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宗主的故事（十五）[二更]
無淚之城的消失與它的出現一樣神秘，但從無淚之城中走出來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素天心犧牲了自己換來的。
這裡依然是京郊，景色與金光踏入無淚之城時沒有任何變化。
金光看着不遠處佇立的七夜和聶小倩、還有燕紅葉與諸葛無爲，他微微一猶豫便不再理會這幾人。
因爲眼下並不是一個足夠好的時機。他現在勢單力孤，還帶着上官玉兒，如果現在出手追殺七夜與聶小倩，很難說燕紅葉會做出什麼。
金光看了一眼上官玉兒，“丫頭，隨本座回去。”
上官玉兒正茫然四顧，不知在看什麼。她聽見金光呼喚，才磨磨蹭蹭的走過來，低聲說道，“金光叔叔，我進入無淚之城之前，袁九天還沒死……不能讓他活着回到京城。”
金光微微蹙眉，“罷了，你先回去。此事本座自有計較。”
上官玉兒貝齒輕咬，輕輕的嗯了一聲。
金光看她蔫頭耷腦的，心中略覺好笑，便安慰道，“叔叔答應你的事，什麼時候失言過。丫頭，你莫擔憂，先回家去吧。”
上官玉兒眼睛一亮，當即便笑起來，又輕拽着金光的袖子嬌聲道，“金光叔叔，玉兒在京城等你。”
七夜遠遠看見金光與上官玉兒言笑晏晏，覺得十分刺眼。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陰沉的臉色讓聶小倩心中戰戰兢兢。
聶小倩本就因爲偷跑出魔宮而心虛，此時，看見七夜的臉色竟連話都不怎麼敢說了。
七夜看了一會兒，突然對她說道，“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玄心正宗不會放棄殺你。你還是儘快回魔界中去吧。”
聶小倩遲疑道，“我現在已經是人了，我想去找採臣。七夜哥哥，你和我一起去吧？金光不是說你和採臣是孿生兄弟嗎？”
七夜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的眉心幾乎要皺成一個結，“我還有事，等我辦完之後自然會去求證金光所說是真是假。”
“我現在沒辦法分心照顧你，你儘快回魔宮去。”
聶小倩見七夜實在嚴厲，只能委委屈屈的答應了。然後，她想了想又說道，“七夜哥哥，在我心裡你和我的親哥哥一樣。也許我們是七世怨侶，但是我喜歡的是採臣。”
七夜瞅了她一眼，“我對你也不是男女之情。”
聶小倩霎時開心的笑起來，“太好了，這樣我們是不是七世怨侶都沒有關係了。”
七夜卻沉聲道，“但是玄心正宗還是會將殺掉我們看成第一要務。以金光對七世怨侶的偏執，我們誰都沒辦法改變他的決定。”
聶小倩搖頭，“七夜哥哥，我們都沒試過，怎麼知道沒辦法改變他呢？你看金光宗主那麼疼愛上官玉兒，怎麼也不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啊。”
七夜心中一動，“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會盡力試一試，看是否能夠改變他的想法。”
“如果他的想法一直都不變，我是不是要一直躲在魔宮裡面？”聶小倩有些發愁，“那不是一輩子都看不見採臣了。”
“依照我對他的瞭解，你確實該做好這個準備。”七夜毫不婉轉的話讓聶小倩皺眉深鎖，七夜又說道，“你先走吧。”
聶小倩委委屈屈的走了，七夜則循着金光離去的方向追蹤而去。
湖水泠泠，翠竹清新。金光緩步穿行竹林之中，他的右手微微擡起，又數片竹葉在手邊環繞翻飛，似乎是被無形的氣息束縛住。
片刻前，袁九天就倒在了他身後的湖水中，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人面前。
竹林裡好像陷入了奇怪的寂靜中，風吹竹葉、竹上鳥鳴、諸多聲音似乎全都消失了，可金光卻好像沒有覺得任何不對。
他就只是悠悠然走在竹林中，然後，他看着一個方向露出愉悅的笑容，“花姑子？”
