一次流淚,至此,願以血爲引奮不顧身,哪怕耗盡生命也在所不惜。

想來,縱是搖盪之舟,亦期許着尋得彼岸,有所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