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良回到辦公室並沒有睡覺,把沙發讓給了上官博,自己則坐到老闆椅上,雙腿伸到辦公檯上,身體極力往後仰着,擺出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泡上一杯咖啡,開始一根接一根的吸菸。
電視臺的質問,何書記的電話,槍擊案,爆炸案,死傷的同事,一幕幕在腦海中久久不能揮去,每一件每一樁都像刺一樣根根紮在心上,特別是在法醫中心看到年輕的刑警就這樣撒手而去,心中的愧疚更是讓自己無法安然入睡,兩隻眼睛已經熬得通紅,卻完全沒了睡意,只是沉浸在自責,歉疚中。
上官博也沒有睡着,雖然躺在舒服的沙發上,空調的溫度也很適合,但是,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心裡反覆了好幾個來回。
他跟孫良不一樣,孫良也許會考慮到大局方面如何處理,但上官博考慮更多的是細節,還有下一步的處理方向,因爲具體的執行者是自己,面對殘忍的貓妖,上官博感到一片茫然,爲什麼要殺我?爲什麼不直接殺我?
上官博總感覺自己被槍手的戲耍了。
明明可以一槍斃命,爲什麼給自己留下生機?
明明心狠手辣,爲什麼對自己放水?
明明逃出了包圍圈,又爲什麼留下炸藥?
放棄了最佳的逃跑時間,這樣不會使自己陷入背動嗎?
琳卡跟槍手是什麼關係?
爲什麼琳卡要跟蹤自己?
真的只是爲了切磋武藝?
三歲孩子也不信這樣牽強的理由,槍手難道是爲了不暴露琳卡的身份而對自己手下留情的嗎?問號越來越多,上官博的腦子也越來越亂,在沙發上翻轉了幾個小時,也只是閉着眼睛假寐。
一夜未睡的還有一個人,孫雅君,從回到六隊自己的辦公室,就開始坐在電腦前邊查資料邊寫着槍彈報告。
從發現有人跟蹤,到靠近上官博和琳卡時,槍手開第一槍。
從躲在柱子後面商量對策到自己開最後一槍。
從每一槍的開槍動機到五四槍着彈點的大體描述。
從每一發子彈每一個彈夾掉落的大體位置到槍手射擊的子彈落點,將間隔時間,自己的行進路線做了詳細的細節陳述。
並憑着回憶,描繪了簡單明瞭的現場效果圖來加以說明,最後對此次槍戰經歷彙總出自己的分析。
花茶寫完時。
已經天已經快要亮了,但她的思緒還沒有終止下來。
在電視臺拔槍對着閻副臺長,造成的影響太過於嚴重,一個處理不慎,會讓自己的父親陷入兩難的境地。
雖然是爲了辦案,但是電腦主機中是否存在破案的線索還不確定,萬一查不出什麼,那面對的就不只是何書記的問責,事態很可能會擴大化,將上升爲天安市公安局在面對媒體時的尷尬,很可能會因爲自己一時的衝動而給公安局面子上抹黑。
那樣的後果並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領導能夠負責的,想到這裡,花茶開始寫第二份報告,對於到電視臺收集證據的過程,做出詳細的敘述,這份報告寫得很艱難,字裡行間透露出檢討的味道。
兩份報告寫完時已經早上八點,花茶打着呵欠伸了個懶腰,收拾了一下打印出來的報告,準備交到孫良的辦公室去。
孫良還在一根根地吸菸,目光注視前方已經好長時間了,只是吸完一支再點燃另一支的時候,將注意力轉移到上官博那邊。
上官博在沙發上打起了鼾,二十幾個小時的不間斷工作,使得他的精力已經消耗到極限,在不知不覺中也睡着了,警帽扣在臉上,一根腿耷拉在地上,還不時地說着誰也聽不懂的夢話。
“篤篤篤,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進來!”
花茶推門而入,衝着父親說道:“我來交報告,如果需要我可以再寫份檢查!”
這麼直接了當的對話,讓孫良感覺到父女之間的生疏感,心裡很不舒服。
父女兩個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談工作以外的事情了,見面以後總是這樣生硬的交談,讓孫良對自己做父親的失敗感更加痛恨,而且還帶着些許愧疚。
孫良掐滅手中的煙,把腿從辦公檯上拿下,想站起來伸個懶腰,但是由於身體保持一個姿勢時間過長,第一次起立沒有站穩,剛起身到一半就一屁股又跌坐回老闆椅中。
雙臂按着扶手,掙扎着再次站起來,臉上皺起眉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舒鬆一下麻木的筋骨,忽然背部緊了一下,抽筋了:“唉喲唉喲,快來給我揉揉,抽筋了!”