一隻小獐子歡快的跑來，在金光眼前變成一個嬌俏可人的女孩子。她歡喜的說道，“陶哥哥，我終於能在白天變成人形了。”
金光沒有說話，但看見他的笑容，誰都能輕易感覺到他的愉悅。
女孩子忽地又用羞澀的面孔說道，“我與安公子已經成親了。”
金光的笑容僵在臉上，又不確定的語氣問道，“你說什麼？”
嬌俏可人的女孩兒面孔驟然變成了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女，她的身量變得略高，氣質變得溫婉大方。她用激烈的語氣說道，“陶公子，不管你是人還是妖，我都想要跟着你。”
金光的眼神變得恍惚，“你還活着，而我二十年前便已經死了。素秋，我只是林中的孤魂野鬼，而你正值青春年華。我們怎麼能在一起。”
依舊是那片竹林，響起了飄忽不定的桀桀笑聲，可金光似乎沉浸在某一個隔絕的空間裡，他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他眼前的景象又是一變，他負手站在滿是浮華豔俗的花樓裡，沉醉的聽着樓上歌女動人的歌聲，“怎不巧，今日明朝，又不見他來到，佳人，佳人多命薄——”
嘻嘻鬧鬧的樓子裡，高亢尖利的聲音叫道，“衆位，引章小姐一曲歌舞，鄭州周相公有賞啦！”
恁的醉生夢死、窮奢極欲、紙醉金迷！
金光眼神微微一動，似是要凝住神智。困住金光的空間外，竹葉嘩啦啦作響。空氣中發出吱吱咔咔氣流對撞的聲音。
驀地，不知名的氣旋捲過，帶走了空間內的靡靡之景。
只剩下一個嬌嬌俏俏的少女站在樹下，那是上官玉兒。上官玉兒冷笑着，“爲了我哥哥，我上官玉兒什麼都能做，也什麼都敢做！”
金光的額角鬢邊隱隱顯出薄汗來，他的關節握的咔咔作響。空間之外，竹葉動盪越發厲害，竹枝竟都彎曲起來。
忽地，上官玉兒的聲音片片破碎，另一個人出現在原地。
那人面如滿月，目似青蓮，眉心一點火焰朱紋，發間六隻鳳尾暗金簪，身披紅色廣袖外裳，內束淡青鑲金玉帶。
那人眉宇間帶着沉重的寂寞，淡淡感嘆道，“世間誰能信我到底、愛我到底，任世事變幻、人心無常，始終與我不離不棄——”
話未說完，空間外竹枝斷裂如同落雨，空間內幻象驟然崩裂！
金光臉色陰沉，勃然大怒道，“七夜魔君！你既已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七夜從竹林深處緩緩走出，笑道，“宗主果非常人，不過片刻便可壓制心魔，令他們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金光看着七夜的目光異常不善，不論是誰被心魔引出心底的秘密，並且將秘密暴於人前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
金光沉聲道，“魔君在此設伏阻住本座，是要報殺父之仇麼？”
“本君與宗主都是修行中人，因果既然了卻，仇怨便已了斷。從古至今，一直如此。”
七夜坦然一笑，又說道，“若非親眼見到宗主的心魔幻象，本君實在想不到，宗主的心願竟與尋常凡人一般無二。”
金光眉頭微微一皺，心中忖度七夜突然在此地設伏攔他，莫不是要先下手爲強？只要先下手殺了他，便沒人時刻惦記他的性命了。
七夜略略沉思，將方纔心魔幻象再次在心裡過了一圈，忽地正色道，“世事變幻，人心難測，宗主所願所求，似易實難。”
金光一邊凝神聽着，一邊着意留心周遭動靜。
“然宗主心願，與本君卻不謀而合。”七夜道，“本君投以木李，宗主可願報以瓊玖？”
“啊？”金光下意識微微張口，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
七夜卻覺得這個想法極好，他一邊沉思一邊說道，“此後宗主不必擔憂七世怨侶禍害人間，本君也無需憂慮七世怨侶命格，正是兩全其美。”
金光詫異的挑了一邊眉毛，覺得事情變得太快，有點搞不明白七夜都在想什麼，“——願聞其詳。”
七夜笑道，“七世怨侶的怨氣來源於七世相愛而不能相守，若是身具七世怨侶命格的兩個人在這一世中本就不相愛，又何來不能在一起的怨氣呢。”
