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他,所以一旦她得知他已經佈置好了他們的婚禮,一定會欣然接受,欣喜若狂。
……欣喜若狂。
他只要像宣佈案件真相一樣,把婚禮時間宣佈出來,justsayit……然後按照正常世界裡的正常發展,下一秒,他就應該張開手臂迎接撲進他懷裡的新娘。
夏洛克把卷宗移到一邊,站起來。
窗簾掩着半明半寐的光線,他身姿修長,靠在桌邊,擡起一隻手:
“今天並不是占星術上的重要日子,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我們就要……”
我們就要結婚了。
多麼簡單的一句話。
但是夏洛克忽然意識到,當他面對着那雙靜靜望向他的,清澈的黑色眼眸時,他雄辯的口才忽然化成了灰。
他忽然意識到,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在路德維希因爲他反常的說不出話來的情況皺眉時,夏洛克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了一下。
夏洛克:“……”
即便隔着無線電,夏洛克依然能感受到麥克羅夫特一如既往的笑容面具下,那看好戲的眼神。
麥克羅夫特的監控器防不勝防。
但這還不算完,沒過一秒,又一條短信接踵而至:
“老實說,你很久沒讓我這麼舒心過了。mh”
“……”
夏洛克直接把手機扔回褲子口袋裡。
“其實這次要結婚的人,姓福爾摩斯……”
他抿了抿嘴脣,像下定決心似的,再度擡起頭。
然後他就看見,他的小女朋友路德維希朝他笑了笑。
黑色撲克梅的牆紙錢,她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衫,纖長的腿裸着,帶着幾分慵懶的味道,靠在深紅色的壁爐磚塊上。
她在等着他說下去……她朝他微微一笑。
……
於是……
於是,他又卡在了一半。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
“看來這個名字真的很拗口……先生,不要爲難自己了,我不會嫌棄你口齒不清的。”
眼前的場景很有意思,畢竟很少能見到一個福爾摩斯露出這種……緊張的神情。
沒錯,她的福爾摩斯先生在緊張。
儘管他以爲自己掩飾的很好,但……路德維希很給面子地沒有繼續盯着他,而是轉過身去。
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
而她已經把那一疊婚紗設計圖放到一邊去了……至少今天,婚紗要搞定。
……
“結婚的的確是一個福爾摩斯,而且很難啓齒。”
夏洛克迅速找到了一個既能掩飾他之前說不出口的舉動,又能使路德維希乖乖挑婚紗的藉口。
他走到她身邊,手越過她的肩膀把那疊設計圖抽.出來:
“老實說,麥克羅夫特突然要結婚的事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希望借鑑你的眼光爲新娘挑選一件婚紗,我們需要在今天晚上搞定。”
已經處理完公務,正悠閒坐在辦公室邊喝着咖啡看貝克街日常,邊聽雷斯垂德彙報近況的麥克羅夫特:
“……”
而在貝克街。
路德維希在沉寂三秒後,手裡的卷宗“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麥克羅夫特……要結婚了?”
臥槽!這絕比不可能!
她受到了驚嚇,東西也忘了撿:
“他要和一個女人……結婚了?”
……爲什麼麥克羅夫特結婚,她的反應這麼大?
夏洛克皺起眉,可還沒等他開口,就又聽到路德維希難以置信地說:
“麥克羅夫特結婚了……雷斯垂德怎麼辦?”
夏洛克:“……”
……
白金漢宮辦公室。
因爲雷斯垂德也是監視貝克街的一員,所以沒有戴耳機的麥克羅夫特:“……”
他未來r-in-law的爆料略勁爆。
他和……雷斯垂德?
而不小心被無辜波及的雷斯垂德,反倒在麥克羅夫特的目光下鎮定地舉起了雙手:
“長官,我向上帝發誓,我什麼都沒幹。”
……
白金漢宮剛剛經歷了一場精神上的浩劫,而貝克街似乎並沒有受到路德維希不小心說漏嘴的言論的影響。
貝克街正陷在一種濃郁的,要結婚的氛圍裡。
就是結婚的對象有點不對。
“新娘不高的話……這件好不好?”
路德維希指着畫冊上範思哲的設計師出品的一套前短後長的超長裙襬婚紗說:
“至少裙襬短一點,我一直很喜歡黑色鎖鏈涼鞋,那是機車風格的,搭配起來應該會有很強烈的視覺衝擊感。”
其實不是這樣的。
她挑着一條,只是因爲這一條是這些婚紗裡最低調的一條。
其它的……特麼太閃瞎眼了。
就讓她當那些寶石是玻璃做的吧,否則仇富心理好強烈。
……
“你要用機車涼鞋配婚紗?”
夏洛克並不苟同:
“你平常這麼穿就算了,婚禮上絕對不能出這種混搭的差錯。”
“這不是差錯,這是風格好嗎?”
路德維希涼涼地瞥了他一眼:
“而且又不是我結婚,我結婚絕不會穿這麼俗氣的婚紗的。”
“那你會穿什麼?”
“我八歲的時候就和閨蜜商量好了,我以後要穿牛仔褲和朋克夾克進教堂,她會打扮成中世紀的德拉庫拉吸血鬼先生做新娘。”
“……你是要把婚禮過成萬聖節嗎?”
