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肯定看過這些場面,從銀幕上、流行小說、八點檔電視劇那,你大概對這些情景熟稔於心:曾經遠走的戀人回到仍舊在原地等待的人身邊;曾經錯過的手居然能有機會再度緊握在一起;那些忘恩負義的子女投入母親的懷抱,窮兇極惡的壞人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歷經艱辛的好人終得好報;大家都皆大歡喜。

但是當這一切好像真的發生在你身上,會如何?

就像周子璋現在這樣,一直充當惡霸角色的霍斯予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突然間降臨到頭上,伸出雙手,好像你之前能把握的,你之前確信要去追求,又重新回來了,征途康莊大道就擱你眼前,可你還是原來那個你嗎?

周子璋閉上眼,多少天來,籌劃着怎麼離開霍斯予,只要一想到能離開他,能看到他向來囂張跋扈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和憤怒,只要想到,這混蛋這麼欺負我,而我終於有機會能反擊回去,他就有按捺不住的興奮和憧憬。

他以爲,就是這些東西支撐着他應付過這段時間。

可爲什麼,當一切都如願以償的時候,周子璋卻感到,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也許是霍斯予臨走的腳步有些倉惶,也許是,哀悼自己在這場變故中喪失的單純和天真,也許,還包括對霍斯予親手安置在臥房裡那張寫字檯的懷念,不可否認,那張寫字檯用起來,真的很方便。

他弄不清自己的感覺,傷害一個你原本憎恨的人,其實並沒有意料之中的快慰。

周子璋不自覺嘆了口氣,就在此時,手上一緊,他茫然地擡起頭,卻對上林正浩探究的目光。

隨即,那目光變得柔和似水,一如既往,彷彿只要看着他,你全身四肢就能包裹進一層溫水般的柔和,不由自主就能感到安全和放鬆。

是了,幸虧還有他。

周子璋微微一笑,任他握住自己的手,輕聲說:“我沒事,不用擔心。”

“你當然沒事。”林正浩同樣微笑,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堅韌勇敢的人,同樣的事情,要換成另一個人,恐怕早就屈服認命,更有甚者會把它當成天大的好事,從而藉機往上爬,只有你,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和自我,真了不起。”

周子璋赧顏地說:“你過獎了。”

“沒有啊,”林正浩帶笑說:“說說看,你怎麼想到用童童去挑撥霍斯予與霍斯剛的關係的?”

“這個嘛,”周子璋微一沉吟,輕聲說:“跟貂蟬用呂布反董卓,一個道理。”

“哦?”林正浩頗有興趣地揚起眉毛,問:“我不是很明白。”

“貂蟬,是董卓和呂布兩股勢力之間,最弱的一個環節。”周子璋淡淡地說:“要達成除奸賊,興漢室的目的,就要有一個人充當潤滑劑,勾起兩股勢力之間的**,讓他們矛盾激化,從而漁翁得利。” wωw ●т tκa n ●¢o

他嘆了口氣,說:“我之所以會碰上霍斯予,從根本上講,就是霍斯剛布的一個局。他早打聽好了霍斯予喜歡什麼類型的人,然後再害我落入圈套。在這個局中,我只是棋子,這粒棋子就如你剛剛所說,不是會屈服於霍斯予的淫威,便是會利用時機往上爬,無論哪一樣,這個人都是能夠被收買的。因此只要時機一到,只要他給出足夠的價格,我便一定會爲他服務,反咬霍斯予一口。”

“但他沒想到,你只要自由。”

“也,不算是自由……”周子璋皺眉,心裡有些彷徨,卻強笑了一下,繼續說:“這個局不難揣測,我能想得到,霍斯予也能想得到,但他是一個自信過頭的人,根本不把他堂兄放在眼裡,因此在我提醒他有這個局存在的時候,他也只是出手教訓了堂兄一番,並未趕盡殺絕,也許還警告他不得多事,否則如何如何。”

周子璋垂下頭,低聲說:“但,這不是我想要的。霍斯剛必須要有所行動,這樣我纔有機會,於是,我請童童幫我演了一場戲,把線索引到霍斯剛身上。”

“我明白了。”林正浩點點頭,說:“霍斯予一見霍斯剛還敢派人來騷擾你,自然勃然大怒,這下再不留情,我聽說他空手套白狼,夥同他人幾乎把他堂兄的家底騙光了。”

