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黎遠航忽然感到幾絲狼狽。
誠然,他知道,在嚴肅的辦公桌上擺着這麼一個幼稚的大木偶是很可笑的,但他卻始終沒有捨得把它給丟掉,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了。
也許,是因爲買下它的那個女人給他的印象和現實太過顛覆了。
在朵萊俱樂部的那幾天,他曾好奇地問過胡蝶,爲什麼在那麼多金光閃閃的木偶當中,她偏偏選了這麼一個看起來如此不起眼的,以她的眼光是斷然不會喜歡這種灰突突的風格的。
一個孤獨的武士,手中握着長劍,身上連鎧甲都沒有!
他記得當時在西西里島帕勒摩的市集上,匆匆一瞥,是有許多服裝漂亮的木偶的,它們製作得都很精美,造型各式各樣,武士們的頭盔上綴着各種顏色的羽毛或絨纓,手裡拿着寶劍、盾牌,滿身盔甲都是用亮晶晶的金屬薄片綴成,配上色彩鮮豔的戰袍,顯得既威武又華麗,五彩繽紛,確實相當好看。
可是這個……怎麼看怎麼一般,相當一般。
“因爲我覺得這個武士很像你。”她當時正在吧檯裡調酒,搖着酒瓶,背後拋擲一下,然後扭頭看了他一眼,補充一句,“很傻,很可憐。”
他的表情愕然。
他傻?!
不可能!他的智商185好不好?!
他可憐?!
更不可能了!他的身價以億來計,就算他不自戀,就算他從來不看八卦週刊,但是他也可以從周圍諸多人的七嘴八舌裡聽聞到他們對於自己的評價與定位,青年才俊之類的詞語已經被用爛掉,他怎麼會可憐,他哪裡可憐了?!
她的笑容依然如花,“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人嫁給別的男人,你還去參加婚禮,還隨同蜜月旅行,你腦子進水了吧?!”
他用力咬牙,憤然說道,“你知道什麼?!”
“什麼什麼?!”她拋擲酒瓶一週半倒酒,表情茫然。
他不甘示弱,想要解釋清楚他爲什麼會去參加婚禮、爲什麼會去陪同蜜月,可偏偏他什麼也不能說,再者,他幹嘛要跟她解釋,隨便她怎麼想!
她驀地停下動作,輕盈地把調好的酒放在他面前,俯下螓首,瑩亮的眼眸直瞅着他,“還不止呢,你還費力兮兮地查會計事務所方面的資料,你可真是傻到家了!”她的語氣裡帶着毫不掩飾的嘲笑。
他切齒,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個機會同樣把這種諷刺還給她!
雖然這種想法有些幼稚,不符合他一貫的行事風格,而且還有些不懷好意,但是他真的有那股衝動,不過,一想到她過往的遭遇,當她知道她比他要有口難言許多倍,他原本想要嘲笑她的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而且還會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罪惡。
每晚在俱樂部裡,看到她辛苦地一張一張賺錢,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怎麼回事,他感覺到胸口堵得慌,悶悶的,很鬱結,教他眉宇堆疊,不能寬懷。
白天在公司,他對着桌上的那個木偶,時而在想,其實她比他更符合這個木偶的形象:孤單,勇敢,披荊斬棘,傷痕累累,義無反顧。
她纔是又傻、又可憐呢!
“呃……你在想什麼?!”尤桐瞧見他失神半天,終於忍不住發問。
“沒什麼。”黎遠航驀地回神,頗不自在地咳嗽一聲,然後連忙岔開話題,“對了,小桐,事務所是不是要開始招聘人員了,準備的怎麼樣了?!”
“嗯,已經在草擬招聘條款了,我參考過市場,審計員應該不成問題,但是主管方面和外務方面,我覺得可能有點難度,合適的人不太好選。”
“慢慢來,人才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黎遠航安慰說道,語氣低沉和緩,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真的像是一個哥哥對待妹妹那般溫柔憐惜。
他翻了翻自己的名片簿,想要幫她聯繫一下朋友,但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眉宇微蹙。
忽然,腦子裡靈光一現。
“小桐,你有沒有想過找以前的同事過來?!”
“呃……”尤桐面露爲難,想是想過,但是她以前是在容氏上班的,她要是去找舊同事過來,那豈不是在挖容尉遲和容琛的牆角?!
那樣好像不太好。
黎遠航微微凝眸,望向尤桐寫着擔憂的秀顏,看出了她心裡面的想法,但是他卻不這麼認爲,跳槽是每一名員工的自由選擇,只要不違背合同法,而一個公司能不能留住員工,是管理者的才能,而不是競爭對手的錯,而且財務這一行跟其他行業不同,事務所更具有專業性,如果有合適的機會,相信會有不少人爲之心動。
就不知道她會不會?!
他的腦海裡再次閃過一張嬌麗的容顏。
天哪,他怎麼又想到她了?!
黎遠航忽然懊惱。
當晚,黎遠航遲疑了許久,終於按下了胡蝶家的門鈴。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爲了小桐的事務所來挖角,僅此而已。
然而,當門鈴響起的那一剎那,他又有些後悔,他好像太冒昧了,之前都沒有打個電話之類的。
可是此刻已經容不得他返回,鐵門“呼啦”一下拉開,他看到一張白紙一樣的鬼臉,猛然後退一步,重新凝眸再看,才發現她只是在做面膜,調整了下呼吸,卻還是心有餘悸。
“你在搞什麼?!”他燒着火苗的眼灼灼地瞪向她。
胡蝶也是一陣錯愕,支吾問道,“你……你怎麼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