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花遭遇原隨雲(十三)
石觀音的目光在迎接出來的幾人輕輕身上一轉,敏將軍與洪相公就不由自主的呆住了。
好半晌,洪相公才期期艾艾的道,“晚生久慕夫人風儀,不想今日得見,實在......實在不勝光采。”
石觀音她的聲音光滑的如同緞子一般,緩緩笑道,“兩位天潢貴胄,功高蓋世,賤妾又是何許人,值當兩泣如此客氣。”
暗艙內的楚留香不由自主的深深吸了口氣,那優美的聲音如同落在他的心裡一樣。
姬冰雁冷着臉哼了一聲,聲音壓得極低,道,“她至少四十了。”
楚留香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石觀音突然柔聲笑道,“下面可是盜帥楚留香?”楚留香三個字由她說來,竟似纏綿悱惻,猶有餘音。
楚留香淡淡道,“石娘娘。”他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完全不爲石觀音所動。
石觀音的聲音柔婉動人,“楚香帥名滿天下,妾身竟未曾一見,實在心有所憾。”
楚留香朗聲笑道,“石娘娘的芳名亦是天下皆知,在下卻不曾見娘娘一面,纔是可惜。”
石觀音突然咯咯笑了起來,聲音越發柔婉蝕骨,她竟沒有理會楚留香,只對原隨雲笑道,“原公子,香帥想見妾身一面,妾身……應該見他麼?”
楚留香不由爲之一愕,姬冰雁冷冷道,“看來你的風流名頭並不怎麼好用。”
原隨雲淡淡一笑,溫文爾雅的道,“絕代佳人自當配絕代英傑,香帥之名天下皆聞,娘娘自然應該見上一見。”
石觀音微微一默,忽地悠悠嘆息道,“原公子亦是絕代英傑,他日江湖神話定有傳唱,賤妾……若能得公子惜慕……”
語聲幽幽,猶若呢喃。只淡淡一句,竟不由令滿船男子爲之神奪。
原隨雲面上神情絲毫未變,心中卻略有失笑,自一踏上行舟,他就聞到了淡淡佛香。卻不知妙僧無花親耳聽聞自己的母親在向男子示好……是何等心情?
原隨雲突然覺得很有趣,他溫文爾雅的淡淡笑道,“娘娘過譽。”
石觀音幽幽嘆了口氣,嫋嫋婷婷的身形竟充滿了被婉拒之後的失落。
無花心中微微一鬆。江湖上拜倒在石觀音裙下的男子無數,然而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多一個原隨雲。
若是與石觀音同侍一人……饒是無花心智堅忍,也難以忍受。
石觀音又突然笑了起來,“既然原公子認爲妾身該見香帥一面,那麼妾身敢不從命?楚留香,我就讓你見我一面。”
楚留香忍不住嘆氣起來,他何曾聽過女人用猶若施捨的語氣說見他一面。可這個女人既然是江湖中最美麗最毒辣的美人,那麼總是可以理解的。
於是,楚留香問道,“多謝娘娘賞面,亦多謝原公子玉成心願……卻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石觀音咯咯一笑,“怎麼較之妾身,楚香帥似乎對原公子更感興趣?”
楚留香道,“實是原公子能得娘娘如此推崇,在下漂泊江湖,竟然未曾聽聞,豈有不好奇之理?”
不只是楚留香好奇,除卻知曉原隨雲身份的妙僧無花,船上衆人無一不好奇。其中尤數長孫紅爲最。因爲她追隨石觀音數載,何曾見過喜怒無定的石觀音竟然如此容忍一個少年?
原隨雲淡淡笑道,“在下從未曾在江湖上行走,卻並非香帥孤陋寡聞。”
石觀音嫣然一笑,悠悠嘆息道,“賤妾敢打賭,縱然是楚香帥,也絕不敢去原公子家中一遊的。”
原隨雲微微失笑道,“娘娘切莫如此說,否則香帥若是好勝之心一起,在下豈非做了家中罪人?”
楚留香瞬間了悟,霎時悚然動容,“原來竟是無爭山莊的原少莊主麼?”
