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沒有牀睡的初藍只能睡在客廳的沙發裡,而即便是在牀上也睡不着的人,躺在沙發上,自然更加睡不着。
深夜的時候,初藍依舊捏着手機反覆摩挲,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給慕紹南發了一條短信旆。
——你睡了嗎?
這是兩個人重新在一起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聯繫他,給他發信息。
因爲在此之前,她根本無法想象當他和圓圓的媽媽在一起,而她打電話,或者發短信給他,他會以怎樣一種狀態應對窠。
而今天,慕紹南當着她的面接起圓圓媽媽的電話的時候,她其實有一些觸動。
這樣偷偷摸摸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如果她尚且能夠承受,那圓圓媽媽呢?她該怎麼承受?
這一個晚上,初藍的心反覆煎熬,始終不安。
在等待慕紹南迴復的期間,她甚至忍不住忐忑地設想着,如果是圓圓的媽媽看到她這條短信,會怎麼樣?
想到這裡的時候她忽然又後悔懊惱起來,恨不得時光倒流,能夠讓她收回這條短信。
可是不一會兒,她的電話忽然就響了起來。
是來電。初藍嚇了一跳,連忙掀開被子從沙發上起來,躲進了衛生間裡。
“喂?”她小聲地接起了電話。
“還沒睡?”慕紹南聲音如常,聽不出任何情緒。
初藍聽他那邊隱約有音樂的聲音,不由得微微一怔,隨後打開了衛生間的窗戶,趴在那老舊的窗臺上,吹着夜風,回答道:“你也還沒睡嗎?”
電話那頭,慕紹南坐在沙發裡,指尖夾着香菸,背景裡流淌着舒緩的鋼琴曲,他聽着初藍的聲音,忽然就開口道:“今天是不是嚇到了?”
初藍驀地一怔,隨後有些心虛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慕紹南聽她沒有回答,忽然就繼續道:“就像你今天在電話裡聽到的那樣,我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完美,我有時候也會是一個很可怕的人。你所瞭解的我,未必是全部的我。如此,你還敢跟我在一起嗎?”
初藍靜靜地聽完,心思微微凝滯住。
的確,聽到那個電話,她心裡的確有一些害怕,可是那個時候,他說,他不想談那個問題。
可是現在,他卻主動提及,初藍深吸了口氣,才道:“可是我並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所以沒辦法做出判斷。”
“嗯。”慕紹南低低應了一聲,隨後,很快平緩地回答道,“可是以後,可能還會有很多事,包括工作上、人際上,我都會按照自己的方法來處理,你確定你全部都要知道?”
初藍的心跳忽然間就遲緩下來,“可是……我很想知道,我需要知道的那些。”
“你需要知道的,我會讓你知道。”他說。
好一會兒,初藍才又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像今天這樣的事情,我不需要知道嗎?”
“嗯。”他應了一聲,又道,“所以,可以接受這樣一個我嗎?”
初藍忽然就有些無法冷靜思考了,頓了好久纔開口道:“那我要好好想一想。”
話音剛落,她忽然聽見了從身後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初藍嚇得心頭一緊,還沒聽見慕紹南的迴應,便立刻掛掉了電話。
隨後,衛生間的門被推開,有些睡眼惺忪的許媽站在門口,緊皺着眉頭看着她,“半夜三更你待在廁所裡幹嘛?”
初藍有些心慌,揚了揚手裡的手機,胡亂回答道:“聽音樂。”
“你有病吧你!”許媽立刻斜了她一眼,“大半夜在廁所裡聽音樂!”
初藍被那一眼斜得心慌意亂,連忙火速低頭離開了廁所。
回到沙發上,躺回被窩裡,她依舊無法平靜,卻也只能強裝睡覺。
不一會兒許媽從廁所裡走出來,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經過,又回到了臥室裡。
聽着臥室裡重新安靜下來,初藍便又陷入了新一輪的輾轉反側之中。
她一夜沒睡,第二天精神自然很差,事實上,她最近這段時間精神一直都不太好,許爸許媽似乎也習以爲常了。
早上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早餐,初藍正懨懨地喝着粥,忽然聽見敲門聲,便放下勺子起身去開門。
門一打開,外面赫然站着幾個穿着某傢俬廠服的搬運工人,見了她之後連忙問道:“請問是許初藍小姐的家嗎?”
初藍怔了怔,點了點頭。
“我們是送牀來的。您就是許小姐嗎?”
