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可坐二十人的長餐桌,說是小餐廳,卻比普通人家的客廳還要大,明明家裡又沒幾個人……黎昕想,遠不如弄張小桌,一家人湊在一起吃得香。
擰開保溫筒的蓋子,濃愈的雞湯香在餐廳裡瀰漫開來,黎昕的腦子裡還是一團麻,絞着捆着擰巴着,就是沒捋順今天發生的一切。
她真的,要進入這個家當女主人了嗎?
皇宮一般的大宅,是她以往想都沒有想過的生活,她會過得幸福快樂嗎?在這樣一個複雜的家庭裡,婆婆的不喜歡,姑姑的不屑,她想着冷老太爺宣佈決定時衆人的表情,眉又不禁輕擰了起來。
一段婚姻,若得不到祝福,能否真的走向幸福的彼岸?尤其是在愛人的心不確定的情況下,她要不要去冒這個險?
她又想起了冷老太爺的話——反正試過一回了,你還害怕什麼?還有什麼怕失去的?
也對,心和魂反正是跟着臭孔雀跑了,不管人呆在哪裡,又是怎麼警告自己,可是一聽到他病了,還不是腳下生了風,手也開始犯賤,居然還給他煲湯煮粥……
“呀。”
只顧着想,滾燙的雞湯從保溫筒裡濺出來,滴在她的手指上,她連忙把手指放進嘴裡吮了一下,然後給他的湯碗裡盛湯。
冷奕宸就坐在長長餐桌的另一頭,沉靜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臉龐。
他是不喜歡向女人多作解釋的人,也是不喜歡去哄女人的人,這麼多年來,都是女人主動來到他的身邊,寬衣解帶,溫香軟玉,或交易,或癡纏,或只爲暗夜裡噴薄而出的欲|念。只有面前的小聾女,大膽地、擲地有聲地對他說愛,並且要求他給予同等的回報……他的愛情。
他突然發現,他不知道應該和她怎樣相處了。
他要她陪着,可是又不想讓愛情這東西控制自己,人一旦愛了,便有了脆弱,他怎能有弱點被別人抓住?更何況,他的愛情想奔向的方向,是黎昕……
本是很簡單的事,你愛,或者不愛,都只是一個選擇,偏到了他這裡,卻成了難解的題。
“那,快喝吧。”
黎昕已經走了過來,把湯碗放到他面前,低低一聲。
他默不作聲地拿起湯匙喝了起來,黎昕又用一隻碗盛出粥來,用湯匙輕輕攪拌着。
隔壁的廚房裡,還能聽到傭人洗刷碗筷的叮噹聲,除此之外,就只有這裡湯匙碰到精美碗碗的輕微脆響。
他們兩個都不開口,以往相處時本來話就不多,剛剛鬧了彆扭,更是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
這就樣靜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把碗一推,沉聲說道:
“太燙了。”
黎昕看了他一眼,都喝了這麼大一會兒,這時候說燙。
她也懶得和他計較,把湯碗拿過來,把粥碗推過去,瓷白的碗,小米粥金黃的顏色,微香直往人鼻中鑽。
冷奕宸皺着眉,吃了兩口,便把湯匙一丟,冷冷地說道:
“難吃。”
黎昕算是弄明白了,他就是故意找茬,一碗粥你能吃出血燕鮑魚味來?我還不伺侯你這位土皇帝了。
“不吃拉倒。”
她伸手就去拿碗,身體傾得太前,一下子就把桌上的湯碗給碰翻了,雞湯在桌上迅速淌開,她的衣上也沾了一大片。
“蠢。”
冷奕宸斜斜地瞟着黎昕,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字來。
黎昕拿了抹布,用力地擦着桌子,過了好半天,纔回了一句:
“我就是蠢。”
不向以往的爭鋒相對,伶牙利齒,一定要討回便宜來,黎昕一句我就是蠢倒讓冷奕宸一時無言以對,慢慢地,臉又黑了。
她什麼意思?他狠狠地瞪着她。
黎昕回瞪回去,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就是蠢纔會跑到這裡來自討苦吃。
廚房裡的傭人探出頭來,張望了一下,又快速縮回去,廚房門刷地一下拉上,這回,小餐廳是真的安靜下來了,只有他漸重下來的呼吸聲。
“涼了,可以吃了。”
黎昕把保溫筒裡剩下的湯倒出來,又裝了一碗飯放到他面前。
這一回,冷奕宸也不再挑毛病,幾口扒完了,推開碗筷,站起來就要走開。
“冷奕宸。”
黎昕大聲喚住了他。
他停步,扭頭,看着她。
“你到底愛不愛我?”
黎昕迎着他的雙眼,期待而又緊張,這句話,她一定要問的,此時,將來,她都要聽到一個確切的答案,這樣她纔敢繼續往下走。
他突然就笑了,脣角上揚,拉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然後慢慢地說道:
“當然,你這麼會賺錢,太合我的胃口。”
黎昕聽到第一個詞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眩暈的,可是他後來兩句話又重重地在她的腦袋上砸了一下。
他就是不肯讓她好過!
