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爸爸強硬了好幾天,江峰非但沒有發怒,還表現得很恭敬。半點都不提賬上少了一大截錢的事,每次來了把東西放在門口,隔着鐵門交待幾句哪些是給蘇碧清的,哪些是給孩子的,就連蘇爸爸的份也沒落下。
如此過了幾月,若不是當初女兒見過沈麗雲,蘇爸爸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江峰了。
蘇碧清立在臺階上看他。他西裝黑髮,白色的襯衣上有隔夜的皺褶,擡頭回望的眼神柔軟溫潤。
他說:“碧清,我不想離婚。”
蘇碧清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江峰揚起脣角,以爲她已經回心轉意,正準備叫人打開鐵門進來,蘇碧清卻搖頭,接着道:“太晚了。”淚水不停地往下落,模糊了視線,她對着幾米之外的江峰,站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直。
“是不是因爲沈麗雲?”江峰急了,慌忙解釋,“我從來就沒想過讓她代替你的位置。碧清,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脾氣不太好。”
他從來沒見過蘇碧清哭得那麼傷心,比他上火打她那時還要決絕,不由亂了分寸,“我做這麼多也是爲了讓你跟孩子過上更好的日子,跟我回去……”
蘇碧清想笑,扯了扯嘴角沒笑得出來:“夠了,江峰,做人不能這麼貪心。權勢、金錢、愛情,你不能樣樣都想得到。沒有我們母子倆在你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娶沈麗雲也好,娶其他千金大小姐也好,跟我都沒關係。”
江峰的臉色沉了下來,她也不以爲意,一臉木然地徑自說着,“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去走你的青雲路,不用再擔心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拖你的後腿,也不用埋怨老婆的孃家給你丟人現眼了。”
“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了,委託了律師全權處理後續事宜,沒什麼必要你最好暫時不要來了。往後你要是想見小離我也不攔你,就算我們分開了,你還是他的父親。”
她語帶譏誚,“但是麻煩你,別把養在外面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孩子帶到小離眼前,我只生了一個兒子,他沒你那麼有福氣,有什麼兄弟姐妹。”說完,蘇碧清又覺得悲哀,是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變得那麼的尖酸刻薄。
蘇碧清深吸了口氣,也不看幾米之外的江峰是什麼表情,揚着下巴轉身邁進了屋。
一進門,全身的力道就軟了。
蘇碧清背靠在門上,緊緊地捂着嘴生怕哭聲驚動了孩子。
那時的天有點黑,屋裡沒有開燈,客廳轉角的位置有個小小的身影,在陰影遮掩處站了許久。直到蘇碧清哭聲漸歇,撐着牆壁緩緩站直身,才悄悄退去。
回到房間裡,溫如是問他:爸爸媽媽分開了,你難過嗎?
他沉默地想了很久,然後擡頭看着鏡子裡比從前清晰了許多的人影,輕聲道:“……其實這樣也好。”
這樣成人式的回答讓溫如是莫名地焦慮。懂事固然好,但一個五歲的孩子在面對父母離異這般的大事不哭不鬧,還一本正經地站在客觀的角度分析事情……
溫如是深深認爲,她真的沒有帶孩子的天賦。對着這樣早熟的江離,她都快要沒辦法把他當作小孩兒對待了。
江離就好像一夜之間人格分裂了般,對着蘇碧清和蘇爸爸就是一副乖巧可愛的小天使模樣,撒嬌逗樂,打滾賣萌,極盡爲人子的能事。一回到房間就蹙着對小眉毛,埋頭只知讀書寫字。
初中生都沒他那麼忙!溫如是看不下去,時不時就去撫他的眉心:別皺了,再皺眉頭以後長大了會留下豎紋的,多難看啊!
被她騷擾得厲害了,江離就會擡頭無奈地望她:“你乖別鬧,我再寫一小時就來陪你玩兒。”
溫如是:……
我去!到底誰纔是需要哄着玩兒的小破孩啊?!