金光努力維持着不動聲色的模樣，“聶小倩確實不愛你，可是你又怎麼知道你不愛聶小倩呢？”
“魔君爲了維護聶小倩確實用心良苦，所說所做不過是爲了打消本座要殺聶小倩的念頭罷了。”金光心中覺得這件事實在荒謬，“魔君若是當真憂心聶小倩的生死，不如去與聶小倩成親。”
“只要七世怨侶成親，同樣能化解七世怨氣，而本座也絕不會再去爲難聶小倩。”
七夜不悅的皺起眉心，他猛地想起黃粱夢中喜堂上的殺戮，沉聲道，“就算本君與小倩成親，宗主就會手下留情麼？只怕屆時便是陰月皇朝覆滅之期吧？”
金光訝然的看了七夜一眼，心道七夜這回怎麼聰明瞭？
七夜冷笑一聲，“本君大婚，必然會召集陰月皇朝衆人觀禮，而宗主必然會以監視七世怨侶爲由令玄心正宗出席，正方便了宗主一網打盡！”
金光嘴角不自然的動了一下，七夜見狀更爲不快，當即又說道，“本君對小倩根本不是男女之情，沒有情愛，哪裡還會有不能在一起的怨氣！本君更不會在有意中人時對宗主提議。”
“……”金光微微呆了一下，他一時竟然不知道七夜是在哄騙他還是真的不愛聶小倩，但是金光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七夜這句話究竟是真是假其實並不重要。
若是真的，最多就是七世怨侶不只是沒有相愛，連單戀都沒有，這是最好的情況。
若是假的，就是七夜爲了保護聶小倩故意騙人。
甚至還有一種可能，七夜以爲自己說的是真話，但他自己都沒看明白自己的心。
——其實金光覺得七夜就是還沒看明白自己的心意，畢竟剛剛弱冠的年輕人，有幾個能完全看懂自己的心意？更何況當年金光可是見過七夜對聶小倩的維護和愛情的，真是相信了七夜的話纔怪。
於是，七夜就看見金光用一種——似乎是再看不懂事的小孩兒一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就聽見金光說道，“有朝一日，魔君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定會覺得今日今時無比可笑。”
“魔君的胡言亂語，本座不會放在心上，本座也從沒有與人相伴雙修的打算，魔君更不必再想此事。”
“如果今日魔君另有埋伏，本座也不懼一戰。若魔君沒有其他打算，本座這便告辭。以後時日綿長，定能再決生死勝負。”
“……”七夜啞然，有什麼比自己一本正經提出的建議被人當做發神經還打擊的事？七夜想了想，還是無奈的辯駁道，“本君真的不愛聶小倩。”
金光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七夜說道，“如果本君這就返回陰月皇朝，同意將小倩嫁給寧採臣。宗主會不會覺得本君證實了自己確實不愛聶小倩。”
出乎七夜意料的，金光緩緩說道，“然後等魔君發現自己的心意，七世怨侶註定不能在一起已成事實——本座倒是便是殺了聶小倩也沒用了。”
七夜無奈道，“難道讓本君親手殺了小倩，才能證明本君不愛她？”
金光慢慢揚起了眉，“魔君如果當真能親手殺了聶小倩，本座很願意爲天下蒼生向魔君說一句謝謝。”
七夜氣的胸口微微起伏， “要我怎麼說你才明白，我是真的不愛聶小倩。”
金光頓了片刻，“好吧，魔君不愛聶小倩。魔君若是沒有其他事，本座就此告辭。”
“你、你——”七夜氣急，脫口而出，“你這種語氣、你根本就沒相信！”
金光已經轉身要走，聞言無奈的嘆了口氣，“本座信還是不信，有什麼要緊？本座又不能現在就去殺了聶小倩！”
金光既無奈又鬱悶，他被七夜不知所謂的話磨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只是背對着七夜擺了擺手，說道，“你有空擔心本座殺她，還不如多點心思把她藏嚴實了，或者是乾脆先下手殺了本座來的痛快！”
作者有話要說：趁着能刷開網頁，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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