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合在一起時是一副爭霸的畫面,可扯開了單個人,那些耳熟能詳的名字,每一個都是一部奮鬥史。
公孫瓚在清晨襲擊丘力居的營地,卻只看到了被烏桓人折騰地一片狼藉的營地,一個人都沒找到。
烏桓人向東跑了。
公孫瓚本想繼續追擊,但卻被朝廷中郎將孟益的先頭騎兵攔住,孟益希望他先去募兵,補足兵員之後再繼續作戰。他本不想答應……如果讓孟益在這個時候追上張舉張純,那他被圍半年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了?
但先頭探馬傳回的消息讓公孫瓚改變了想法。
遼水河畔,叛軍將軍燕北在青石橋對岸紮營接應叛軍,準備與他們一戰。
事實上不單單燕北對公孫瓚的名字如雷貫耳,公孫瓚也早就聽過燕北的名字了。這個年輕人三月連下十餘城,在冀州攻城略地近乎所向披靡,就連涼州殺出來的鉅鹿太守郭典都死在他的手裡。
公孫瓚對燕北非常忌憚。
孟益也不過只有近萬士卒,公孫瓚打算讓他先去探探燕北的虛實。在冀州消失時的燕北麾下還有萬餘軍士,這半年沒聽說燕北進行過什麼大戰,部下估計不會減員太多,多多少少能在孟益的手底下堅持些時日。
公孫瓚纔不希望孟益獲得勝利,他只要能在燕北手上挺兩旬,接下來便會由公孫伯圭來取得勝利。
沒錯,勝利是伯圭的,燕北的首級是伯圭的,張舉張純丘力居?也是一樣!
自席捲天下八州的黃巾之亂起各地叛亂不息。涼州的韓遂弄出十萬羌騎下三輔,幽州的張舉搞出十萬烏桓禍青徐。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朝廷太需要一個英雄了,公孫瓚幾乎不用去考慮,他很清楚,這個時候若有人能平定帝國東北、西北的叛亂,那會有多大的功勞?
君不見,長沙太守孫堅不過是擊破三個自稱將軍的反賊,便受封烏程縣侯。君不見,西北邊陲的豪將董卓,因爲稀裡糊塗地沒有輸掉戰鬥便封了斄鄉侯。
朝廷太需要名將了。
公孫瓚知道……他就是下一個侯爺!
事實上就算這場戰鬥沒能收穫全功,單憑公孫瓚三千騎追亡逐北,使十餘萬烏桓軍潰敗的功績,一個鄉侯便是綽綽有餘了。若能奪取張舉、張純、燕北、丘力居四人之首級,一個食邑萬戶的縣侯是絕對少不了的!
在這種情況下,公孫瓚將所有人都當作與他爭功之人,什麼劉虞、孟益,任何人都不能阻擋他的封侯之路!
募兵!
扛着公孫都督大旗的馬軍在幽州遼東、樂浪之外的所有城池奔馳,跑遍了每一個鄉里,可惜仍舊收效甚微。一方面是公孫瓚的名聲並不夠好,管子城一戰被圍半年不說,還間接害死半座城的百姓;另一方面呢,幽州在經過烏桓人的禍害之後,人口減少劇烈,本就不多的人口,如今更是難以爲繼。
在這個過程中,公孫瓚的部下抓住了一個身懷密信的斥候,信上以叛賊燕北的口吻寫給幽州牧劉虞,想要達成協議,燕北獻上張舉的頭顱,換下張純的性命。
公孫瓚對燕北本來就很忌憚,而到了現在,讀過燕北這封信之後更加忌憚,基本已經被公孫瓚列入人生大敵的地步。
儘管他不知道燕北爲何一定要執意於保下張純的性命,在公孫瓚的眼中,這可能是燕賊的緩兵之計,先提出一個劉虞不能答應的條件,再提出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關鍵令公孫瓚感到忌憚的是,燕北這一封信的內容雖然不多,卻直指人心,切入到這場戰爭最關鍵的地方去。
如果張舉的頭顱被燕北獻給劉虞,丘力居逃回遼東屬國,那便會意味着戰爭結束了。
根據公孫瓚對劉虞的瞭解,劉虞多半會答應燕北的要求。
但這會傷及公孫瓚的利益,他與劉虞算是老相識了。幽州這個地方,基本上總會遭遇戰亂,無論鮮卑人還是東胡的烏桓種,到了秋天就蠢蠢欲動,放馬南下搶奪糧食。
公孫瓚是武將,在幽州是很吃香的職業,一亂就有仗打,打贏了就有功勳,有功勳便是升官發財!所以就算不能沒仗打,他也要帶十幾個人走出邊境,去向外族挑釁。公孫瓚正是靠着連年不斷的大戰,依靠而立之年便坐上都督之位,他的三名結義兄弟壟斷着遼西的販馬、販繒等產業,各個家資過億。
劉虞是個好人,他坐鎮幽州的那些個年頭,幽州彷彿真的安居樂業了一般。但公孫瓚不喜歡劉虞,因爲劉虞在任的那些年,他只能在遼東屬國做一介長史。
什麼是長史?
