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無搖了搖頭:“應該不是,我一直跟着他,你在院中被死鳥嚇着的時候,我剛跟着他從西花原回來。他見你明明嚇得半死卻還是憋着不說,馬上就知道怎麼攻擊你了。”
“然後,他就在鐵片上插死鳥嚇我?”
“對呀,別看那幾只死鳥,可也是他找了半天才收集過來的,爲了達到恐怖效果,他還故意把死鳥弄得血淋淋的,不過乍一看是挺嚇人的,何況你又膽子小。”
我不滿道:“五叔明知道他在故意嚇我,卻不出面阻止?要是我真被嚇得破了膽怎麼辦?”
孟無干笑兩聲,道:“哪有這麼容易嚇破膽,若是我出面阻止了,只會讓事情更復雜,順水推舟,才能更快到岸麼。”
我氣得不行。原來一堆人在那兒看我被嚇得跳腳的窘迫樣子。。
“一開始他並沒有明着在鎮上露面,可能露面亮相也不是他的本意,而且那時你身邊還有小三子和宋小令,他最多就暗裡的嚇唬嚇唬你,但是可能老天也要幫他,你們幾個出現了矛盾,來往開始變少,尤其是他們離鎮後,他就開始經常性地跟着你,裝神弄鬼耍小計倆嚇你。”
“巷子裡那個推我的人是他?”
“是啊?那時我也在,看他拍你一下拍你一下,你慌得一驚一乍的,別說還真是有點好玩呢,像個調皮的弟弟在逗膽小的姐姐在玩一樣。不過玩得好好的,不知道他爲什麼哪來的脾氣突然推了你一把,以他的身手那麼推你,估計骨頭都快散架了吧?”
難怪我老是覺得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原來經常有燕錯在跟着我,而燕錯後面還跟着孟無,我卻全然不知情,像臺上的戲子一般!而韓三笑宋令箭離開的那段時間,不是我心憂成疾出現了幻覺,而是真的有人在肆無忌憚地故意在嚇我。
——這麼想來,韓三笑和宋令箭倒像是我的護身符一樣,沒有他們,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死了。
“再後來他就想出了壁畫流血的這些小把戲,我看他在自己房間裡反覆試驗過很多次,剛開始還以爲他是無聊自己弄着玩,後來才知道他專業爲了嚇你而設計出來的。”
我咬着脣道:“那壁畫怎麼會流血的?”
“其實很簡單的,不過他能想得出來也挺聰明。先將很稠的漿糊將硃砂粒裹住,再將裹有硃砂的漿糊塗在宣紙上,將宣紙貼在畫壁的白牆上,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等到時機到了,只要壁畫後的牆上用火一烤,那漿糊就會熔化,但是漿糊的白色與牆面融爲一體,基本看不出來,而紅色硃砂就會顯得鮮紅如血,乍一看就像是壁畫在流血了。”
“那如果有硃砂流過的話,牆面會有紅印,我後來去看過,夏夏應該也去看過,那面牆明明潔白無痕——”
“哎喲,所以說你沒聽仔細,不是說了嗎,漿糊是塗在白色的宣紙上的,那漿糊和硃砂都是順着宣紙流下的,我只要把宣紙拿走就可以。到時候就算你跟別人說壁畫流血,人家看到乾乾淨淨的白牆都不會有人相信的。所以你才覺得自己見鬼了呀。”
難怪我事後去摸的時候,感覺牆面有些冰涼,潮潮的。
“如果用火烤背面的牆,那應該會有痕跡留下來纔對,但是我並沒有發現有這樣的痕跡啊。”
“唉,你忘記你壁畫後面的牆邊上有張桌子麼,平時你們夜裡總是在那桌子上點小夜燈,那裡一直都有燈火薰過的印跡,那印跡變大變小,你們哪會放在心上。”
我一想,的確是的,不禁苦笑,連五叔都比我瞭解自己的家,我這樣的腦袋,活該被人嚇。
“那牆壁上的鬼臉呢?”
