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的故事（六）
“葉孤城，前朝嫡裔，本朝南屏公主之子。南屏公主，南王同母妹也。十七歲偶遇前代白雲城主，遂生子。十八歲和親域外，未幾，卒。”
“宮九，太平王世子。生母爲太平王所殺，故十五歲離家，不復返。”
葉孤城與宮九眼前攤開的賬冊明晃晃的記錄了二人的私隱。宮九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葉孤城。
葉孤城卻負手立於月下，不言亦不動。他自幼時就不曾見過生母，只知道生母閨名中帶了一個屏字。生父曾道有花堪折直須折，切莫等到花落凋殘才悔之莫及。而今他終於明白了。
宮九眼底的狂熱卻幾乎遮掩不住，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世被揭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底蠢蠢欲動的想象，優容的笑道，“怪不得在下與城主一見如故，原來竟然是表哥。”
宮九的呼吸越來越重，“古人云，有緣千里來相會。果然誠不我欺。”
葉孤城狹長的鳳目微斂，深深的看了宮九一眼，然後略略揚起脣角，面無表情道，“你在想什麼？”
琥珀色的眸子帶着冰涼的寒芒，好像一柄劍深深的刺進宮九心裡。
宮九的呼吸不由自主的窒了一窒，他眼裡的狂熱瞬間變作了乞憐。他猛的撲向葉孤城。
葉孤城微微一怔，身體自然後退。宮九跌在了地上，就勢一滾就抱住了葉孤城雙腳，好似剛剛獲得整個世界的一個孩子一樣，急切的叫道，“表哥，表哥……你不要拋下我。”
宮九左臂的傷口再次崩裂，他的身體在地上滾動帶起的泥土和着鮮血全數沾染在葉孤城白衣的下襬上。
宮九的臉上帶起一絲興奮，雙手越發用力的扯住葉孤城白衣下襬，開始向上攀去。
葉孤城忍無可忍，足尖在宮九肩窩上一點，卸了宮九手臂的力道，然後一腳將宮九踹了出去。
宮九不由自主的在地上滾了幾圈，然後愣愣的趴在地上，低垂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的瘋狂和迷亂。
葉孤城略一尋思，還是走了過去，向宮九伸出手，“起來。”
宮九擡起頭，臉上都是驚喜和熱切，“表哥，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理我的。”
葉孤城將他拽了起來，宮九又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葉孤城微微眯起眼，沒有拒絕。
宮九笑了起來，好像一個握住了整個世界的孩子一樣。他一隻手攥着葉孤城束髮的曜珠，另一隻手臂緊緊的箍住葉孤城，低聲呢喃道，“我就知道……我們血脈相連，你不會不管我的。”然後他放在葉孤城背心的手指蓄滿了真力，緩緩揚起……
再然後，宮九驚訝的頓住了動作，他的手指已經按不下去了……葉孤城的手卡在他的後頸上，另一隻手則是按在他的膻中穴。
葉孤城的聲音平平淡淡，甚至帶着點隱約的冷笑，“你以爲……本座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葉孤城的手在宮九的脖頸上漸漸收緊，宮九訝然過後卻享受的縮起脖子蹭了蹭，他笑道，“你果然不愧是葉孤城。不愧是……身兼兩朝皇室血脈，貴不可言的白雲城主。”
“本座最初只是奇怪，葉氏是前朝皇裔，知曉的人絕對不多。“葉孤城面無表情的緩緩道，“除了葉氏族人，唯有當今皇室。而你、又是從何得知呢？”
“其實，這並不難猜。”葉孤城緩緩看了宮九一眼，淡淡道，“更何況，你的相貌與今上有幾分相似。”
“所以，你找上本座，最終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謀反。助葉氏復國？然後你再撥亂反正？”
宮九哈哈大笑，如果不是他已經被葉孤城制住，他甚至能笑彎了腰。他笑道，“所以，你從沒有信過我？你一直在哄我玩兒？”
葉孤城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搖頭淡淡道，“你要殺太平王，是真的。而你自己不能讓太平王身敗名裂，也是事實。”
葉孤城緩緩的勾起一抹笑，沉靜又平淡道，“所以，本座答應過你替你解決太平王，自然也是真的。”
