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一直在想,爹失蹤去了哪裡——但是我從來沒有去想過,爹爲什麼會失蹤?
鎮上人的說法是,爲了追一個賊人沒有再回來——
當時與他一起追賊人的還有兩個衙差,就是他在鎮上最好的朋友——愛種花的黑叔叔和愛笑的嚴叔叔。嚴叔與爹一起失蹤了,沒有再出現,黑叔叔則瘋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連瘋掉的黑叔叔都沒能留下,趙明富因爲一點小事,幾年前將他流遣放北,現在生死未卜,每次我去衙門都想打聽他的消息,但一直沒有消息,其實相關共事的衙人,都一個接着一個消失了……
真的只是追一個賊人這麼簡單麼?
海漂再次擦了擦我疲備的雙眼,輕聲道:“夜了,不該與飛姐說這些難過的事。今天發生許多事,飛姐早點休息吧。令爲你準備了些眼紗,睡覺前記得戴上。”
我手裡塞了一股藥味,我的眼睛淚血情況越來越嚴重,每次淚出的血都像是在流失雙眼的生機,它們還能重見光明麼?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不管宋令箭對海漂多麼地不理不管,他卻總是要留在她的身邊。我實在身心皆疲,胡亂繫了條眼紗,倒在牀上就睡着了。
一夜無夢,無驚無險。
彷彿一切都過去了。
醒來的邊緣,我好像聽到了一陣笑聲,不知是響在夢裡還在現實中。
有隻白皙清瘦的手伸到我的眼前,一張開,手掌上一個彩色的泥娃娃,漆未乾,白皙的掌心染得微紅,像受傷流了血一樣。
“送給我嗎?”一個稚嫩的女孩子問道。
“不是送,是賠。給你。”故作冷漠的男孩子的聲音回答道。
一直沒有手去接,白皙清瘦的手似乎不耐煩了,又向我伸了伸,似乎就放在我眼皮子底下似的:“快點!”
在跟我說麼?
我伸手去接,那手將泥人往掌下一轉,似乎要將它落在我手上,可是這泥人穿過我的手,掉在了地上——
“叭——”一聲!
我驚坐了起來!
“噓——動靜小一點,飛姐和那討厭鬼還在休息呢,當心吵到他們!”夏夏噓聲道,也不知是在跟誰說話。
“已經很小聲了,哪有這麼靈的耳朵嘛。”一個憨聲憨氣的少年回答道。
夏夏笑嘻嘻道:“那也不能這麼大動靜——對了,大寶哥哥不是老說咱這院子有鬼麼,還敢來?”
原來是大寶。
“那——那我是想夏夏妹妹、還有飛姐了——鬼總不可能一直在吧,我小聲點,免得吵到鬼,出來嚇我我要哭的。”大寶憨腔憨調道。
夏夏咯咯笑了:“這麼大的塊頭,又怕鬼又愛哭,羞不羞了?”
大寶唉聲嘆氣道:“曹先生也老這麼笑話我,不過我都習慣了,笑就笑嘛,只要別不理我、跟我說說話、吃我做的點心點行。”
夏夏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身穿衣,一邊聽他們兩小無猜又假裝成熟的聊天。
夏夏道:“你的要求還真低呢,做的點心這麼可愛可口,誰會不愛吃呢,哎,你要是飛姐的弟弟多好,又可愛又聽話,還會做這麼多好吃的點心——話說,大寶哥哥以前都沒人說話麼?”
大寶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夏夏道:“怎麼了?突然變了臉,像包子一樣——大寶哥哥,你從家裡出來這麼久,都不怕家裡的人惦念麼?”
“啊……不會的,他恨不得我走得遠遠的不要見到我,如今我走了,又怎會惦念?”
我一皺眉,哪會有這麼狠心的家人呢?這大寶我雖沒見過樣子,但聽聽聲音說話,都覺得討喜可愛極了,家人怎會忍心他一個人在外流浪呢?幸虧上官衍與曹南好心,收留他在衙門,不然不是要露宿街頭了?
夏夏道:“他?他是誰?你爹還是你娘?”
大寶吸了吸鼻子,可憐兮兮道:“我娘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沒有見過她。只在爹爹的畫像上見過,如果她還在就好了,大寶會有娘疼,爹爹也不會恨大寶。”
真是可憐,沒孃的孩子,還遭爹地恨。
夏夏聲音也低沉了些,安慰道:“你有個爹爹在,總比我好得多。我連自己家在哪裡都不知道,幸好有飛姐收留了我,要不然,或許我早就死了。”
“收留了你?原來你不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的呀?我還以爲,你是飛姐的親姐妹或者表妹呢,不過你倆不太像倒是真的呢。”黃大寶好奇道。
“當然不是,若是那樣,她待我好我也許不會有這麼多感恩。非親非故,她卻待我比我誰都好,我一定會好好報答她。”
夏夏的話總是讓我感覺很窩心。
大寶羨慕道:“好羨慕哦,飛姐真是個好人。那夏夏妹來這裡之前,又是在哪裡的呢?”
