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快要黑了,林真加了些柴,火爐裡的火苗子燃得更旺。
四十多分鐘之後,李敏終於打水歸來。
李敏在外面觸發了一件小事,一樁林真事先完全沒有意料到的小事件。
她打水歸來時,帶回來一個藏族青年男子。
在桑尕河邊,李敏意外和一個路經此地,臨時停下來飲馬的男人相遇。
也不知道李敏是怎麼想的,她自作主張把半路遭遇的這名陌生男子,帶回了林真的家裡來作客。
林真今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不過,前世她早已認識他了。
這個不經意路過桑尕河邊飲馬的藏族漢紙,就是央金姐姐胸前佩戴的那隻銀質嘎烏盒子裡頭,秘密珍藏的對象。他叫阿尼瑪欽帕巴。
這六個字其實是阿尼、瑪欽、帕巴三個音節,在藏人裡也是相當罕有的名字。他這名字連起來的意思就是:最古老那座神山腳下的一坨受到神聖祝佑的好運豬屎。
藏人和漢人一樣,真心相信狗剩、驢蛋之類的賤名字更容易養活。藏人的大女兒也經常和漢人一樣被命名爲招弟或者來弟。
帕巴兄弟的名字就是個易養活的賤名,可以揣想,在他的父母生下他來之前,曾經夭折過不只一個孩子,所以纔會將最後倖存下來的寶貝兒子,命名爲豬の屎。只不過,這坨屎並不讓人感到羞恥,他的前綴十分高端大氣。阿尼瑪欽大雪山乃是長江和黃河源頭的護法神山之名,也就是地理課本上所教的念青唐古拉山。
長江和黃河乃是大中華各族人民的母親河,屹立在這兩條大河源起之處的偉大神山,莊嚴神聖,受盡世間一切凡人的尊崇膜拜。即便是身爲阿尼瑪欽神山腳下的一坨豬屎,那也是件萬分榮耀的事情。
來自藏北高原念青唐古拉山腳下的帕巴兄弟,他還是西南民族大學的四年制本科畢業生,畢業之後被分配到白玉藏鄉支教來的。
央金姐姐衷心仰慕有文化的青年男子,也崇拜阿尼瑪欽神山的莊嚴威名,她倒是一點也不覺得豬屎是件羞恥的事情。於是勢不可當地偷偷愛上了他。
前世,央金姐姐最後沒能從帕巴大哥那裡得到她所想象的那種幸福。
96年的時候,交通發達的那些大城市裡,已經有很多人先富起來。一直僻處於被遺忘角落裡的邊遠山區,終於也開始不甘寂寞。爲了脫貧致富,帕巴嘗試賭博,一賭就輸,再賭再輸。輸得來成天跟央金兩個以淚洗面。最後不得不鋌而走險,抵押全部可以抵押的財產,借貸了全部可以借到的外債,買了一輛貨車,從路況最險沒人敢去的雪山林場拉運木頭到縣裡去賣。這裡的路況實在太差了,有一天他終於翻了車,人也死了,還給可憐的央金留下了一大筆難以清償的債務。
林真那時候剛剛去了新加坡,人在異國他鄉,鞭長莫及。雖然她主動打款過來,替央金償還了債務。可是,央金一輩子的快樂和幸福,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那個年月裡,有過央金和帕巴這樣遭遇的人,實在太多。林真重生過來之後,一時還有點拿不定主意。譬如央金身上發生的這種悲劇吧,她應該橫插一手去加以改變嗎還是應該順其自然前世曾經怎麼樣,今生照舊怎麼樣
眼瞧着此刻央金跟帕巴之間還沒有真的好到一起去,及早改變央金姐姐的命運,此刻還來得及。倘若一味的袖手旁觀,坐視央金在悲劇的路上越走越遠,林真懷疑自己有沒有那麼冷血無情。
可是,想要當真爲央金做些什麼的話,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做起。就因爲前瞻到帕巴日後是個又賠錢又丟掉性命的倒黴鬼,就阻止和破壞央金跟帕巴之間的單純愛情嗎這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把沒用的廢材帕巴調教成一個賺錢養家的能手,讓他學習其他方式致富脫貧,不再賭博,也不再去危險萬分的山區公路上賺玩命錢。這樣真的可行嗎俗話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林真很懷疑自個兒有沒有那個能力。比如賭博這回事兒,林真根本就拿帕巴沒轍。她又不是他媽,她憑什麼去阻止帕巴成爲一個賭徒呢話說這時期的香港賭片真心很毀三觀啊周潤發、劉德華、王晶、徐克等等,當時是很有些不厚道的。