周子璋點點頭,說:“如此一來,霍斯剛豈會善罷甘休,他馬上找上我,許諾種種好處,就要我在霍斯予的父親面前演一場強取豪奪的苦情戲。”

“霍司令性格剛直,看到兒子居然會爲一個男人傷了自家兄弟,恐怕再護着他,也不得不考慮把葵盛總裁的位置換人做做。”

“是的,時代再變,這種大家族仍然如門閥世家一般,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家族利益高於一切,寧願養一個花花公子,也不能養一隻六親不認的豺狼。”周子璋苦笑了一下,說:“算盤打得很精,可是沒想到,我會臨陣倒戈。”

“換我也是如此,霍斯剛本質上就是一個小人,事情一成,沒準第一個就拿你開刀,再則就算霍斯予不在葵盛,以五少的勢力,又豈會白白放過你,倒不如跟惡人做筆交易,起碼還講誠信二字。”林正浩微笑說。

周子璋有些恍惚,忽然之間莫名想起霍斯予燦爛的笑臉,坐在餐桌前吃自己做的菜就差沒舔盤子,討好又孩子氣,就如一隻大型犬類,不由心頭一疼,脫口而出:“他,其實……”

他想說,霍斯予其實也不是那麼壞,可又想起他的暴戾和逼迫,頓時嚥下想說的話。

林正浩眼神微寒,握緊他的手,說:“子璋,你心底善良,這我早知道,但對這個人,我們固然沒必要再恨他,卻也沒必要記着他。”他頓了頓,澀聲說:“我只要一想到,你在受苦,而我卻誤會你,心裡,心裡就很難過……”

周子璋心下歉疚,喃喃地說:“不關你的事,林大哥……”

“怎麼不關我的事?”林正浩目光沉痛,低呼道:“我,我恨不得時光倒流,能早點認識你,早點認識你,你就不會……”他住口不說,卻伸出手,無比憐愛地撫摩周子璋的臉,強笑說:“不說這些了,我們都忘掉好不好?看你,瘦了不少,回我那去住兩天,跟孩子們玩玩,我找營養師給你調配下膳食……”

“大哥,”周子璋拉下他的手,抿緊嘴脣,但還是說:“你等等,聽我說。”

“有什麼話我們回去再說,”林正浩笑容滿面,說:“我幫你收拾了一間臥室,就在孩子們的遊戲室隔壁,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弄的,一定會很舒服,我跟你們導師諮詢過了,他說你現在過了論文開題,接下來是準備論文階段,其實不用住在學校的,你就放心住我那裡。你不知道,昨天我跟圓圓她們說周哥哥會來,把她們高興壞了……”

“大哥……”周子璋打斷他,搖搖頭說:“對不起,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

“子璋,我們之間不要說這種客套話。”

“不是客套,”周子璋搖頭苦笑了一下,說:“我,我不是你想的那麼,那麼好。”他想笑,卻笑容酸澀,索性咬了下嘴脣,低聲說:“你也看到了,我,要論心計,也有心計,我只是沒將它們用在功利層面上,我還,經歷過這種事,根本就不單純,我,反正已經不能算一個好人……”

他說得急切,漲紅了臉,語氣磕磕絆絆,林正浩卻耐心地聽着,隨後溫柔地笑開了,握住他的手,放在脣邊親了一下,隨即說:“不用說,我明白了。”

他說:“子璋,你真是個傻瓜,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好,我答應你,暫時,你不用跟我住在一起。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周子璋悶悶地問。

“在我面前,永遠不用掩飾自己。”林正浩將他攬入懷裡,輕輕撫摸他的背部,柔聲說:“你的一切我都喜歡,聽好,別動,這句話很肉麻我知道,”他笑了起來,說:“我一般不說,但今天非說不可。你的一切,好的不好的,我都喜歡。你只需要相信這一點就好,有了底氣了吧?你怎麼表現,都不用擔心我會有別的想法,現在我只想對你好,把你以前沒有過的那些空白全部填滿。”

周子璋靠在他懷裡,眼睛酸澀得緊,微微顫抖着,終於斷斷續續地說:“可是,可是我覺得自己污穢不堪,我根本就不配……”

“噓,不要說這種話。”林正浩止住他,柔聲說:“不要因爲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你沒有錯,過去的事情,你根本沒有更好的選擇,你做的,都是你在那種狀況下不得不做的事,誰也沒有權利指責你。乖,向前看好不好?過去就讓它過去,向前看,我們一起好不好?”

