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料到了自己四面受敵。
自冀南暴雨降下,燕氏在南的優勢便盡數抵消,不要說旁人,就算他自己都不認爲僅僅依靠部下麴義、張遼兩個將領就能抗住兩路諸侯的進攻。黃河北岸內心焦急無比的燕北都準備好在打敗仗之後如何罪己以收衆將之心了,沒辦法的事。
在燕北看來戰爭,就是由上至下地聽從命令,並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使命。從每個將軍到每個軍卒,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這仗自然就打贏了。可這場興和二年的仗,要是輸了,頭一個要問罪的就是他自己呀。他沒做到自己該做的事情,爲帥者不能指揮部下衆將,爲天災大河阻斷,仗打輸了冤嗎?
一點兒都不冤!
五萬大軍,軍侯以上將校百人,皆葬在河南埋都沒地兒埋——這是燕北心中對這場仗做好最壞的打算。沒有全局掌控,各部不能溝通,甚至連兵糧軍械都無法得到補充,這就是燕北派往河南大軍所需要面臨的窘境。
打贏了才奇怪啊!
可到目前爲止,局勢居然非但不壞,還接連制勝。麴義早先擊破袁氏先鋒軍,掠取青北三郡,隨後的戰報裡表達了對局勢的擔憂,無法得到軍械補給讓他部下軍卒戰力接連下降,但袁氏銳氣已挫,也不敢再全軍壓上貿然北攻,非但吃進肚裡的青北三郡絕不吐口,還將戰線推進至齊國一線,與袁軍對峙。
麴義能守得住青北三郡,燕北倒是沒什麼好奇怪的。說實話袁氏也沒什麼底蘊了,北方的戰爭,燕氏與袁氏相伐數年之久,袁氏都沒討到什麼便宜,反倒是早年借名望聚攏在身旁的才俊不是死在戰場上就是做了燕氏俘虜。沒了良將,再多的兵又能有什麼用處呢?
但兗州不同,暴雨來臨前燕氏在兗州並無絲毫根基,張遼率軍像摸黑渡河般被丟掉東郡,用上下三萬兵去面對曹氏六萬大軍與數萬民夫,情況不可謂不難。
燕北甚至都不奢求張遼能守住東郡,只希望待天時轉善,張遼還能有幾千殘部佔據東郡的哪個不知名小山頭固守着營寨也就罷了。
再沒有更多的期盼了。
可是偏偏,張遼雖然沒守住東郡,卻着實自顧自地打出一場漂亮至極的大戰!明明是一直偏師,卻偏偏過於生猛,在主力尥(liao四聲)蹶子時硬生生將局面圓了回來,將有預謀的戰鬥自我發揮成了戰役。
黃河南岸的兗州,燕曹兩軍投入兵力近十萬、人力過十五萬;調兵遣將曹仁、閻柔、樂進、李典諸部將帥行軍皆在千里之數,大小交戰十餘仗,以急行軍著稱的夏侯淵與燕軍偏師大將張遼轉戰行軍皆近三千里!
難道還不能被稱作戰役?
這若不是戰役,恐怕也只有黃巾亂、羌亂、董卓亂、李郭亂能稱作戰役了。
燕北在黃河北岸低頭看看案上堆成小山的戰報,擡頭望望水面未寧的大河,撓着腦袋很想給曹操寫封書信送去。上面不說別的,就寫:‘孟德兄,這實在並非燕某本意啊!’
未能表諸侯之敬,全故友之情。這兩軍交戰的基本禮儀,難道不是拿出渾身解數應對敵軍,以示重視?說什麼也要派個十萬大軍南下啊!
居然就派一下將就阻住了兵橫二州佔據中原所向無敵的曹氏,豈不小覷曹操。
太失禮了!
當然,以上都是燕北自己偷着樂,他是真撿到寶了。一場本應大敗的戰鬥成了戰平的戰役,這可要比大勝的戰鬥要高出不知多少。而更關鍵的是,他終於在自己部下找到最合適作爲主帥之人。
所謂將才帥才,其實區別並不大,都是要從小小軍卒一步步經歷血戰,經歷勝戰也要經歷敗仗。經驗足夠,統帥兵馬運籌帷幄於內,調兵遣將於外才會不出差錯,不出紕漏,這樣的人不論爲將還是爲帥,都是可以的。
但將帥之間也有區別,將者善將兵,因爲他就帶兵一軍之中軍爭最強者。如燕氏大將麴義,無疑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將領之一,天下出其右者不過寥寥;而帥者善將將,並不是他的指揮才能就比大將高超到哪裡去,而是在帥的指揮下,將能綻放出更耀眼的光華。
若將張遼麴義對調,兗州的戰果也許會比現在更好,麴義絕不會像張遼一樣,本部所面對戰事皆敗。不論閻柔、閻志、章碾、卑衍等人之軍如何,但凡與麴義對陣的敵將,大約都不會得到太好的下場。但同樣可能帶來的結果便是諸部皆敗,獨麴義大勝。
在沒有後軍輜重的前提下,能保住己方不敗已經很難了,這麼說並非是麴義不好,而是張遼的處理方式更好。
閻志不過初陣,面對曹仁這樣的曹氏宗親大將,想要保全自己,談何容易?但用胡騎去衝擊民夫軍陣,恐怕勝利要比失敗難得多;閻柔率烏桓軍受命在穀道口堵截曹氏兵馬,佈下疑兵,雖戰不利但死守谷城,同樣拖住于禁部兵馬。
下駟拖上駟,張遼運用得極爲順溜,從頭到尾他都在尋找時機用二流軍隊去拖敵軍一流主力,等到敵軍二流軍隊週轉疲憊到戰力下降,再以一流軍隊一舉擊破。
長遠來看,部下擁有張遼這樣能打的大將,是人之幸事。但就現在對燕北來說,南面收到的一封書信纔是最令他暢快的事。
“大王在想什麼?”
郭嘉看燕北打開書信看了兩眼便露出大喜,隨後一言不發地愣神,過了好久才按捺不住地問出一聲,讓燕北迴過神來,笑呵呵地道:“我想起今年出征前在趙王宮,桓兒問我爲什麼我們漢家要在孩子滿月時在家門口懸一張弓,還問我他小時候也要掛小弓麼……孩童啊,天真爛漫。”
郭嘉輕笑,燕北這是出征數月,即不歸鄉也不見敵,也夠弔詭,問道:“大王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那是希望他將來英武蓋世,能率軍南下平定諸侯一統天下。當時燕某還在想,我這輩子怕是不成了,這最有可能掃清諸侯的機會卻被一場大雨困在河北,再休養生息五年八年,待人心思定,戰事就不是輕易能決定的啦!”
“可他若現在問我,我會說那是希望他將來英明神武,能做治世的……”燕北咬着嘴脣突然狡黠一笑,拍案道:“山河一同,爲父幫他全辦了!”
說着燕北將書信一翻,道:“看看吧,劉表發兵襲擊豫州,張繡領軍進發潁川,孟德的後院兒……失火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