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陸長卿醒來, 第一眼看到了桌上的殘燭。昨夜點起來便忘了吹滅,一夜紅淚,蠟炬成灰。

他發覺自己枕着鳳岐的腿睡了半宿, 此刻鳳岐的身子在微微抖動。他擡起頭纔看到鳳岐正用袖子壓着口咳嗽。那臉色比他的白髮更加蒼白。

“這麼故意壓着聲音, 你是怕……吵醒我?”陸長卿喉中發哽。

鳳岐無聲咳嗽着, 蹙眉勉強一笑。這樣隱忍的神情, 讓陸長卿的心如同被蜜蜂蟄了一口般疼痛。他抓住鳳岐的手腕, 竟不盈一握。

拉開他的手,陸長卿無聲地注視着手帕上的血跡。那血跡有些已經變暗乾涸,有些還是新鮮的, 一層疊着一層,觸目驚心。

這個男人, 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咳了一夜血, 還怕發出聲音擾了他的清夢。

陸長卿忽然想起了當初在鎬京王宮時, 這人也是任憑紅蠟燙了滿手,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對自己, 彷彿一直就是這麼個態度,縱容得那麼過分。

可自己回報給他的,就是宮中三個月的日夜折磨,一直眼睜睜看着他越來越虛弱,咳血不止……

陸長卿無法再看下去, 從牀上下去趿着鞋子就想去煎藥, 卻被鳳岐拉住了袖子。

“阿蠻, 過來。”鳳岐面帶倦意, 目光卻溫煦如春風。

陸長卿愣着不動, 鳳岐探身按他坐下,自己半跪起來, 摸了把篦子替他梳頭。陸長卿幾乎能感覺到鳳岐修長骨感的手指滑過他頭皮的感覺,那種酥癢從心尖一直竄到後腰。陸長卿這日徹底意識到,鳳岐不管做什麼,對他都有致命的誘惑。就算他們的立場不同,就算他不贊同鳳岐的愚忠和固執,就算因此他與他分別,他也依舊會愛這個人。因爲他愛的並不是這個人的信念、善惡、或價值觀,他愛的就是這個人本身。

鳳岐取了簪子,替陸長卿束起頭髮,淡淡銜笑:“這樣精神多了。”

陸長卿哪管精神不精神呢,他出去就翻出草藥親自去煎。煎完藥他捧進來,鳳岐又在咳了。

那咳嗽本是聲嘶力竭,卻又極力壓制,聽得只讓人揪心。尤其是鳳岐這麼多年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強勢姿態,在大周就如同一個不老不死的神話,忽然看到他脆弱衰頹的模樣,更加讓陸長卿心酸。

“來,把藥喝了。”陸長卿吹了吹勺中的湯藥,送到鳳岐嘴邊。

鳳岐聞出了其中味道,笑了一下,“必須喝麼?”

“不喝藥怎麼好?”陸長卿嗔怪道,“必須喝光。”

鳳岐難以察覺地輕嘆了一聲,張開嘴,任陸長卿餵給他。

陸長卿餵了半碗,忽然停住了,面露難色,“鳳岐……”

“嗯?”鳳岐靠在牀頭,漫不經心地用鼻音詢問。

“好好喝藥……”不要微垂眼瞼,睫毛輕顫,時不時露出粉色的舌尖,喉結滾動的這麼明顯……陸長卿後面的話說不出來,就乾癟地提醒了半句。

鳳岐聽他說好好喝藥,就在牀上動了動,稍微坐直了身體,雙手攏在膝頭,十分端莊嫺靜。

鳳岐大人寶刀未老,無論哪一種姿態都風情萬種。陸長卿低下頭,什麼也沒法說,繼續喂藥。

“謝戟找到了麼?”藥碗見了底,鳳岐問。

“還沒有。”陸長卿回答。

沒有也好,即使他與陸長卿關係親近,此刻在他軍馬之中,也可謂身居虎穴了。謝戟也被帶到這裡,未必是好事。鳳岐不動聲色地想。

正這時,忽然門外士兵有急報,陸長卿一問,竟是謝硯受傷了。

陸長卿面色霎時一變,驟然起身,“鳳岐,我去看看。”話未說完身子已如風衝出了屋子。

鳳岐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才捂住了嘴。胃中一陣翻滾,他伏在牀邊,一口一口地嘔着剛喝下的藥汁。

鳳岐努力剋制,但這種劇烈的嘔吐根本無法停止。

“紫菀……”他悽然道,“對不起……”

那淡淡的花香如同鑽入腦髓,他只覺自己喝下的就是陸疏桐的骨灰和血肉,那種昏天黑地的絕望,讓他渾身都戰慄。

陸長卿衝到了大帳中,慎叔同已經叫來了軍中的大夫。謝硯眼圈鐵青,嘴脣發烏,一看便是中毒之相。

陸長卿前一日剛與謝硯有些言語衝突,今日就見他受傷中毒,心中愧疚萬分。這孩子若不是跟着他,也不至於吃這些苦。大夫正在把脈,陸長卿追問:“如何?”