“我呀,是個小乞丐呀。”夏夏笑得清脆,從不隱瞞自己的出身,像是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今天都是因爲我。
大寶呵呵呵呵地笑了,他笑得很有感染力,就像他的尖叫聲也會讓人毛骨悚然一樣:“騙人哦,哪有這麼可愛的小乞丐嘛?”
夏夏道:“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就不提了——對了,點心做得可真可愛,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手藝呀?”
“是呀,我可喜歡做點心了,以前在家的時候,總是偷偷跟着家裡的點心師傅學。爲了這,我爹都不知道趕走過多少個點心師傅,最後來那個點心師傅求我別讓他丟了飯碗,我纔沒有再學下去——哎……”他又開始唉聲嘆氣,但那一聲聲的嘆氣都讓人覺得可愛異常。
“既然你這麼喜歡,又有天份,你爹爹爲什麼不讓你學啊?”
“他說這些都是下等人做的事,他只想我好好讀書學字,可是我一看到字就頭痛,再多盯幾眼就氣喘,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嘛。”黃大寶唉聲嘆氣的樣子也可愛極了,明明說着傷心的事,夏夏卻一直忍不住想笑。
“那沒有天份也沒辦法,你爹爹好像有點頑固呀!”
“豈只是頑固啊,簡直就是無堅不摧,天下無敵啊,哎,他什麼都不喜歡,尤其是我喜歡的他都特別不喜歡。其他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他討厭我纔對,人家是愛烏及烏,他是恨烏及烏,唉。”大寶一說起他爹就唉聲嘆氣。
“不會的,這世上哪有爹孃討厭自己的孩子——”夏夏突然閉上了嘴巴,好像被什麼事情打斷了。
我側耳傾聽,好像聽到了腳步聲。
夏夏突然尖聲尖氣地換了個語氣道:“宋姐姐說你毒未除乾淨,不能隨便吹風的,現在你倒出來亂走,若是留下病根怎麼辦?”
她在說誰?燕錯?
沒人回答。
“燕錯!燕錯!”夏夏叫得更大聲,燕錯向來都對人愛理不理,我都習慣了,倒是夏夏很看不過眼,總是要拗一會兒。
腳步聲噠噠噠,應是夏夏追了上去:“燕錯!我跟你說話聽見沒!有點禮貌好不好!”
拉扯聲,“晃”的一聲悶響,誰摔倒了?
緊接着“當”的一聲,尖銳,金屬磕地的聲音。
我馬上穿好鞋子向外走去。
“你——你快起來——”夏夏有點慌亂,尖聲叫道。
她真的在跟燕錯說話嗎?燕錯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夏夏生氣道:“你是故意的吧?我只是這樣一拉,你至於就倒在地上了麼?你連我這麼個小姑娘的力氣都不如麼?”
仍舊沒人迴應。
“你快起來!讓我瞧見了以爲是我欺負你!”夏夏聲音越來越大,像是被激怒了。
出事了,燕錯這麼倔強的人,怎麼可能這麼被夏夏指責都不還嘴——他爲什麼摔倒了不起來?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燕錯突然大聲怒道,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驚恐與不敢置信,大得我整個耳朵裡都是回聲。
“我說什麼了,我讓你快起來!”夏夏不甘示弱。
“你再說一次?!你再說一次!”燕錯怒吼道!
“你有毛病啊,耳背還是耳聾了,我讓你快起來,你對我兇什麼兇?”夏夏越來越來氣——
“夏夏!”我已快接近他們,聽着夏夏這樣的語氣又怒又憂,“怎麼了?你們吵什麼?燕錯出什麼事了?”
“他——他摔倒了——”夏夏突然結巴了,剛纔明明還頤指氣使的,我一來馬上就軟弱了,那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她也一直這樣凶神惡煞地對燕錯?難怪燕錯對這裡這麼排斥?我一直盡力想修補我們的關係,夏夏卻這麼不理解我!
“怎麼好好的摔倒了?他現在還有病,你怎麼不好好看着他?”我脫口而出責備道。
“我——”夏夏無力解釋。
我伸手摸了摸,沒有摸到燕錯在哪,仔細聽了聽,他的呼吸就在不遠處,很低,也很急促,還摔在地上沒起來?