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作噩夢了。”
黎昕閉了閉眼睛,緩了緩神,然後坐起來,看着他輕聲問道。
“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
冷奕宸淡淡地說道。
“幾點了。”
黎昕抿了抿有些乾澀的脣,習慣性地去枕邊摸手機,這才突然想起,包被搶了,錢包手機身份證全沒了。
“八點半。”
冷奕宸看了看錶。
“糟了。”
黎昕連忙爬起來,開始換衣服,約好八點開工的,剛和冷奕宸在一起時就放了一回客戶的鴿子,砸過一次招牌,這次再不弄好,不用在這行混了。
“去哪裡?”
冷奕宸拉住她,沉聲問道。
“做事。”
黎昕看了他一眼,他一向孔雀,注重外表,整天收拾得神采飛揚的,可是今天看上去,卻總覺得有些滄桑……黎昕發現了,他沒刮鬍子,下巴上一層青色。
“駱駱要來抱孩子,你讓人抱這裡來吧。”
黎昕本想問你怎麼了,沒休息好嗎?可是話到了脣邊,打了個滾又回到了肚裡。忍着不關心,漸漸就會忘掉關心他,她會忘掉的,忘掉他給的一切。
說完,她扭頭便往外走去。
冷奕宸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他的車就停在院中一角,黎昕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往醫院外面走去。
沒錢,沒電話,還得回去拿工具,難道又要走過去?這樣一趟走下來,上午的時間就完了。黎昕有些懊惱,昨晚爲什麼上那樣的當?真是越來越蠢,總是自投羅網自討苦吃。
“上來吧。”
冷奕宸的車慢慢滑到了身邊,黎昕搖搖頭。
“黎昕。”
那一邊,雷仁的聲音響了起來。兩個人都往那邊看去,只見雷仁正站在他那輛黑色的越野車前,向黎昕揮手。
“你回公司吧。”
黎昕立刻對冷奕宸說道,拔腿就往雷仁那邊走。
冷奕宸沒有再說話,也沒有追過去,只是目送她快步到了雷仁的身邊。雷仁和他對望了一眼,便拉開了車門,讓黎昕上了車。
“走吧。”
黎昕沒朝冷奕宸那邊看,此刻的她,心情複雜得厲害。
早上那場夢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叫着冷孔雀,但是她不知道冷奕宸什麼時候進病房的,有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這種狀況之下,她沒辦法去面對冷奕宸,在他面前她宛若透明,什麼都被他看得清楚,而她,卻摸不清他半分心思。更可怕的是,她一看他那深遂的墨瞳,便會不自覺的沉淪,魂魄都不是自己的了。
“妖怪!”
她暗嘲了一句,古語紅顏禍水,她說冷奕宸纔是女人的禍水,是她的劫,分明壞得很,偏又有像她這樣的豬腦子要去愛上這壞男人。
“什麼?”
雷仁側臉看了看她,有些好笑地問道。
“沒什麼。”
黎昕放下了車窗,讓風吹在臉上,目光卻又情不自禁地看向後視鏡,後面車流如織,看不清是否有他的車。
“我沒吃完的,便宜你。”
雷仁將熱哄哄的紙袋丟給她,是兩根油條,一杯豆漿。
“切。”
黎昕把油條拿起來,大口咬下去。
“去哪裡?”
“拿工具,幹活。”
黎昕淡淡地答道。
“別去了,你臉色不好。”
雷仁看了一眼她蒼白的臉頰,昨晚差點送了命,今天還有勁去做事?
“必須去。”
黎昕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又脹又痛,昨天跌下水的時候,不知道磕到了哪裡,腿上也有一大塊淤青。可是,她實在不想再爽約,這樣讓小丁也不好做。
“畫畫當成愛好就行了,這麼辛苦。”
雷仁忍不住說道,他見識過黎昕給他畫工廠房的工夫,那麼大的牆壁,一個女孩子站在那樣高的梯子上,一站就是好幾天,她現在又正不舒服,如果跌下來怎麼辦?
“能用愛好養活自己不是更好?”
黎昕把豆漿一口喝盡,抹了抹嘴脣,感覺被這熱豆漿烘了烘,人又復活了幾分。
聽了她的話,雷仁的眉又飛揚了起來。
“真是不會享福,不過,你這麼會賺錢,養我算了吧,我給你當保鏢。”
“免了,養不起。”
黎昕現在算是習慣了他的貧嘴,回了一句,便抿緊了脣,不再和他說話。
回去拿了工具,拒絕了雷仁相送,自己搭車去了小店。
老闆的臉色不太好看,把鑰匙丟給她,又說了一堆要求,清點了一下店裡的東西,這才走了。
呼……
黎昕看了看店子,裝修已經基本完成了,只要在一面牆上畫上碧湖綠荷。店主起先並不準備在牆上畫畫,覺得太便宜太俗氣,可是偶爾在網上看到了一個裝修,和她是類似的店,用的就是牆上的彩繪,效果還挺不錯,所以才找到了小丁。
可是黎昕並不贊同店主的想法,店主開的是一家旗袍店,她看了貨品的宣傳冊,覺得用水墨會更有古韻,可是店主卻要用大粉大綠的顏色,說是墨色不喜慶,不招財。
黎昕看了半天,還是決定用水墨作畫,她想畫出來之後店主看到效果會覺得更好的,古韻的真骨在於滋長於裡子的味道,而不是濃妝豔抹。
主意打定,便支架調色動筆。
水波漫漫,墨荷輕綻,幾支荷苞隨風輕搖。初秋的陽光散漫地從門裡踱進。她已經畫完了水波,正站於梯上,着筆於荷尖的蜻蜓,透明的翅膀,被陽光浸上金色,似乎你一呼吸,便會驚動了這精靈,讓它展翅飛去。
黎昕喜歡這種感覺,手握一支畫筆,天地皆寂靜,只有一支筆在肆意塗抹着美麗的世界。隨着她輕輕的呼吸,一滴兩滴晶瑩的汗水從她的臉頰上滑落,往下墜去。
真的是,可以讓人忘憂!