宮九的眸子狠狠一縮，“爲什麼？你明知……”
葉孤城微微一哂，“你想做皇帝？”
宮九的目光彷彿都要噴出火來，狠狠的道，“難道你不想？”
葉孤城淡淡道，“是葉氏想復國，不是本座想做皇帝。你呢？你是想讓太平王身敗名裂？還是想要身登九五？”
葉孤城竟然笑了一下，“九公子，機會只有一次，怎麼選，在你！”
宮九狠狠的瞪着眼睛，咬着牙道，“難道我選了，你就幫？”
葉孤城不置可否，“信不信當然也在你。你可以慢慢的想。不過，現在……”葉孤城緩緩的鬆開卡着宮九脖子的手，可是宮九依舊不敢動，因爲葉孤城的手仍舊抵在他的膻中穴上。宮九不怕死，不怕痛……他卻怕廢！
葉孤城一指在膻中穴側兩寸一按，然後擡腳將宮九踹了出去，冷冷道，“九公子你再用那種眼神看本座，可就沒這麼便宜了。”
宮九隻覺得經脈猛的一震，在半空中一口血就噴了出來，然後狠狠摔在地上。而他眼前白影一閃，葉孤城已經飄身離去。
宮九在地上趴了好半晌才勉強起身，他一邊抹着嘴角不斷滑下的血絲，一邊攤開手掌，瞧着掌心的曜珠哈哈笑道，“好，好一個葉孤城，本公子越來越喜歡你了！”
黑夜之下，一道白影廣袖飄揚身若流雲的出現在白雲城的別莊內。飄渺如仙的身影卻在落地的瞬間被一聲尖叫驚的足下一頓。
陸小鳳張口結舌，“葉孤城，你怎麼弄成這樣子？是誰……這麼、這麼……”
這麼了兩聲之後，陸小鳳終於後知後覺的在葉孤城亮的灼人的目光下訕訕然閉嘴了。
陸小鳳有點委屈，不是他太大驚小怪，而是……那個披頭散髮，滿身泥土和血斑的人，是葉孤城啊！是和西門吹雪潔癖有一拼的葉孤城！是永遠都如九天飛仙的葉孤城！
葉孤城隨意瞥了陸小鳳一眼，很乾脆的將陸小鳳晾在了門外。等陸小鳳再次見到葉孤城的時候，葉孤城已經又是平常的樣子了。
陸小鳳期期艾艾的在距離葉孤城不遠處坐下，開口道，“葉孤城，你去幽靈山莊了？”
自從一劍殺了老刀把子，葉孤城就知道瞞不住陸小鳳，於是他很坦然點頭。
陸小鳳又糾結道，“你殺了……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
葉孤城又是微微一頷首，陸小鳳猛的哀嘆一聲，狠狠的揪扯自己的頭髮，“啊……葉城主，木道人是武當名宿，你你你……殺了就殺了，可是……可是……”
看到陸小鳳糾結鬱悶，被宮九糾纏的心煩意亂的葉孤城心情反倒輕鬆起來，也許這就是有朋友的樂趣？
於是，葉孤城淡淡反問道，“木道人不該殺？”
“該……”陸小鳳的聲音有氣無力，“我需要去武當解釋……葉城主，你一起去吧？”
葉孤城脣角微微一揚，緩緩的摸了摸身側長劍。
陸小鳳撲棱就站起來，打了個哈哈，“就當我沒說……我去找七童，他總呆在百花樓裡不好，總該到江湖上轉轉。”
葉孤城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琥珀色的眸子劃過淡淡流光，靜了一會兒，葉孤城才道，“本座該回南海了。”
陸小鳳咕噥了兩聲，“那個……沙曼……”
葉孤城狹長的眼眯起，“她是宮九的女人。”
陸小鳳急忙搖手，“我沒別的意思，葉孤城你可別誤會。要是真給西門吹雪誤會了我對朋友的女人出手，我就真說不清了。”
更何況，西門吹雪一向都想試試靈犀一指能不能接得住他的一劍。
陸小鳳糾結的扯了扯頭髮，道，“在白雲城的時候，沙曼提過幾句宮九的事情……當然，我不是對宮九的私事感興趣，而是宮九似乎有點不是很好的嗜好。”
葉孤城右手驀地一擡，陸小鳳明白這是一種制止的動作。於是他很聽話的住了嘴。葉孤城笑了起來，“多謝你。”
陸小鳳瞬間露出感動的表情……然後，葉孤城廣袖一拂，“夜深了，你該走了。”
還沒有從被感謝中回過神的陸小鳳就木呆呆的被趕出了別莊。站在緊閉的莊子門口，陸小鳳欲哭無淚，葉孤城你是彆扭了麼？
室內霧氣蒸騰，夾帶着輕輕淺淺的木槿香氣。大理石制的浴池邊放着一方矮架，整齊的疊放着替換的衣服。
葉孤城雙目微闔的坐在微燙的溫泉中，任由熱氣緩緩蔓延到四肢百竅。漆黑的發垂在臉頰兩側，柔和了沉靜凌厲的眉眼。
至今，他已回南海月餘。
透過薄薄輕紗，明澈耀眼的夜光珠柔和的映進來。葉孤城緩緩的舒了口氣，忽地，幾道輕微的響動和守衛的連聲低呼讓葉孤城心中一動。他手一招，放在一邊的衣物就落在了手中。
一個優雅的聲音已經響起，“一別月餘，在下煞是想念，因而前來探望，不知城主安好？”
葉孤城的手一頓，眉宇間劃過一絲沉鬱。然後輕淺的腳步聲在浴池外間響起，葉孤城披衣而起。宮九已經站在了葉孤城面前。