“壓根就沒什麼鬼臉啊,那是燕錯在你房中打探,你半夜醒來剛好看到了,他將自己抓附在牆上,想假裝自己是件衣氅,沒想到你注意到了還想歪了,以爲那是鬼臉——就是因爲你膽太小,杯弓蛇影,才被燕錯抓到了軟脅。”
燕錯做這麼多,真是費盡心機。
“那他爲什麼突然又要來我家了呢?是覺得住在這裡更方便嚇唬我是嗎?”我苦澀道。
“原先他住在舉杯樓的尾紫七號房,像柴房一樣的小房間,每天吃着最便宜的粗饅頭,一日三餐定時定量,從不過餐。有時候夜裡我跟着他,聽到明明他肚中餓得咕嚕叫,他也不捨得將划算好的銀子多花掉一個銅板,如果他真是大奸大惡之人,以他的本事隨便從哪裡拿點銀子,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是不是?”孟語溫柔的像在說故事。
原來燕錯的日子過得很清苦,但他自尊心卻那麼強。
“後來有一夜,我看他在房中算銀子,東摸西摸,根本摸不到多餘的銀子來吃飯,怎麼辦呢?他就躺在房裡,一動不動地挨着餓,嘴脣乾裂了才肯喝點水,但又不敢喝太多,免得如完廁後更餓,看他捱餓都捱得這麼有路數,我想他以前也沒少捱過餓吧。我實在看得心疼,誰讓他長得與你爹這麼像,看着他捱餓,就像看着你爹在捱餓一樣,於是我就偷偷地交待了小驢,把房錢飯錢都墊得足足的,讓他吃好喝好,省得他做事有後顧之憂。”
原來是孟無在偷偷給錢留住燕錯,但是如果燕錯沒了銀子,沒地方住沒錢吃飯,他說不定會放棄找繡莊的麻煩,說不定,就不會有這麼多後來的事。
“留他下來,只是想讓他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儘快做完,如果這次他沒有成功,那麼下次他還會重來,我沒有這麼多的精力和時間一直呆在這裡等他啊,這次我也是意外巧合才能提早過來,剛好遇上這些事。”
我木然道:“韓三笑和宋令箭會保護我的,五叔一直沒有在身邊,我也一直活得好好的。”
孟無嘆了口氣,道:“話是這樣說,但是這兩個孩子下手沒輕沒重的,我怕他們會傷害燕錯,畢竟對於燕錯,他們並沒有什麼感情,而我不一樣。”
原來五叔是作這樣的打算,平時他那麼心無城府天真爛漫,但想得也比我深許多。
“本來我根本沒有想到扼腕扣的事情,燕錯那小子雖然長得與你爹相像,卻沒有你爹的大義風度,還老是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真是白長了那身骨與臉蛋,一點點不成章的小功夫也就只會拿來偷摸裝鬼,實在不是成大器的料——直到那天,我看到他救了夏丫頭。”
我一愣:“燕錯救過夏夏?”
孟無自顧自笑起來,只不過笑聲一直很悲傷:“是啊,有些事,有些人,光看一時一刻,看到的只是皮相,只有一直觀察捉摸,纔會看到真實。自從命案發生以後,燕錯一直也一直偷偷往柳村案發現場走,可能是想看看他們的查案進度吧,那天上官小子和曹老黑在案發屋裡查案,聽不見夏夏在醜老太屋裡喊救命,本來我想出手的,可是燕錯在我前面救了夏夏。”
孟無用了“救”字,難道夏夏在謝婆屋中有危險?
“謝婆婆爲什麼要帶走夏夏?那兩天發生了什麼?”
“我也是跟着燕錯去了才知道夏夏被困在那,他黑燈瞎火地救了夏夏也沒露面,我悄悄把夏夏弄出了那院子,燕錯以爲夏夏自己逃出去了,還與那醜老太在屋裡鬥了一翻來拖時間——以他的身手三招內拿下那醜老太輕而易舉,他卻與她迂迴了好一會兒才走,可見他也不濫傷人性命。若是他真的恨你而恨你身邊所有的人,欲殺之而後快,那時就不必那時冒着被發現的風險救夏夏。”
原來他救了夏夏,夏夏竟還打了他。
燕錯沒我相像得那麼不可救藥,信上的毒也不是他下的,那會是誰想要害我們呢?
“有幾次,我看到他在西邊那個花原裡頭蕩着,那西頭不是鬧鬼麼,他也不怕,隻身一人半夜進去,對着月亮自言自語,有時候兇狠地破口大罵,有時候又溫柔地低訴,有時候還會顧自流淚。一個會流淚的人,又怎會無情無義呢?”
一聽到西花原我就忍不住把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這燕錯還真是膽大,居然敢半夜三更獨自進原:“他去西花原幹什麼?”
“可能那裡安靜吧,就算他在裡頭嚎啕大哭,也不會有人敢進去瞧個究竟的。”
孟無一番事實的鋪陳,讓我的心裡沒那麼難受,知道燕錯並沒有想像得那樣不可救藥,我的確安慰了許多。可是他做了這麼多不能被他們原諒的事情,還擔下了殺人的罪過,就算我願意給他機會重新改過,也是不可能了。
“燕錯既然能做這麼多事,說不定爹的遺信的事,也是他做的手腳——”我還想給自己希望。
“燕錯存在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出現,肯定是因爲有你爹的管控,如果你爹還在,他怎敢肆無忌憚地拋頭露面,興風作浪——也許他做了這麼多,只是不想承認自己也在被喪父之痛所吞噬吧。”
“可是,我聽他所說,對爹恨之入骨,他來這裡做這麼多事,就是想報復爹讓他不得瞑目。”
孟無苦笑道:“誰知道呢。人總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有些時候,我也見他在這書房靜站着,什麼也不做,只是一寸寸地看着這裡所有的擺設。或許這個地方對來他說,是恨意的聚集地,更也是曾經極度嚮往的地方吧。”
可能吧,可能這裡我所擁有的一切,就是燕錯曾經夢寐以求的,爹的疼愛,朋友的關心,衣食無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