除了名人輩出三百年傳承的無爭山莊,有哪一家子弟能夠得石觀音一句江湖神話必有傳唱?尤其這位公子本就姓原!
原隨雲嘆了一聲,道,“正是。在下草字隨雲。”
“在下離家遠遊,竟能在此得遇香帥。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誠不我欺。”
楚留香又是悚然一驚,他自然記得不久之前大明湖上,偶遇的原姓少年。楚留香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怪不得。”
楚留香無聲苦笑起來,想不到在大明湖上他竟然看走了眼,那個看來斯文俊秀的世家公子……竟然出自武林第一世家,並且還是一個瞎子!
石觀音忽地嫣然一笑,歉然道,“賤妾冒昧相邀公子前往賤妾居所做客,賤妾本該全程陪伴,奈何……極樂之星的秘密尚未解開,賤妾委實脫不開身。公子切莫怪罪。”她的聲音極爲客氣,又帶着些微纏綿。
原隨雲微微一笑,溫文爾雅的道,“這等些許小事,在下豈會放在心上?只是娘娘所謀非小,在下卻不便插手的。”
石觀音是微微一怔,她原本以爲原隨雲大半是爲了龜茲王的寶藏極樂之星而來,但如今看卻非如此。
既然原隨雲並非爲此而來,那麼石觀音自然無意讓他插上一手平添麻煩。
石觀音的目光在船上一掃,忽地對長孫紅笑道,“不若紅兒暫且替師父陪伴原公子吧。”
長孫紅卻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她如何敢與石觀音看中的男人親近?長孫紅捉住無花的袖子,嬌嗔的道,“夫君,紅兒若去陪伴原公子,你……可會不開心?”
原隨雲面上含笑,向無花與長孫紅二人看過來。
無花雖然明知原隨雲什麼也看不見,但被那雙滿是空虛蕭索的眼睛一掃,他竟不由自主的甩脫了長孫紅的手,道,“原公子是娘娘貴客,紅兒莫要任性。”
石觀音笑道,“看來是妾身思慮不周了,紅兒,你們夫妻一同就陪着原公子吧。”
石觀音很快就帶着兩個龜茲叛臣走了,暗艙內楚留香長舒了一口氣,低聲道,“看來我們又是能夠逃過一劫了。”
姬冰雁哼道,“石觀音是對原隨雲更感興趣,不過也不代表她對你沒興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好歹有原公子在,她總不會對我更感興趣的。所以說,家大業大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至於一點紅,從頭到尾一直閉目養神,完全沒將這些事情放在心裡。
“鬼船”沿着曲折而蜿蜒的軌跡緩緩向石觀音居住的石峰駛去,船艙內的客人如今只有原隨雲一人了。
長孫紅的笑臉有些僵硬,縱然原隨雲人才再好,也要有命親近才行。她既然深知石觀音秉性,如何敢向原隨雲示好?
無花忽然嘆了一聲,道,“紅兒,你去將我房中的茶具拿來。”
長孫紅長舒了一口氣,腳步輕盈的走了出去。
原隨雲微微一笑,道,“尊夫人……似乎很怕我?”
無花不置可否的笑道,“或許。紅兒一向敏感,許是知曉公子的不凡之處。”
原隨雲笑了笑,他從琴囊中取出九霄環佩放在膝頭,淡淡道,“沙漠相逢,也算有緣。”
無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九霄環佩之上,只見那琴以梧桐作面,杉木爲底。通體髹紫漆,發小蛇腹斷紋,純鹿角灰胎顯現於磨平之斷紋處,鹿角灰胎下用葛布爲底。
無花的目光劃過一抹熱切,轉瞬即消逝無蹤。
琴聲悠悠響起,如珠落玉盤,不絕於縷。正是一曲《高山流水》。在原隨雲指下,其勢如典雅雋永,高遠浩茫。
一曲終了,餘音久久不散。許久後,無花方纔低低一嘆,“在下竟能聆聽如此妙音,實乃幸事。”
原隨雲溫雅一笑,淡淡道,“高山流水,知音難覓。”
長孫紅捧着茶具腳步輕快的走進來,笑道,“紅兒從未曾聽過如此美妙的琴音了,原公子的琴彈得真好。”
原隨雲微微挑起眉梢,笑道,“紅兒說笑了,江湖多奇人,若說天下間誰的琴彈得最好,自然當屬妙僧無花。”
長孫紅嬌笑道,“可惜現在已經沒有妙僧了。”
原隨雲含笑點頭,“正是如此。”
帶着沁人香氣的查被放在了桌上,原隨雲優雅地端起杯子,廣袖微擡似要入口,卻微微一頓,竟然親手遞給長孫紅。
長孫紅的臉微微一紅,她用雙手接了過來,飲了一小口。她笑道,“公子是娘娘的貴客,紅兒與夫君……”
長孫紅突然面色大變,她的手指着無花,嘶聲呼道,“毒……你……這是什麼毒?”