大夫道:“鏢上有毒,什麼毒還說不清楚,若是不能配出解藥,會有性命之憂。”

陸長卿一剎那抿緊了雙脣。

慎叔同道:“謝硯說,他在林間遇到了幾個江湖人,那些人誤把他當做鳳岐身邊的謝戟想要捉他,他逃跑時被毒鏢傷了手臂。”

“派人去搜山,把可疑的人都抓回來!”陸長卿下令,“加緊尋找謝戟。”

“長卿哥哥,我不想死……”謝硯勉強擡起手,勾住了陸長卿的手指。

謝硯一向天真爛漫,此時卻說起這麼心灰意冷的話,陸長卿心中一窒,不禁捧起了謝硯的手緊緊握住。

“沒事,阿硯,別怕。”陸長卿放柔了聲音安慰着。

“有什麼法子能暫時延緩毒性麼?”陸長卿問大夫。

“卑職會配些解毒的方子,但是江湖上的毒,卑職所知甚少,恐怕還是得找到下毒的人,方能得到解藥。”

陸長卿打發大夫去配藥,安頓了謝硯,便坐在榻邊守着他。初見時,陸長卿陷入鳳岐設下的迷陣,謝硯的出現救他於危難之中。其後大殿之上謝硯不顧自身生死,磕得滿頭是血苦求鳳岐放過他。酆獄中的守護更不必說,如今又隨他亡命天涯……說到底,這個人,陸長卿他辜負不起。

爲什麼總是在失去時才知道珍惜?陸長卿心煩意亂地想,對鳳岐也是,對謝硯也是。

“長卿哥哥……”謝硯睜開腫脹的眼,攥緊陸長卿的手,“……你要和我在一起……”

“阿硯放心。”陸長卿關切地迴應他。

燭光之中,陸長卿長髮垂落,眉眼如畫,謝硯看着他,心頭熱熱的。陸長卿覺得鳳岐哪裡都美,謝硯卻只覺得鳳岐是個薄情寡義、年老色衰的老匹夫。陸長卿纔是他心中不可玷污的神明。

“答應我……心裡只念着我……”謝硯的手指幾乎嵌進了陸長卿的骨頭。

陸長卿還未回答,行轅外有小廝通報,竟是鳳岐來了。

鳳岐行動不便,小廝推着輪椅送他進來。初春之夜乍暖還寒,他披了件薄薄的外衣。

大周國師,美貌第三,藥石第二,謀略第一。

鳳岐被推到牀邊,打量了謝硯的面色,便伸手要替他把脈。誰料謝硯忽然掙扎起來,“不準碰我!長卿哥哥,不要讓他碰我!討厭!”

“阿硯,國師精通醫術,你讓他把把脈。”陸長卿知他無理取鬧,但看着他如此虛弱,也不忍怪他。

鳳岐自然不與小輩計較,笑了笑,“小硯,你怕什麼?”

普普通通一句話,鳳岐說時鳳目一挑,竟有種威脅的意味。

鳳岐伸出兩指給謝硯切脈。謝硯來回看着陸長卿與鳳岐,只覺鳳岐故意誘惑了陸長卿,乃至陸長卿一直盯着鳳岐的臉。他心中十分不悅。其實鳳岐不過專心切脈,陸長卿盯着他看,也不過是想從他神色變化中儘快得知謝硯病情而已。

鳳岐將手攏回了袖子。

“是黃泉九曲。”鳳岐道。謝戟聽了九毒二字,渾身竟受驚般一抖。

“怎麼解?”陸長卿立即問。

“黃泉九曲是用九種毒物製成的,但是具體是哪九種毒物並不清楚,所以只能試一試。小硯,疼一下。”鳳岐說完,取出隨身的匕首,對着謝硯的手腕劃了一刀。

“你做什麼!”謝硯驚道。

鳳岐隨手拿了桌上茶杯,將謝硯的血接了半杯。

鳳岐挪開茶杯,陸長卿立刻用乾淨的手帕按住了謝硯的傷口。鳳岐喚來小廝道:“抓幾隻兔子,把血餵給它們。”

“好殘忍……”謝硯把頭縮進陸長卿的懷中。

鳳岐也不反駁他,囑咐陸長卿:“讓小硯少動,免得毒血入髓,這幾天你儘量陪着他。我需要往湖邊竹屋裡搬些東西,你再給我幾個得力的人。”

“好。”陸長卿應道。

鳳岐被小廝推走,風吹起他的薄衣。見他又低頭咳嗽,陸長卿很想說什麼,但是餘光看見了謝硯腫脹的緊緊追隨他的眼睛,那些叮囑的話又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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