大丈夫豈能安於人下,做那幕僚佐官?
斥候被公孫瓚下令用尖刀割破了喉嚨,泊泊的鮮血流了一地,聲音洪亮容貌壯美的公孫將軍只是擺手令人將凸出眼珠的屍首拖下去,坐在胡凳之上微閉雙眼,以第三個指節輕輕叩擊着鼻樑。
募兵,要抓緊了。
他必須要召集至少六千兵馬,從各縣武庫提出縣兵的制式兵器武裝士卒,一路殺到遼東。
在叛賊燕北的首級擺在自己面前之前,公孫瓚決不允許燕北或是烏桓人的任何一個斥候穿過遼西,不準任何一封信件傳遞到劉虞的手裡。
戰爭的結果,只能是公孫瓚擊潰禍亂大漢的叛賊,除此之外……就算是神靈也不能阻止這場戰爭!
……
劉備在公孫瓚手下並不順心,倒不是嫌公孫瓚給的官位太低,別部司馬這樣的官職可不低了。他只是看不慣。
他看不慣公孫瓚對自己的部下受困而視若無睹,看不慣強壯而身披甲冑執兵刃的武士逼着手無寸鐵的百姓上城迎敵,看不慣公孫師兄的急功近利。
在他認識中的公孫師兄,曾經是全幽州少年郎崇拜的楷模,他們羨慕那壯美的身姿,羨慕那洪亮而吐字清晰的嗓音,近乎盲目崇拜他的勇猛。
十餘騎反衝鮮卑百騎,何等氣魄?
醉酒散千金,何等瀟灑?
甚至在劉玄德北上趕到幽州的路上,都無比羨慕,羨慕公孫師兄一個人便掏出了能夠武裝上千人的鎧甲裝備,數百匹清一色的白毛大馬,號白馬義從。
曾幾何時,公孫師兄是劉備的驕傲。
他曾聽一個來自涼州的幕僚佐吏提起過,涼州有個董仲穎,能左右開弓,無論湟中羌還是屠各胡,豪強還是士人,甚至是西域那些屬國,沒有一個不服他的。
當時劉備的心裡就在想,哪有什麼呀?我們幽州有個公孫伯圭,他壯容貌美,聲似黃鐘騎術無雙,擅使雙頭矛可敗天下英豪,揮手之間便有千餘白馬義從爲其效死,可保幽州百姓世代安寧!
在這些兵馬停駐遼西募兵的夜裡,劉備時常眼神迷濛地坐在胡凳上,思索着那些說的沒說的,考慮着那些想的沒想的。
或許保幽州百姓世代安寧,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公孫師兄從未那樣想過吧?公孫將軍是官員,是士兵,是將軍,或許他和自己想的事情有所不同也是應該的。
可是劉備想,那我是什麼人呢?
我是織蓆販履之輩,算不上什麼商賈,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手藝人吧。小時候聽到那些英雄豪傑的故事,劉氏祖宗的故事,他就想呀,這個天下都是我們家族的,百姓也都效忠我們家族。
我們要爲他們做的更多。
帶着這個想法,幼稚的劉備成長着,或許以後我能做個英雄!
可是……劉備沒成一個英雄,他只是儘量做到自己所能的樂善好施,像古之遊俠一般好勇鬥狠,依靠自己的聲望幫助那些比他更年輕的人。
因爲他一直忘記的事情,或者說不願想起的事情,就是他一無所有。他模仿着那些古之大俠的做派,這只是因爲那些古代的大俠大多像他一樣,大多起於微末,卻依靠自己的努力與他人的愛戴成一番偉業。
更像他的祖先,那個遙遠卻熟悉的名號,劉邦。
當高皇帝成就帝業,沒有人再敢小覷他,就連他中年後那些顛沛流離,都被太史公稱作‘且夫天子者,四海爲家!’
幽州人與冀州人大多戀家,不願向其他州域奔走,劉備有時會想,這會不會是因爲北方那一座堅固的長城擋住了外部的威脅,才使得他們不愛出遠門。
但劉備樂於奔走,窮困的時候年紀輕輕的他帶着一柄破劍跟着行走的商賈走過了許多地方,有時集結自己相熟的惡少年爲保護那些不能作戰的行人拔出兵刃,擊退鄉間流竄的盜賊。
後來他的狀況好了一些,他更樂於奔走,當他跨上駿馬,將涿郡幾百個惡少年帶出來,去冀州爲朝廷平叛,雖然天底下的人們都看不起他們,因爲他們只是一夥鄉勇!
可劉備不在乎,後來的日子裡他去過很多地方,他曾在幫助校尉毋丘儉募兵時遠遠地望見過洛陽城的巍峨城郭,那些籠罩在雲霧中的粗獷線條令他念念不忘,也曾踏過青州的沙地。
因爲他的祖先曾踐行這個真理……一個勇敢的男人,當四海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