長孫紅的身子火燙,臉上、脖頸上、胳膊上,所有能看得見的地方,皮膚勸都開始綻裂。
無花悠然一嘆,道,“天一神水!”
長孫紅血流滿面,眼睛裡染上了絕望的色彩,天一神水,入口無解!很快,她就閉上了眼,再也沒有氣息了。
原隨雲的神色絲毫不變,他只淡淡道,“原來中了天一神水的人是這樣的。”
無花微笑道,“船艙髒了,原公子不如暫且移步?”
原隨雲微微一笑,道,“勞煩大師。”
暗艙內,楚留香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喃喃道,“無花……我早該想到是他。”
這本是很容易猜到的事,因爲一點紅是因爲朋友所託纔去刺殺龜茲王的。而知道一點紅與楚留香成爲朋友的,只有寥寥幾人。
只是無花在楚留香心中太乾淨太驕傲了,他怎麼也想象不到,無花竟然會詐死!
楚留香不由得爲原隨雲捏了一把冷汗,天一神水防不勝防,尤其是在無花的船上。他自然不知道天一神水早已落在原隨雲的手上,所以,殺掉長孫紅的並不是妙僧無花。
然後,楚留香的臉色卻古怪起來……無花爲什麼要殺原隨雲?難道,是吃醋嗎?
無花爲了石觀音做下驚天血案,毀了一世聲名。可是石觀音竟然對原隨雲青眼有加……
楚留香越想臉色越古怪,而姬冰雁卻也冒了一身冷汗。
姬冰雁苦笑道,“也許,很快我們也要嘗一嘗天一神水的滋味了。也不知原公子的武功怎麼樣?如果我們聯手,應該能制住無花和石觀音的手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低聲道,“前提是原公子能夠擺脫無花,先來解開我們的穴道。你要知道原少莊主……本就是看不見的。”
楚留香低頭略一沉吟,終於苦笑道,“只盼着原公子無恙吧。”反正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可惜真相距楚留香猜度的實有十萬八千里遠。
又一壺新茶已經煮沸,無花正將水緩緩注入茶杯中,而原隨雲則是拿起一個空置的杯子細細把玩。
原隨雲含笑道,“氣清鮮,味濃厚。若在下沒有猜錯,當是白毫銀針。”
無花微微一笑,“公子是懂茶之人,正是白毫銀針。”
原隨雲優雅的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細細品嚐,半晌才道,“妙僧無花七絕之名,果然當之無愧。”
無花笑道,“公子竟敢喝貧僧的茶?”
原隨雲啞然失笑,道,“爲何不敢?大師決不至如此毒死在下吧?況且……這茶能不能喝,在下還是清楚的。”
無花脣角微微一揚,壓低聲音道,“對公子沒有絲毫防範之心,紅兒死的委實不冤。只不知公子爲何對她下手?”
原隨雲悠然一笑,輕聲道,“江湖傳言,妙僧無花對觀音娘娘情有獨鍾,乃至一失足成千古恨,落了個身死名裂之局。可見大師對娘娘之心,昭如日月。然而觀音娘娘何曾對一人執迷?因而……”
無花微微頷首,撫掌笑道,“因而見了原公子,因妒生恨,卻不想反倒誤殺了娘娘的弟子?”
原隨雲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也許楚香帥正是如此作想。只是……於在下而言,或許是因爲大師不想在下做你的繼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