送牀?初藍一怔,驀地轉身看向許爸許媽,“爸,媽,你們已經給我訂了牀了?”
餐桌上,許爸許媽卻也是微微怔住的模樣,面面相覷片刻之後,同時開口問對方,“你訂的?”
聽到這樣異口同聲的問話,初藍的心忽然就一慌。
不是她訂的,也不是爸媽訂的,那還能是誰訂的?
她心裡忽然就叫苦連天起來,這一刻真是恨死了那個人——他怎麼能這樣子陷她於不義之中呢?
回過神來,初藍迅速小聲地對門外的人說道:“不是的不是的,你們送錯了,這裡沒有人訂過牀。”
“怎麼會呢?”送貨人又對照了一下地址,又道,“您不是許初藍小姐嗎?”
此時許爸許媽也已經起身走到了門口,初藍身子微微有些僵硬,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終究只能硬着頭皮道:“哦對!這是我昨天在網上訂的!我竟然都忘記了!瞧我這記性!那……那你們搬進來吧……”
話說完,她只覺得自己已經心虛得一背都是汗。
送貨的工人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說什麼,開始往裡面搬牀。
“等一下。”許媽忽然又開了口,“許初藍,你說這牀是你訂的?”
“對啊……”初藍小聲地回答道。
許媽卻擡手一掌就拍在了初藍的腦袋上,“你瘋了還是腦子進水了?你有沒有看清楚價格?你看看他們衣服上的那個標誌,是你睡得起的牀嗎?你是不是少看了一個0啊?”
初藍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只覺得自己快要爆炸的時候,卻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幾個工人擡着的那張小牀後傳了過來,“勞駕讓讓。”
她的心跳猛地一頓,有些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看着那張小牀,很快,那些工人讓開之後,從那個小牀後走出的那個人,不正是一千一萬個不該出現的慕紹南?
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如果可以,初藍真想抱着自己的頭放聲尖叫!
可是尖叫就能解決眼前的情形了?眼角餘光瞥見許爸許媽臉色都已經微微變了,初藍立刻就跨出家門,一下子伸出手來,抵住了慕紹南。
“你來幹什麼?”她這種崩潰的情緒可以有非常合理的解釋,因爲實在是太真實,“你給我走!我不想見到你!你趕緊給我走啊!”
慕紹南看着她焦急的模樣,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初藍嚇了一跳,連忙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無論如何都掙不開,只能繼續拍打着他,可惜都是可笑的無用功。
“慕紹南!”初藍終於急了,“你到底想什麼樣?”
昨天晚上兩個人還在討論她能不能繼續接受他的問題呢,她還說自己需要好好考慮,他倒好,怎麼一轉頭就買了牀,還親自送到她家裡來了?
慕紹南低下頭,在她耳邊沉聲說了一句:“貨物上門,恕不退換。”
這話彷彿別有深意,初藍驀地僵住,擡眸看向他。
而慕紹南卻已經看向了神情已經僵化的許爸和許媽,微微點了點頭,“伯父伯母,早上好。”
這一天早上,許家的氛圍非常詭異。
因爲有新傢俱送上門,鄰居總是愛圍觀的,可是許媽卻緊緊關着門,謝絕了任何想來參觀的鄰居。
而門內,屋內的氣氛更是古怪。
兩個工人在初藍的小房間裡忙碌着,爲初藍裝着新牀,而外面客廳裡,許爸許媽坐在雙人沙發裡,神情各異地各自看向一邊。許爸是不自然,同時帶着音樂的憤怒,而許媽則是毫不掩飾的憤怒,沉着一張臉,連呼吸聲都格外明顯。
而對面的單人沙發裡,坐着慕紹南。許家的房子小,於是家裡的所有東西都小,他高大的身軀坐在那裡,顯得非常格格不入,可是他卻平靜而坦然,彷彿絲毫察覺不到詭異。
而初藍則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低着頭站在自己的房門外,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那詭異的三個人。
一直到身後裝訂的聲音消失,兩個工人收拾了傢什紙板等東西走出來,對着這一屋子神情各異的人說道:“牀已經裝訂完了,許小姐要不要檢查一下?”