“你不愛,你拖着我結婚幹什麼?你把老太爺從英國請來幹什麼?”
她的臉色迅速蒼白下去,盯着他的眼睛追問道。
“我喜歡。”
他走了過來,微微俯身,飛速在她的脣上輕點了一下。
惡魔,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惡魔!
黎昕用力抹了一下嘴脣,狠狠地瞪着他。
“小宸,設計師過來了,去看看房間吧。”
喬薇走過來,輕聲說完轉身就出了餐廳,看都沒朝黎昕看一眼。
“走吧。”
冷奕宸要走,黎昕卻堅定地說:
“我不去,我不和不愛我的人生活,今天去辦離婚手續,這個還給你。”
她飛快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盒來,正是他送她的那枚戒指,其他的首飾她都留在vm,包括他送她的那套紅寶石。
傭人已經洗完了碗,躡手躡腳地從廚房出來,貼着牆根出了餐廳。
餐廳門口有人影閃了閃,又消失不見。
空氣似乎都凝滯了。
若論倔,這兩個人不分勝負。黎昕的手固執地伸在他的面前,要他收回戒指。她對婚姻看得很神聖,有婚姻,纔有家,有家纔有遮風避雨的港灣,你冷奕宸若只給我一個空殼,讓我日日受這愛的煎熬,我不如早早去死,強過慢慢青絲落白,最後變成怨婦一名。
冷奕宸上揚的脣角慢慢落下,又慢慢拉起,這一回,笑容裡沒有溫度,他擡起手來,拿起了小盒。
黎昕的手指僵在半空中,指尖冰涼刺痛,可是接下來,她的手指又突然被他握住,然後被他的牙齒緊緊咬住。
他是真咬,用力地咬着,尖銳的疼痛從她的指尖瘋狂地散開,她連連甩着手,要擺脫他狼一般的銳齒。
“我獨自面對股東會,整個冷家,我差點丟掉vm……你現在說離婚?”
她的指尖上留下了深深的,他的牙印,他眯了一下眼睛,俯身在她耳畔,低低地說道,未待黎昕說話,他又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胳膊。
“我說過,待我玩膩了再說。”
“你。”
黎昕氣結,她最討厭聽到這種話,極具侮辱性的,極不尊重她的話。
“小宸,黎昕,爺爺讓你們快上去。”
冷亞橋適時出現,讓兩個鬥雞一樣互瞪的人各自收回一臉憤色,冷奕宸輕哼了一聲,轉身搶先一步,快步離開。
冷亞橋看着她一身雞湯的狼狽樣子,笑着,低聲說道:
“黎小姐,我如果是你,絕不會在這時候問他愛不愛你。”
黎昕輕擰起眉,看向了冷亞橋。
“我以爲你應該瞭解他。”
冷亞橋聳了聳肩,混血的男人通常長得很漂亮,冷亞橋也不例外,不過他完全沒有冷家男人,尤其是冷爺爺那種霸道的味道,反而有些儒雅的風度。
“哦,還有,他中午本來是親自去接你,可是後來不知道爲什麼一個人跑回來了,你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冷亞橋說着,黎昕漸有些印象,她送雷仁下樓的時候,似乎對面的樹蔭下是停着一輛車,因爲當時急着去做飯,並沒有細想。
那麼,他因爲雷仁在她那裡而生氣?
黎昕的理智漸回來了一些,這段時間以來,她的不安全感,她的患得患失感,她的對冷奕宸的愛都折磨得她無所適從,她迫切想知道他對自己的心,又害怕最後自己會痛得無法忍受。
想着,腳步已經走到了樓上冷奕宸的房間,黎昕記得冷奕宸曾經說過要把樓上兩間房間打通,給她裝一個漂亮的新房。
設計師手裡全是已設計好的新圖,看樣子冷奕宸早就讓人開始着手進行了,若他對自己完全無意,又怎會一點一滴去實現曾經說過的話?
可是,冷奕宸你動動嘴皮子說句好話,你的嘴巴就會掉下來嗎?
見她進來,冷奕宸黑着臉轉向了一邊,冷老太爺向黎昕呶了呶嘴巴,設計師立刻就把圖遞到了黎昕的面前,笑着說道:
“還是冷太太選吧。”
名家之手,設計得美侖美奐,黎昕隨便挑了一張,設計師便把圖遞到了冷老太爺的面前,老太爺看着這兩個孩子彆扭的樣子就覺得不爽,他一個老頭子,眼巴巴地趕過來,是來看黑臉劇的?他冷哼了一聲,點點頭,示意冷亞橋推他出去,就留着這兩個彆扭的人去鬧吧,眼不見爲淨。
“兩個刺蝟,總有一個要冒着風險,先拔掉刺。”
黎昕的腦中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她看着冷奕宸,漸漸打定了主意。
你不是比我犟嗎?我就讓你犟不起來。
你不是不肯說愛嗎?我非得讓你親口對我說出來!
我會化成繞指柔,融了你這塊百鍊鋼。
“要麼滾,要麼現在換掉去,別影響我的情緒。”
冷奕宸終於忍不住,看着她髒兮兮的衣服說着,然後把他自己重重地丟進了大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