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沐藍認識林羽臣開始,看到的一直都是那個貴族公子般的翩翩少年,脣邊永遠都是儒雅的淺笑,眼中閃着真誠,舉手投足間就是一個小小的紳士,而這,也是沐藍一直以來都不喜歡他的原因。他太過完美,家世外貌個性,每一項都幾乎是滿分,他就像最耀眼的太陽,沒有一絲陰影,只是站在他的身側,沐藍都覺得刺目。
這樣的人,和她,天差地別,註定是兩個世界的人,也許在他們的世界裡,還不能真正分辨是不是愛情,但是沐藍已經可以很確定,自己不喜歡他的靠近,因爲他越是完美,就越能讓她看到自己的缺陷。嫉妒是每個人的心裡都有的情緒,沐藍也不例外,他的每一樣都是她嫉妒的,因此,她拒絕他的接近。
真正的改變,是從那次受傷開始,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如王子般矜貴的少年會擋在她的面前,爲她擋子彈,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不是木偶,她是有感情的人,她不願意欠任何人的,別人付出一分,她便會十分回報。而林羽臣的舉動,讓她着實地困惑了。
讓她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尊貴的少爺竟然會甘心紆尊降貴地留在幾近殘廢的她身邊,悉心照顧,容忍她的脾氣和任性,受傷的那幾個月裡,連她自己都痛恨自己,胡亂發脾氣,摔東西,發泄着心中的痛楚,不僅是可能變成殘廢的隱患,更是被言遺棄的失落,而他,竟然全部接受,任她怎樣鬧騰,他都始終好脾氣地遷就着她。
除了洛晴姐姐和言,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遷寵過,尤其是,在她明確地表示了自己喜歡上了言以後,他竟然無動於衷地繼續守着她,這樣的林羽臣,讓沐藍無力招架。
沐藍站在林羽臣的房間外,他渾渾噩噩地走進房間,根本就沒有關上門,所以她只是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她猶豫了一下,便走了進去,遠遠地看到林羽臣坐在地上,靠着牆,蜷縮着身體,一如當初的她,一如她在孤兒院每一個充滿期待又不斷失望的夜晚。
將自己縮成一團,保持着最完美的防禦姿勢,那是因爲,心底的空洞已經無法掩飾住,所以只能儘量讓自己隱在角落裡。看慣了優雅沉穩的林羽臣,乍見這樣脆弱又無助的他,沐藍的腳步頓了頓,這個時候的他,應該不需要她的安慰吧,每個人都有這樣沮喪痛苦的時候,只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漠視林羽臣的痛苦,就如同,在她最低谷的時期,他始終陪在她的身邊,不肯離開。
她坐到羽臣的身邊,沉默了許久,才靠在了他的肩頭,緩緩說道,“我受傷的時候,你對我說,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逃避是懦弱的人的行爲,我們都不是懦弱的人,所以我們能做的只有接受和麪對。我認識的林羽臣,是個永遠都會用溫柔的微笑去面對一切的人,就算真的遇到了無法解決的事情,也不會像鴕鳥一樣躲起來。”
林羽臣的身體依然很僵硬,在聽到沐藍的話之後,冰冷的心彷彿化開了一道縫隙,暖暖地流進去。
“我們的一生中,會遇到很多很多痛苦,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難過也於事無補。”沐藍覆蓋上了羽臣冷冰冰的手,他的手縮了縮,她卻不管不顧地抓緊他,“羽臣,我會陪着你,好不好?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在你身邊,子軒哥哥,洛晴姐姐,我們都在,請你,不要一個人扛起一切,好麼?”
空氣裡瀰漫這一股溫暖的氣息,衝散了林羽臣身上的孤冷和痛楚。
“我其實,很討厭他們,林家的每一個人,我都很討厭。可是,爲什麼知道他們死了,我的心,居然這麼痛?”林羽臣微閉雙眼,遮住了眼中的痛苦,他從小就被教育着情緒不外露,那些林家的人一個個的,都忘記了他原本就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而已,他還沒有學會在親人死絕的時候,依然平靜如昔。
“我一直都把那裡當做囚禁我的監牢,我一直都知道也許我要的自由,一輩子都得不到,因爲在林家人的眼裡,只有財富地位纔是最重要的,而我的夢想,不過是閒來無聊時候的玩具而已。他們給我的尊重,都是因爲我是繼承人,是對那個身份的尊敬和重視,而不是對我,林羽臣。”羽臣自嘲一笑,“我一直想,如果我不是林家的人,而是一個普通人,也許會活得更自在一些,至少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需要被逼着做自己討厭的事,甚至於還必須用一副很心甘情願的樣子。”
他看起來很沮喪,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現在他們都死了,林家沒了,我不是應該高興的麼?可是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沐藍急急地打斷了林羽臣的話,點點頭表示理解,“不要多想了,好好地休息一下,睡一覺。”
林羽臣搖搖頭,這個時候他怎麼可能睡得着,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他現在腦子一團亂,心底的痛苦幾乎讓他崩潰,他怎麼能睡着?
沐藍皺了皺眉,語氣強硬地說道,“林羽臣,不管你答應還是不答應,你現在就給我去休息,不要惹我生氣,否則我就讓子軒哥哥把你送走,讓你一輩子都回不去l城,讓你一輩子都不知道林家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沐藍……”林羽臣微楞,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沐藍,眼中有着無法動搖的堅定,彷彿他不答應她,她就真的會這麼做一樣。
“你聽我的,就去休息一會兒,好不好?”換了個口吻,沐藍又軟了語氣,溫柔地說道。
林羽臣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爲什麼心底的那份沉痛竟然因爲沐藍的話而微微消散了幾分,即使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睡着,但是還是應了下來,他不想讓她跟着自己一起難過。
他忍不住自嘲,原來他根本就沒有自以爲的堅強,太多年的順利讓他以爲自己足夠堅強,如今事到臨頭才發現,原來根本,就不是這樣。
沐藍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林羽臣,不放心地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