葉孤城脣角微微揚起，“九公子的傷好了？實在可喜可賀。”
宮九的目光牢牢的盯在葉孤城的身上。葉孤城尚未束髮，只披了外衣。宮九的視線彷彿穿透了那一層遮蔽，看清楚其下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分脈絡。
葉孤城的臉色如常，可眸底卻是黑沉一片。他信步走到宮九身前，道，“此處並非待客之所，九公子請稍候片刻如何？”
宮九笑了起來，迷亂的眼神終於落在葉孤城的臉上……然後他就被葉孤城的寒涼的目光刺得更加興奮,他甚至覺得曾被碎雲劍傷過的左肩和左臂都隱隱熱了起來。
葉孤城冷冷的哼了一聲，宮九霎時如夢初醒，可他的聲音依舊被自己的想象刺激的有些嘶啞，聲音裡帶着不知爲何而突然涌起的熱度，“城主客氣了，這裡就很好。”
葉孤城忽地一笑，“是麼？”葉孤城對着宮九伸出了手，“九公子認爲好，那一定是好了。”
宮九饒有興致瞧了瞧葉孤城的手，順從的將手遞了上去，由着葉孤城握緊。
下一瞬劇痛傳來，宮九依舊是一臉的興奮，甚至喘息都越來越重。由指掌相接傳來的熱度甚至要將宮九頭腦中的最後一絲清明燒滅。
葉孤城偏了偏頭，微微一哂，“既然九公子喜歡，本座雖然覺得有些爲難，但是忍痛割愛還是可以的。”
然後……宮九眼前一花，整個人就被點了穴道扔進了溫泉池子。
葉孤城站在池邊，慢條斯理的繫好了自己的衣物，然後才沉靜的瞧了宮九一眼，“這處溫泉歷來唯有城主本人才可在此沐浴，可九公子既然看得上，本座也不吝惜，九公子慢慢享受吧。”
“相信以九公子的功力，三五個時辰也就出來了。”葉孤城舉步欲走，不知爲何卻又頓了一頓，回首笑道，“本座差點忘了，這樣子哪裡算是享受呢？”
不一會兒，葉孤城拿着夜明珠走出浴室的時候，吩咐道，“所有守衛撤出二十丈，熄滅所有燈燭。五十丈之內，不許有任何聲響。”
宮九古怪的笑了一聲，葉孤城頭也不回一指點過去封了他的啞穴，這才轉頭離去。
漆黑的緞子被蒙在眼上，本就是黑夜，浴室內外又撤了所有照明之物。不能動，不能說。聽不到，看不到……宮九半漂半沉在泉水之中。
什麼都感覺不到！宮九想狠狠的咬住自己的脣，可惜做不到，那些極端的痛苦的自虐，什麼都做不到！
唯有拼命的凝聚功力，卻依舊感覺體內空空蕩蕩。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宮九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恐懼，哪怕是一個輕輕的觸感，甚至是一個細細的撫摸，只要能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什麼都好……
在宮九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冷汗層層而下，他的神智越發迷茫，腦海中只剩下葉孤城那個冰涼如劍鋒的眼神……
宮九第一次有些後悔了，也許他不該這麼挑釁葉孤城。葉孤城固然不會殺他，可原來真的不會讓他好過。
就在這個時候，他終於凝聚起一絲真氣。宮九心中一喜，就要開始衝破穴道的時候，身體驀地一沉。
宮九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用力的甩在地上，然後他就被人拽了出來。鞭子的破空之聲傳了過來。宮九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縮起來，下一瞬，他才反應過來，他的穴道解開了……所以，是葉孤城？
宮九不知爲何又興奮起來，他扭動着身體，滾倒在地上，低呼起來，“打我，快打我！”
一鞭緊似一鞭，宮九的身體被抽出條條紅痕，可他依舊享受的伸展身體，由着鞭子落在他身上。甚至，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脣，低低笑了起來。
葉孤城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會是什麼樣的眼神？天外飛仙其實也沒多麼不同，不是麼？
忽地，宮九眼前一亮，黑色的緞帶被他自己蹭掉了，然後宮九的臉色猛的陰沉起來，他狠狠的拽住鞭梢，神色猙獰，“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