黎昕停了筆,身體微微後仰了一點,左手托住了下巴,認真看着自己的作品,看看還有哪些瑕疵要修改彌補。
奔馳緩緩地駛進了擁護的商業街,停在了路邊。
冷奕宸從衆人打量的目光中下了車,沿街尋着從俱樂部得來的地址。
“水木”小店就在右側街道的正中間,木雕的店招已經懸掛了起來,小店的玻璃門敞開着,東面的牆邊,梯上托腮而立的人正是黎昕。
他擡步走進去,梯上之人居然毫無察覺,時而皺眉,時而綻顏而笑,一支筆在牆上輕盈遊走着,微風,水波,荷微顫,蜻蜓展翅。
他這是第一次看到黎昕畫畫時的樣子,也從不知道一身薄涼風骨的黎昕能畫得出這樣婉約風情的東西來,塗鴉不都是在牆上亂寫亂畫古怪的東西嗎?
“喂,你畫的什麼啊?”
突然,店主尖銳而且不悅的嗓音響了起來,黎昕被這突然而起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時忘了自己在梯子上,下意識地擡腳就往後退。
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腳,冷汗冒出,她小聲尖叫着,緊緊地抱住了梯子,再低頭一看,居然是冷奕宸用右手託着她腳。
“你又是誰啊?誰讓你進來的?”
店主不悅地瞪着冷奕宸,這黑臉男人進來幹什麼?偷東西的?完了,新進的貨是不是被他偷了?
才一句話,精明的店主已經想了個若干個可能,又跑到後面的暗閣裡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貨物,回來時牆邊的兩個人還在靜靜相望着,沒有一個人向她解釋。
“喂,小黎,你說話啊?耳聾真是不好,我說這麼大聲你也聽不到?”
店主上前來,拍了拍梯子,惱火地說道:
“我說了不要黑色的,晦氣死了,你這不是找晦氣嗎?我還得重新粉刷牆。”
“可是你把商品掛上去之後,就會覺得墨荷更適合店裡的整體氛圍,你說的碧水粉荷,她那家店的衣服都是素色,和你這裡的不同。”
黎昕把腳從冷奕宸的手上挪回梯上,爬下來,耐心地給店主解釋道。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黑色,小黎我把話說在前面,你沒按我的要求來,說好明天早上我要完工,這牆算是被你弄花了,你得負責把牆給我刷回來,否則我就去找小丁去,看他怎麼給我解釋。”
“夠了。”
冷奕宸拿出錢包來,把裡面的錢一股腦兒都拿出來,啪的一聲砸到了旁邊的凳子上面,冷冷地說道。
“拿去自己去刷。”
“喂,你什麼人啊,你什麼意思啊?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小丁。”
店主是第二個不爲冷奕宸的美色所迷的女人吧?黎昕突然覺得店主纔是最偉大最值得她崇拜的人,她按住了店主的手,輕聲說道:
“老闆,不要打電話了,我馬上重新畫,我重新把牆刷好,你一打電話我的活就砸了,我只是畫出來讓你看看效果,如果真的不喜歡,我改過來就好了。”
店主氣哼哼地抽回了手,一面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副眼鏡來,原來她是近視……她戴上了眼鏡看向了冷奕宸,一時間表情有些錯愕。
這麼帥的小偷?穿這樣名牌的小偷?
還有,這雙眼睛怎麼這麼冷啊?這表情怎麼這麼兇啊?
“回去。”
冷奕宸轉過身來,盯着黎昕沉聲說道,這女人這回居然跟他來真的,跑了就算了,當着他的面上雷仁的車他現在也不理會——當然,如果不是他在病房裡聽到她在惡夢裡呼喚自己的名字,當黎昕上雷仁的車時,就不是現在這副心境了。現在讓他受不了的是,他的女人居然來看別人的臉色,來做工,來讓別人指手劃腳——應該只有他才能指手劃腳纔對。
“你回去。”
黎昕淡淡地說道,到牆邊拎起了工匠們剩下的牆漆,當真挽起袖子準備開始刷牆。
“那那,醜話說到前頭……”
店主鼓起勇氣說了半句,後半句被冷奕宸殺人一樣的目光給嚇得吞了回去,她嚥了咽口水,改了話鋒:
“反正,反正我明天要看到我要求的荷花。”
“好的。”
黎昕職業性地應着,爬上梯子,用雪白的漆塗上剛剛畫好的水墨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