大概沒人能在這個男人溫柔到極致的語調中持反對意見,周子璋也不例外,在那一瞬間,他的感受竟然是害怕。從沒這麼幸運過,生活對他就是不斷的磨難,只有更糟糕沒有最糟糕,可現在,突然天上掉下來一大塊餡餅正砸你頭上,還是你朝思暮想渴望着的,還是原本以爲一定夠不着的,這種感覺,真是惶恐多過驚喜。

他默不作聲,不敢答應,卻也捨不得拒絕。林正浩彷彿也明白他這種心理,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始終保持不緊不慢,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沒再提起要周子璋住他那裡,卻時不時開車來F大,送點自己做的小點心,送點家裡煲的湯水,閒暇時候時不時約周子璋出來,帶上兩個小姑娘遊玩S市,有時候週末甚至會開長途車,兩個大人兩個小孩一道去S市周邊著名的水鄉參觀遊玩。

林正浩是個絕佳的同伴,跟周子璋永遠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他的關心和體貼也都是恰到好處,既讓你感到溫暖,又不會令你手足無措的。比如,他每次約周子璋,總是掐好時間,知道周子璋有時過來得匆忙,就總會遞過去一杯溫熱的加奶咖啡或可可,如果約的是早上,那麼除了飲書,就一定有小點心。上了車,總會側過去幫他系安全帶,一起出去吃飯,那麼愛吃的菜一定會轉到他跟前。夏天剛過,秋季轉涼,那麼一道遊玩的時候,一定會備一大壺熱飲,後座上還會搭一條便攜毛毯,反便他疲倦的時候可以躺下去休息。知道他愛聽馬勒,車裡面就有整套馬勒交響樂cD。甚至有一次,周子璋還在車裡面發現兩本輕鬆的考古讀物,便問你也看這種書啊,林正浩瞥了他一眼,笑着說,開車時間長,你如果悶了可以翻翻。

周子璋活了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照顧着,而且這種感覺如此之好,相比霍斯予習慣性地給現金給金卡,林正浩這種照顧,令人覺得分外平等和舒服,既不會咄咄逼人,也沒有居高臨下,反而處處令人溫暖和偎貼。時間一久,周子璋也慢慢習慣了他,也儘可能同等去回報他。看到好看的書或電影,會想到跟林正浩分享,遇到什麼難題,會去傾聽林正浩的意見,在他面前,周子璋也漸漸去了拘束。有一天,周子璋拿了學校發下來的獎助金,帶兩名師弟去逛F大附近的五角場商業區,竟然自然而然地爲林正浩買了一條不昂貴的水珠狀領帶作爲禮物,買下來到時候自己才猛然醒悟,原來已經跟林正浩親密到這種程度了?

原來,就算跟一個人沒有**關係,可你也會感覺跟他如此貼近,心靈相依。

他有些恍惚,滿街都是穿着秋裝的男女,摩登女郎修長的腿仍然固執地裸露在外,但上面卻也不得不搭配精細的小外套了。原來時間已經踏入秋天,離開霍斯予,也已經過了一兩個月。

時間不算久,但爲什麼,想起來卻恍如隔世了?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一般來說只有林正浩會這個時候給他打,於是周子璋想也不想,按下電話笑着說:“好巧,正給你買了件禮物。”

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聲音:“你在給誰買禮物?林正浩?”

周子璋驟然心跳加快,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涌了上來,滿街喧譁,彷彿剎那間被消音,只剩下電話那端那個年輕男人有些氣急敗壞的低吼:“他媽的就這麼濃情蜜意啊?他日你日得爽嗎?有我日你那麼爽嗎?”

周子璋彷彿全身血液都涼了,閉上眼再睜開,淡淡地說:“五少,我以爲咱們再無瓜葛了。”

“操!”霍斯予低罵一句:“你說兩清就兩清了?沒那麼便宜!”

“那你想幹嘛?”周子璋忽然惱怒了,大聲說:“把你做過的事再做一遍?”

那邊沉默了,隨後,霍斯予竟然換了一種口氣,有些無奈和討好,低聲說:“沒,我就是問問你,放我那的東西,你還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