初藍哪裡有那個心思,連忙擺了擺手。
“那麻煩您給我們籤個字吧。”
初藍看也不看,迅速在那個工人遞過來的各種單據上籤了字,隨後很快地將他們兩人送出了家門。
再關上門進屋的時候,屋子裡的氛圍已經又不一樣了。
先前還各自看向一邊的許爸和許媽,此時此刻視線卻都已經集中在一起——全都落到了對面的某人身上。
而他,卻依舊是雲淡風輕,微微笑着的模樣。
饒是如此,初藍似乎還是感覺到了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間忽然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要走向他,可是她纔剛剛朝他走近了兩步,就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許媽清喉嚨的聲音。
初藍猛地僵住,隨後火速頓住了往他接近的腳步,重新站回了自己之前的位置,依舊像個犯錯的學生一般,低頭安靜地站着。
“慕紹南先生。”許媽終於開口,打破了屋子裡安靜到詭異的氛圍,“真是沒有想到,我們初次見面會是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
“是。”慕紹南微微低了低頭,“是我來得唐突,請伯父伯母見諒。”
“知道唐突你還來?”許媽倒也不客氣,逮着縫就插針,“那牀什麼意思?”
提到牀,旁邊站着的初藍心頭再次一慌,忍不住擡頭看向慕紹南,本來希望他能圓過去,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如實開了口:“是我賠給初藍的。”
賠的!
許爸瞬間震驚,擡頭看向初藍,初藍羞愧無比,頓時又低下了頭,咬了脣,默默看着自己的腳尖。
而許媽卻似乎早已經是料到了一般,冷哼着瞥了初藍一眼,才又道:“賠什麼的?是你當初那張鉅額支票,還是那幢豪宅?一張牀可賠不起吧?”
初藍聽得一顆心直顫,慕紹南卻是低聲道:“當初那件事,是我處理不當,還請伯父伯母見諒。”
“我諒你不起!”許媽立刻回答道,“你要是真心有誠意道歉呢,麻煩你現在就滾出我的家門,有多遠滾多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一家人眼前!我們許家招待不起你這麼尊貴的客人!”
初藍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坐在那裡的人可是慕紹南啊!他什麼時候聽過這些難聽的話?他會是什麼態度?憤怒?冷漠?還是別的什麼?
初藍膽顫心驚地看着他的背影,卻聽慕紹南再度開口:“我原本也是不好意思來的,不過爲了初藍,也只能厚着臉皮來請伯父伯母原諒。”
初藍身體驀地一軟,險些沒有摔倒在地上。
卻又聽許媽道:“爲了初藍?爲了她什麼?爲了她不要臉地做了你的小三?爲了她不知廉恥地跟你這麼個要結婚的男人糾纏不清?所以你上門是想要做什麼?想要徵得我們的同意,讓我們把她許給你當情/人?”
初藍一下子又用力咬住了脣,重新陷入一種羞愧難當的境地之中。
可是沒想到許媽越說越激動,話音剛落,她就已經端起面前的一杯熱水,揚起來就潑到了慕紹南臉上,“你還真有臉來!你還真以爲全世界都是你說了算?”
“媽!你幹什麼呀?”眼見着這樣的情形,初藍哪還能無動於衷,一下子撲上前去,匆忙拿了紙巾給慕紹南擦他臉上的水。
還好那杯水不算很燙,可饒是如此,她還是心疼,更何況慕紹南幾時受過這種屈辱,她心中的滋味忽然更加複雜。
“許初藍!”許媽驀地再度開了口,“你還真是不要臉了是不是?你忘了這個男人是誰了?你忘了你曾經對我說過什麼話了?沒想到你現在居然又跟他糾纏在一起,我今天……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許媽說完,就匆匆站起身來,轉身就去拿放在沙發後面的矮櫃上的雞毛撣子,拿起來就要往初藍身上揮。
誰知道剛剛揮到一般,那杆忽然就被慕紹南握住,“伯母,這些事情是我處理得不好,原本應該一早就知會您跟伯父的,只是當時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解決,所以拖到現在。不關初藍的事。”
“不關她的事關誰的事?你們倆是什麼知道嗎?就是別人口中所說的狗男女!你們在我家裡我都嫌髒了我家的地方!”許媽越說越生氣,最後幾乎到了勃然大怒的地步,她猛地抽回被慕紹南握住的雞毛撣子,重新用力往下一揮。
這一下連慕紹南都沒能及時接住,只能擡起手臂來一擋。
誰知道許媽那一下竟然是用了狠力的,一下子揮下來,被他一擋,雞毛撣子竟然都斷成了兩半!
許媽只覺得手一麻,而初藍剋制不住地驚叫了一聲,一下子抓住了慕紹南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