花茶慌忙跑了過去,放下手中的報告,伸手握住孫良擡起的胳膊,連拉帶拽,並用手按摩着孫良的背,幫他緩衝一下抽筋的疼痛感。
感受着女兒的愛撫,孫良在身體放鬆的同時,心情也得到暫時的溫暖,還是自己的閨女心疼人啊,平時冷冰冰的,關鍵時候……唉。
“謝謝你,雅君!”孫良臉上掛着疼愛的笑容,轉過身來,深情地看着女兒。
花茶看着孫良已經發白的鬢角,心疼地皺起了眉頭:“爸,年紀大了,別抽那麼多煙,一宿沒睡吧,老這樣你的身體可受不了,快坐下……”花茶把老闆椅往前一推,按着孫良坐了下來。
孫良感覺一股暖意衝滿了心田,滿意地笑着:“雅君啊,你也沒睡吧,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忙過這一段時間,回家看看你媽,她老唸叨要來找你,我都攔住了,畢竟工作……”
“往哪跑……”上官博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夢話,頓時打破了這麼溫馨的親情聚會。
“找抽吧你……”上官博還在繼續着莫名其妙的發音。
孫良看着上官博,無奈的搖了頭,苦笑着想把上官博叫醒,花茶斜眼看着上官博按了按孫良肩膀,不讓他出聲。
花茶輕手輕腳地走到飲水機邊,接了一杯子涼水,慢慢走到上官博身邊,繞過茶几,用手輕輕把上官博的警帽拿開,一下子捏住他的鼻子,趁上官博呼吸困難,大大的張開嘴時,一杯子涼水倒了進去。
花茶馬上跳到一邊,和孫良一起盯着上官博看。
上官博一激靈,睜開眼睛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滿口的涼水就被嗆了下去,猛地翻身坐了起來,手扶着茶几,開始劇烈地咳嗽着。
嗆下去的水大部分從嘴裡返了出來,還有一少部分從鼻腔裡倒灌,順着兩個鼻孔往下流着,眼淚也被嗆了出來。
上官博也顧不得在什麼地方了,死死地趴在茶几上,把臉貼在上面,狠狠地喘着粗氣,眼淚跟水淌了一大片,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你幹什麼,我招你惹你啦?”上官博看清花茶手裡的空杯子以後明白了一切。
“你活該被水嗆死,捅這麼大婁子,還有臉睡覺,現在都幾點了,用涼水都便宜了你,應該用辣椒水。”花茶並沒有爲自己的行爲感覺到任何的歉意,反而得意地舉着杯子向上官博示威。
“我惹什麼麻煩了?”上官博被花茶這麼一吼,給攪得丈二和尚一般,想了一會才知道花茶是指自己跟琳卡的事。
“我惹的麻煩有你厲害嗎?你有膽拿槍指着副臺長,還好意思說我嗎?”上官博被花茶這樣極端的方式打攪了美夢,也被激怒了。
“我拿槍指着副臺長也是你指揮的,你抱着機箱跑了,讓我斷後,你居心不良!”
“我居心不良?我只是說讓你斷後,誰讓你掏槍了,你有槍就神氣了是吧,你腦子是不是進了菜湯了,反應遲頓!”
“我反應遲頓?我要是反應遲頓你早被槍手給穿糖葫蘆了。”
“我願意,管你什麼事,說不定槍手就是爲了打你呢?你不來倒沒事了,讓你回局裡你不聽。”
“我回局裡你還有命嗎,我要不回去找你,你早就抱着洋妞結鬼親去了。”
“喲喝,怎麼了,聽這意思你吃醋啦,可別啊,我還想多活幾年,你還是找武二哥那樣的嫁了吧,別人,降不住你,嘿嘿……”上官博歪嘴笑着花茶。
“夠了!”孫良一開始看着上官博大口大口地嗆水還樂得在一邊看戲,時間一長,聽到兩人愈演愈烈地都掐起火來了,再也坐不住了。
特別是聽到上官博調侃自己的女兒婚事:“你們再吵都給我出去,這是局長辦公室,你倆都當我不存在啊?”兩人互瞪着眼睛,嘴巴都對着口形,無聲地咒罵着。
孫良一看暫時震住了這兩個刺頭,長出了一口氣,又點上一支菸,開始衝兩人訓話:“都是刑警隊長,都幹這麼多年了,還像小孩子一樣鬥嘴,就這智商還想抓捕罪犯,可別讓別人知道,別人一看咱公安局就這水平啊,啊?”
“要你們兩個有什麼用,除了吵幾句,能拿出點成效讓我看看嗎?”花茶聽到此言,不滿地斜眼看着孫良。
孫良吐出一口煙,假裝沒有看到花茶的眼神,趕緊閉起眼睛,用手揉着太陽穴:“安排你們兩個搭檔,本來就是讓你們兩個能化解以前的怨氣,精誠合作,都是警隊中的領軍人物,怎麼一合作就鬧分裂,我看見你們兩個吵我都頭疼,能不能都忍耐一點。”
上官博一臉怒氣地走到辦公檯邊,拿起孫良的煙跟打火機,給自己點上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