而且她哪裡來的閨蜜?這應該是她不小心說出的詞。
路德維希蜷縮在沙發上,而夏洛克從背後攬住她——手長的優勢就在這裡,即便懷裡多了一個人,他依然能把手裡的紙張擺在兩人都恰到好處的位置上。
其實路德維希拿設計稿會更方便觀看,可是她懶。
“有誰規定不能把婚禮過成萬聖節嗎?我最討厭做循規蹈矩的事情了。”
“即將結婚的福爾摩斯先生絕不會同意的。”
夏洛克看了懷裡的人一眼——她的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
於是他收緊了手臂,繼續不動聲色地混淆了新郎的身份:
“萬聖節不符合他的美學。”
“那就這套吧。”
路德維希意興闌珊地隨便又指了一套:
“八米長的裙襬,鑽石,瑪瑙,幹,夠高調,符合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的美學了嗎?”
“並不合適。”
夏洛克瞥了她又瘦了一圈的手臂一眼:
“新娘的手臂過於纖細,所以這套繁雜的衣袖和疊紗就顯得累贅了。”
“……”
路德維希沉默了一下:
“所以我現在在和夏洛克-福爾摩斯探討服裝搭配的心得?”
夏洛克也沉默了一會兒:
“這的確是不太可能發生的情況……但凡事總有意外。”
他快速地翻動了幾頁,忽然停下來,指着其中一條說:
“這條?”
“……”
路德維希捂住眼睛:
“你確定這條真的是條裙子?抱歉,我只看到裙襬。”
一整面都是蜿蜒的裙襬。
如果做成成衣,這條婚紗的裙襬……得有十二米長吧。
“維希,你故意擋住了裙身。”
夏洛克淡淡地拿開了她“不經意”恰好遮住裙腰的手:
“這位設計師曾經給我母親設計服裝,擅長處理細節,戲劇性很強。”
“的確戲劇性很強。”
路德維希點點頭,忍不住笑了:
“新娘上場,在紅地毯上走着,走着,走着……終於走到神壇邊,一看,咦,門關不上了,因爲裙襬還卡在教堂門口……多有戲劇性啊。”
夏洛克:“……這條略過。”
可路德維希已經趴在他懷裡笑得直不起腰來。
……好吧,他知道她笑點低。
夏洛克看着她蒼白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襯衫,肆無忌憚地把臉埋進他的肩膀裡悶笑……忽然就覺得鬆了一口氣。
這是鮮活的,鮮活的路德維希。
雖然不知道他還需要多久,但是死亡的陰影,總有一天會從他記憶宮殿的上方散去。
……
夏洛克縱容她在她肩膀上笑了一會兒,在他的襯衫徹底變得不能見人之前,把她的臉掰過來:
“這件?”
“我和你們福爾摩斯家的審美觀有差異的,爲什麼一定要問我?”
可是路德維希小姐不打算配合了:
“新娘和新郎就算很忙,也該騰出時間來給自己挑挑婚紗,要麼就接受婚禮上裸奔,你隨便給他們挑一件,說是我的意見就好。”
路德維希笑了笑,試圖從夏洛克懷裡掙脫出來。
但是夏洛克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別亂動。”
她就立刻乖乖不亂動了。
這並不是因爲她現在變得聽話了,而是……某種危險的心靈感應。
亂動,會出事。
現在的福爾摩斯先生已經擺脫了“帝國第一處男”的稱號,威脅力不可同日而語。
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只是輕輕的。
但是從整體結構上來看,這隻手放的地方卻很微妙,完全阻斷了她的退路……她根本不敢站起來。
因爲只要她一站起來,那隻手就會因爲她的動作往下滑。
……
誰敢說福爾摩斯先生耍流氓?他根本什麼都沒有做!
……
“這件事我無法替你代勞。”
夏洛克微笑了一下:
“你總要自己挑一條。”
路德維希瞥了他一眼,嘩嘩地翻了幾頁,然後指着一條還算順眼的,隨口說:
“就這條吧。”
夏洛克看着那條裙子,覺得差強人意。
因爲那條婚紗太簡單了。
婚禮的地點安排在白金漢宮,這條婚紗雖然不失優雅,但仍舊和皇宮的氛圍不搭。
“你確定?”
“確定,讓我起來。”
夏洛克放開手,勉強地說:
“好吧,如果你喜歡的話。”
如果她喜歡的話,那麼這麼一點瑕疵,他也不是不能忍受。
“這是什麼話?又不是我結婚。”
路德維希從夏洛克身上爬下來。
她本來的方向應該是房間,但她在走到一半的時候,看見夕陽的餘暉,透過被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僅有的一處縫隙,落在地毯上。
她頓了頓,忽然折回來,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夏洛克緊緊地盯着她這一串有些不同尋常的舉動。
“你在幹什麼?”
可她沒有說話。
她只是站在窗前,面對着即將沉下去的,火一樣赤紅的夕陽,慢慢地舉起了手。
儀式。
前兩天夏洛克爲了防止英國政府的偷窺,把貝克街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沒有什麼能喚醒她胸腔裡古老的衝動。
而現在,她見到太陽了。
墨綠色的窗簾外,半個倫敦都沉在火光裡,枝葉,樓道,行人匆匆的臉。
而鴿子的翅膀上帶着火焰,從天空中飛過。
古老的太陽神,還未消散的氣息。
晝夜輪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人類還沒有開始的時候,行星,時間,生命與最微觀的原子,遵循的都是同一個儀式。
……
夏洛克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
她的身影籠在那片火光裡,像是下一秒,就要隨火光的消失而消失。
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就像是有什麼力量指引着她一樣。
夏洛克的手動了動,似乎想要把她從他不能理解的古老儀式里拉回來,拉進他的懷裡……拉進他能掌握的地方。
可他終究沒有動。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看着她做完這一切。
隨後她放下手,轉過頭,對他說:
“先生,今天晚上,我想回一趟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