想來想去,林真還是隻能自己去嘗試開廠創業,優先照顧帕巴這樣的人,讓他獲得儘可能優裕一點的薪酬。如果他有了像樣的工作,還要沉溺賭博,那就只能勸央金姐姐跟他分手。勸過之後,倘若沒用,也就只能聽天由命。林真覺得自己也就只能盡到這一份心意了。
畢竟,今生的林真不打算再度嫁給盧天民。她想要好好地守住和廖凡之間的那段愛情。這樣的話,她的今生恐怕不會再度成爲富豪,充其量就是個小微企業的創業者,她沒有能力達則兼濟四鄉牧民。
“這是帕巴老師嗎”
林真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她流露出不大歡迎帕巴的態度來。同時也對李敏表示了小小的不滿。
“敏姐你怎麼能這麼豪爽,敢隨便帶個陌生男人回來你瞭解這個人嗎”
這是林真來到白玉藏鄉的第五天晚上,按照前世生活過的節奏,她這時已經聽央金姐姐提及過這裡有一位名叫帕巴的支教老師,卻沒有當面見過此人。
於是林真以漢族女孩子比較拘謹,對陌生男子夤夜拜訪感到不安爲藉口,試圖打壓帕巴這個不爭氣的未來姐夫。
今生和前世之間,正在發生着各種細微改變。
前世李敏跑來白玉藏鄉拜訪林真,是兩天之後的事情。而且,地點是在扎西大叔的招待所裡。今生提早了兩天,地方也換成了林真的新家。
前世是沒有發生過李敏路遇帕巴,並將他帶來一起吃晚飯這件事情的。
不過,前世林真第一次見到帕巴的時候,他確實和李敏出現在一起,因爲他們兩個早就認識。當帕巴還在成都一環路南三段衣冠廟路段的西南民族大學讀書的時候,李敏早在她大學肄業之前,就認識帕巴同學了。
前世的李敏作客來到白玉鄉上,除了看望林真,順路拜訪一下老同學,倒也合情合理。今生李敏並沒有來得及主動前去拜訪帕巴,是帕巴同學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在桑尕河邊與李敏巧遇。
好像冥冥之中註定了某些事情必定無法迴避的樣子林真的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帕巴老師不是陌生人我太瞭解他了”李敏沒心沒肺地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熱情四溢地做出介紹道:“這是我的老同學,阿尼瑪欽帕巴老師。他是神山腳下的一坨那啥那啥。”
回頭又向帕巴介紹起林真來:“這是廈門來的漢族小姑娘,名字叫林真。她才20歲。獨自一人來到這裡,舉目無親的。帕巴老師你可不準欺負人家。你得替我照看着她,就好像牧羊犬看護着草原上的小綿羊。倘若有人膽敢欺負我的林真妹妹,帕巴你就得幫我替她出頭。倘若事情不妙,不得不使用打架的手段來解決,你也必須挺身而出。你不許給我下軟蛋。知道嗎”
原來,李敏也是出自於一番好意,她在熱心腸替林真招募義工保鏢。
看起來,在成都讀大學的日子裡,李敏是把帕巴同學吃幹抹淨慣了的,她完全就是上級軍官下達軍事命令的一副領導口氣,頤指氣使,根本不考慮帕巴同學會不會心中不服。
這時候,帕巴老師臉上也就露出憨厚的笑容來,十分誠懇的道:“小敏同志你就放心吧白玉藏鄉根本就沒有那麼壞的人,不會有人跑來欺負我們這位林真妹妹。倘若有,帕巴我一定會拼了性命往死裡去狠揍那隻魂淡。不過,醜話可得先說在前頭,倘若因爲打架傷人被警察叔叔給抓了進去的話,你可得趕緊把我撈出來呀。鄉里的孩子們還指望帕巴老師每天都來上課呢”
李敏笑得更厲害了,捂住肚子前仰後合,氣喘吁吁的道:“你只管放心。這裡xx軍分區的領導原是我爸手下的一個團長,武警部隊的頭頭我也從小就認識,他以前當營長的時候經常會給我買棒棒糖。至於派出所那邊,你更加不用擔心,他們是xx軍區退役下來的老兵,那都是些連排級的基層幹部,一個個都乖得很。肯定不會爲難一位鄉村教師。”
李敏跟帕巴有說有笑,氣氛熱烈,林真終於還是受到了情緒上的感染,她只好暫且拋開那些沉重的記憶,勉強露出微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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