江峰最後還是沒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蘇爸爸工作很忙,每次都是匆匆忙忙趕回來,看一眼女兒外孫過得怎麼樣,聊不了半小時又要趕緊走。
小江離坐在蘇爸爸的腿上,攬着外公脖子嬌聲嬌氣地問:“外公你每天都在忙些什麼啊?”
蘇爸爸吧唧在他臉上親一口,老臉都快笑成朵花兒了:“哈哈,這孩子,說了你也不懂,再等幾天外公做出成果一定第一個給小離看,好不好?”
小江離被蘇爸爸的鬍子扎得癢癢,縮着脖子抿嘴直笑。蘇碧清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嗔怒地看了眼老父:“爸,你別再慣着他了,趕緊回去吧,電話都來催你好幾次了。過幾天等你忙完了,我在家裡給你做頓好的補補。”
爺孫倆笑眯眯地湊在一堆親熱了好一會兒,蘇爸爸才放下外孫,臨走還不忘囑咐了句:“我這兩天晚上回不來,就你倆在家也讓人不放心。我跟小劉說了,讓他們兩口子過來陪你們,他晚上就跟媳婦兒住樓下客房,我都讓人收拾好了。你們晚上也要記得把門窗關好。”
小劉是蘇爸爸的助理,跟了他五六年了,有他們兩口子幫着照顧女兒和外孫,他也不用擔心江峰那小子趁他不在跑來糾纏不休。反正都要離的,還是斷乾淨點的好。
老爺子走出兩步,又想起了什麼再補了句,“哦,我還讓他們把家裡養的狗牽過來守夜,那狗兇得很,你看住小離,讓他晚上別往院子裡面走,免得不小心被狗傷着了。”
“哪至於啊……”防個江峰防得這麼草木皆兵的。蘇碧清哭笑不得,又感動於父親在百忙之中還要事事考慮她周全,見老爺子回眼瞪她,只好乖順地連連點頭,“知道了,爸,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跟小離一定老老實實地在家裡等你。”
在老爺子走後,蘇碧清就開始宅在家裡。買菜外出的事都被小劉包了,小劉媳婦是個麻利人,一來就佔領了她家廚房。蘇碧清到後來就只能用電飯煲煮下飯,連菜都不讓她沾手。
兒子每天還是照常去幼兒園,不過接送都是小劉在負責,蘇碧清徹底閒下來還不習慣了,掰着手指算蘇爸爸還有多久回來。
原本說的不過就是幾天,結果一晃眼過了半個月老爺子還沒有回家。電話打過去不是忙,就是沒空接聽,好不容易說上話,蘇爸爸開口就是嘆氣。
聽說老爺子有時候忙得飯都顧不上吃,蘇碧清熬了一下午的豬骨湯讓人給送去。
小劉送完湯再調頭去幼兒園接孩子,這一去,就沒有回來。
晚上八點,電話還是打不通。蘇碧清不敢告訴父親,自個兒開車帶着小劉媳婦,沿着從家到幼兒園的大路慢慢行駛。最後在一個較爲偏僻的路段上找到小劉開出去的車,車頭一半栽進了右側的溝裡,尾燈碎裂,周邊部分有嚴重撞擊的痕跡。
蘇碧清哆嗦着跳下溝,踩着齊膝深的污水去拉車門。
車門被擠壓得變形,怎麼都拉不開。碎玻璃扎得手心刺痛,蘇碧清強忍着淚拽着,就聽小劉媳婦在對面“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嫂子,裡面沒人,小劉和孩子不在車裡!”
蘇碧清全身一軟。
“車裡有血……”小劉媳婦又哭着叫。
蘇碧清連忙蹚着污水過去,從半開的車門看進去,車廂裡一片狼藉。
斑斑點點的血跡灑在坐墊上,早上爲江離準備的小書包掉在後座,書包上方印着一半暗紅的指印——小小的,跟她兒子的手掌一般大小。
蘇碧清只覺一陣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